8 懲戒刁奴(已改)

來人正是蘇家大郎君蘇伯然,他今日難得休息去鶴柏堂請安時,正好碰到剛入府拜訪老太太的萊嬷嬷。

萊嬷嬷乃是官家身邊的奶嬷嬷,如今已有七十高齡,管家體恤其年邁,放出宮後安置在汴京,只是萊嬷嬷乃是太原人,多年不曾返鄉,便求了管家允其回太原養老。

蘇老夫人年少時曾跟随父親入長安赴任刑部侍郎一職,跟母親赴宴時有幸見過幾面跟在皇後身邊的萊嬷嬷。應着是同鄉的關系,且萊嬷嬷也有一個親妹妹,年紀性格與老夫人相仿,多年來一直有些來往。

這次老太太請萊嬷嬷教導蘇家幾個姑娘官家禮儀,順便開闊姑娘們的眼界與見識,這也是為了以後議親做準備。萊嬷嬷思考良多,最終還是同意了這個請求。

蘇家到底不會永遠留在太原的。

“這是汴京來的萊嬷嬷,祖母請她為妹妹們授課,還不見過萊嬷嬷。”蘇伯然咳嗽一聲,打破屋內詭異的沉默。

屋中五位姑娘神情一斂,皆放下手中物件,乖乖起身行了小輩禮。

在宮中摸爬滾打,浸染多年,能活到現在的人,一雙眼睛最是犀利。萊嬷嬷看着屋內容貌各異,氣質迥然的五位姑娘,下垂的利眼掃過衆人,不過片刻時間便把衆人心性摸清了一些。

她在心中暗自搖了搖頭。蘇家小輩心性各異,想必之後的日子有得熱鬧。

“諸位姑娘多禮了,老身雖說有幸被請來教導各位姑娘,不過仍是一介白身,擔不起官家娘子這禮,以後執師生禮即可。”萊嬷嬷謙卑說着,對着她們回了半禮。

“嬷嬷哪裏的話,我們不過是尋常閨閣女子,哪裏比得上嬷嬷侍奉管家來得體面。”蘇錦彤整了整裙擺上前恭敬說着。她神情高傲又不失禮節,言行舉止頗有章法。

“姑娘便是六娘子吧。”萊嬷嬷并沒有因為蘇家嫡女的示好而露出得意之色,依舊不卑不亢地說着,“人生漫漫,老身能走到如今,第一條便是守規矩。六娘子客氣了,今日來不過是看看學堂,就不耽誤各位娘子學習。”

蘇錦彤臉上笑容一僵,身後的蘇錦雨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之色。蘇錦光見狀,低着頭不敢擡起,至于最後面的蘇錦然和蘇錦瑟皆是面無表情,沒有半點神情變化。

蘇伯然帶着萊嬷嬷離開後,屋內五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蘇錦彤本就是脾氣不好之人,等人完全走遠這才徹底陰下臉,她惡狠狠轉身,瞪着其餘四人,嘴角勾起冷笑道:“少給我露出陰陽怪氣的樣子,尤其是你蘇錦雨,這萊嬷嬷可是祖母特意請來給我的,你們不過是沾光。”

蘇錦雨纖長的睫毛微微揚起,露出淺淡的不屑笑意,直接反駁道:“六妹妹好大的口氣,只要是高帽就要往自己頭上戴,也不嫌脖子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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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瑟擡起眼來不經意間掃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的傲是看得見的,矜貴自持,對人淡漠高傲,有時比蘇錦彤這個嫡女更有派頭,加上她身負才名,侯爺寵愛,一向自诩不凡。

她雖然争,但是光明正大地争,從不遮遮掩掩,滿身寫着野心,倒也顯得極為大方。

她與蘇錦彤的鬥争也可以看作是大夫人多年來與鳳姨娘的明争暗鬥。一個是正房大娘子,祖母扶持,一個是受寵妾室,侯爺寵愛。

多年來,雙方各有得失,不分勝負。

蘇錦彤向來是說不過蘇錦雨的,聞言氣歪了鼻子,淩厲視線轉向最後面的蘇錦瑟,怒而呵斥道:“上次絆我的事情還沒和你算,少給我得意。”

站的這麽遠還被殃及的池魚蘇錦瑟無辜擡眉掃了前方兩座失火城門,無聲嘆了一口氣,淡淡說到:“三日前祖母讓我們互禮致歉,前事不提,六姐姐莫不是忘了。”

蘇錦瑟一向覺得蘇錦彤是個拎不清的小孩,有時候被煩多了,自然不會步步後退,不軟不硬地刺了一句便低下頭躲在蘇錦然後面。

蘇錦然脾氣暴躁,性格爽朗,最不喜欺負弱小之事,偏偏還有些聰明,像她那個多事的母親一樣,在祖母面前頗有面子,所以哪怕是蘇錦彤也不會在她面前太嚣張,免得被當衆落了面子,也讨不得好。

“六妹妹不過是快人快語,哪有這般心思。”角落裏一向沉默的蘇錦光打着圓場。她姨娘乃是良姨娘,是祖母提上來的丫鬟,自然是站在蘇錦彤這邊。

蘇錦雨眼角斜了她一眼,嘴角彎起似含笑意,眉梢卻是帶着冷意,面若寒梅的清淡臉頰露出諷刺的笑意。

“如何想的,你們自己清楚。”她示意丫鬟春蘭把東西收拾一下,讓丫鬟夏荷理着裙擺,擡起下巴,高傲說道,“爹爹今日找我,現在已是申時三刻,各位失陪了。”

她帶着兩個丫鬟昂首挺胸地出了女學,翠竹花紋的裙擺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絲線裏揉撚着金絲,看似淺淡高貴卻又格外華貴。

貓發財趴在椅子後把衆人臉色盡收眼底,那雙淺色瞳孔似一塊琉璃毫無波動之情,最後把視線落在門口,陷入深思。

那個萊嬷嬷,乃是管家身邊得臉的人,性格最是刻板,汴京多少高門想把她請過去教導內院娘子,沒想到最後是蘇家把她請過來,當真是稀奇。

大堂內,紛争還在繼續,蘇錦彤冷笑一聲,推開靠近的蘇錦光,冷冷說道:“滾開。”

蘇錦光尴尬地站在原地,她手足無措地看着蘇錦彤,眼角視線看到蘇錦然和蘇錦瑟回到角落裏,交頭接耳地說着,她面色倏得一下漲紅,燥得她心裏發熱,羞憤之情滋生。

“過來,站這邊發愣做什麽。”蘇錦彤嗆着呆立不前的蘇錦光。

蘇錦光不敢遲疑,立馬迎了上來,低聲說道:“怎麽了。”

蘇錦彤示意丫鬟琉璃捧上一個物件,随意說道:“我看你棋子都磨舊了,這副紫英石棋子給你的,可得好好學,切不可給我丢臉。當初就說了你合适學琴,樂感出衆,好端端學什麽汴京人來下棋。”

蘇六姑娘總是跟炸/藥一樣,一點就炸,一張小嘴跟個小炮彈一樣噠噠個不停。

不遠處的蘇錦瑟也是聽得頗為頭疼,深吸一口氣,拿出毛筆打算練幾個字。

“你之前的筆墨哪裏去了!”蘇錦然也是頭疼地揉了揉腦袋,視線一轉,突然看到蘇錦瑟手中拿着的破筆,皺眉問道。

蘇錦瑟眨眨眼,捏着筆,小心回着:“這是翠華從随波院裏拿過來的,只剩下這支了。”

蘇錦然臉色一變,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好一群惡奴。”

趴在蘇錦瑟腿邊的貓發財被這一聲吓得彈了起來,瞳孔緊縮,他現在是一只貓,耳朵極為靈敏,常人的細微動靜與他而言好比驚天之雷,非常容易受到驚吓。

蘇錦瑟下意識摸着懷中的貓發財,擡起頭來看着憤憤不平的蘇錦然,一時摸不到頭腦。

“跟翠華沒關系。”她以為蘇錦然說的是翠華私吞了筆墨,小聲解釋道。

蘇錦然冷笑一聲。

“自然不是說她,我觀她還算忠心。我說的是私吞你筆墨的刁奴,走,我帶你去出氣。”

蘇錦彤也看向這邊,眉心皺起,幸災樂禍地質問着:“爹爹送你的文房四寶怎麽不用。”

蘇錦瑟摸着懷中的發財,發財探出腦袋看着她案桌上那根劈叉的筆端,龇了龇牙,把筆甩了下來。

“不知道哪裏去了。”蘇錦瑟心思一動,眉宇間露出一絲惆悵,順手把炸毛的貓發財按了回去。

“怎麽這樣沒用,連賜禮都守不住,可惜了爹爹特意找的端石桐葉硯,這可是景王爺府中流出的。“蘇錦彤嘲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雲海旭日硯得意說道,“不過也沒什麽好羨慕的,我這個可是綠端石,可遇不可求。”她神情頗為自得,移開視線,不再管蘇錦瑟這個無用的人。

原來,蘇家自诩書香世家,族中子孫誕生,不論男女,父輩都會準備一套筆墨紙硯交于剛出生的孩子。其中,蘇錦瑟的便是一套據說從景王府中流出的物件,一打宣紙玉版宣,一條徽墨金膏水碧,一套湖筆賀蓮青,一塊端硯桐葉硯,足見其珍貴。這套是當時還處在情愛迷霧中的長樂侯爺親自尋來送與雲姨娘的。

這是蘇錦瑟之後從翠華口中得知的。現在她摸着一點事情的輪廓,突然心生一計。

“刺繡也刺不好,連東西也保不住,也是我沒用,沒第一時間去拿回那套物件。”蘇錦瑟低下頭,垂下眼,泫然欲泣地說着。

蘇錦然嘴角一抿,冷冷說道:“本就與你無關,蘇府留不得刁奴,走,去鶴柏堂。”

貓發財抖抖耳朵,知道蘇錦瑟又要開始坑人了。

蘇錦瑟兜着貓祖宗跟着蘇錦然去了鶴柏堂,剛到鶴柏堂時,人聲鼎沸,熱鬧極了。

祖父蘇寬是獨子,生下兩兒一女,如今女兒遠嫁,所以長樂侯府人員簡單得很。

鶴柏堂擠滿了人,可算來算去只有三個主子。蘇老太太端坐其中,蘇大夫人和蘇三夫人分列兩側。兩人來的時候只看到兩位妯娌正捧着賬本與老太太說着話。

“然兒,瑟兒,你們怎麽來了。”蘇三夫人剛放下賬本就看到她們來了,嘴角抿開笑來,嘴角兩個梨渦顯得親切十足。

老太太掃了兩人一眼,沒有說話,倒是蘇大夫人看了眼沙漏,皺眉說着:“如今正是上課時間,怎麽來這裏了。”

蘇錦然拉着蘇錦瑟走進來,乖乖行了一禮,臉上露出爽朗熱情的笑來,落落大方說着:“祖母,大伯母,娘,我這人你們也是知道的,有話直說,我可不遮遮掩掩。

她一說完,蘇三夫人就搖了搖頭,無奈說着:“可是又惹了什麽禍事,到底是年紀最小的,整日沒個正形,若是做錯事了,娘可別心軟。”

蘇錦瑟偷偷擡眉掃了一眼蘇三夫人,只看到她眉眼含笑,言語間是一個嚴母姿态,嘴角梨渦閃動,明豔動人。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可不會鬧事,是錦瑟啦,錦瑟你說。”蘇錦然推出身後的蘇錦瑟催促着,可又見她低着頭不說話,嘴快地替她說道,“錦瑟那套筆墨紙硯被人拿走了,這可是大伯父送給她的禮物,這些刁奴真是該死。”

“竟有此事。”三夫人臉上笑意一斂,嚴肅看着蘇錦瑟。

蘇錦瑟對着她行禮,低聲說着:“昨日叫翠華去随波院去取,發現東西皆不見了。”

“豈有此理。”蘇三夫人呵斥道,繼而把視線看向蘇老太太。

只見蘇老太太抿了一口香茗,淡淡說道:“若真是如此,蘇家留不得手腳不幹淨的人,華嬷嬷去看看。”

不過兩炷香的時間,華嬷嬷便揪着兩個丫鬟和一個嬷嬷走了進來。

“這三位賤婢竟敢拿了七娘子的東西私自去發賣,東西已經被賣,錢財全部在這裏。”她扔下一個包裹,跪着的三人立刻哭了起來,大聲求饒。

蘇錦瑟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三人,這三人原本是蘇錦瑟的貼身丫鬟和嬷嬷。

蘇老夫人擡起眉來,不動神色地說着:“那便按規矩辦事,随波院其餘丫鬟都打發去外院吧。”

一句話把随波院二十幾個丫鬟的命運全部定下。

“老太太饒命,是……嗚嗚嗚……”

“拖到前院,讓所有丫鬟來看着,背主的下場便是亂棍打死。”華嬷嬷刻板着臉大聲說着。

老太太等院中清靜了,這才看向蘇錦瑟,見她一直低着頭不說話,摸着手中佛珠,淡淡問着:“下次有事便自己來,總是麻煩錦然還以為大夫人虧待你,明白了嗎?”

蘇錦瑟心中翻了個白眼,臉上恭敬應下。

“還有什麽事情嗎?”三夫人見兩人還沒有擡起屁股,了然問道。

蘇錦然推了推蘇錦瑟的胳膊,眨眨眼,這是兩人路上說好的,借這個機會把換課的事情也料理幹淨。

“我……我想學下棋。”蘇錦瑟起身低聲說着。

屋內陷入寂靜,大夫人臉色微變。

蘇三夫人率先回神,撫手笑道:“我道是什麽大事,不過是換課而已,你的刺繡本就不錯沒必要再學,下棋确實不錯,這事母親還會不恩準嗎?”

大夫人捏着賬本,苦惱道:“可如今下棋已經是錦光在學,只請了一位夫子,這可如何是好?”

蘇三夫人撫了撫鬓角,嘴角露出笑來,善解人意道:“下棋而已,再請一個夫子罷了,蘇家總歸不能虧待姑娘。”

一直不說話的老太太打量着蘇錦瑟良久,最後說着:“老三媳婦說得對,下棋罷了,而且我看錦光學的也一般,不如讓錦瑟先跟着學,到底是汴京最流行的東西,大家各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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