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驚險一日

廂房內,翠華抱着顏色豔麗的衣服站在門口,雙腿害怕地直抖,可依舊硬着頭皮說道:“還請嬷嬷止步,奴婢會伺候好姑娘的。”

華嬷嬷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她的視線越過翠華,最後落在屋內的蘇錦瑟身上,平靜說道:“若是七娘子不願意,不如親自和老太太說。”

蘇錦瑟咬了咬牙,臉上卻還是露出笑來,對着翠華說道:“既然是老太太心意,錦瑟作為晚輩自然不能推辭,只是我想順便沐浴,不知嬷嬷是否同意。”

華嬷嬷眯了眯眼,臉上深刻的皺紋倏地下垂,在斜照的日光中留下刻薄的痕跡。她深深打量着面前嬌小的七娘子,仔細回想起之前的蘇錦瑟是什麽模樣,可實在是想不起來。

那個老太太厭惡的庶女整日躲在黑暗中,低着頭,唯唯諾諾,戰戰兢兢,不論如何也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她是一塊璞玉,正在露出一點驚豔的光澤,而這點光澤,蘇府未必壓得住。

華嬷嬷是從韓府出來的,老太太是前任宰輔韓章的嫡幼女。韓府內院複雜,老太爺寵妾滅妻,嫡系艱難求生,不然老太太也不會嫁給蘇寬這等無用的廢人。韓家乃是百年書香門第,盤根錯節,人員複雜,絕世美貌者,才華橫溢者,心機深沉者,比比皆是,在這樣的內院生存,小白兔都能染黑。

她的一雙眼看人極為準确,蘇家幾位孫輩是她親眼看着長大,可能有出息的只有嫡長子蘇伯然。

六娘子驕縱,今後難以高嫁,三娘子清高,少了些自知之明,二娘子深沉,自卑又心氣高,八娘子活潑,日後必定不會太差,而眼前的這個七娘子怯弱,在蘇府沒人會關注她,可這樣的人突然間渾然一變,哪怕竭力掩蓋,可終究還會露出光來。

蘇錦瑟被她看的汗毛直立,不得不低下頭,默不作聲。

“自然可以。”華嬷嬷淡淡應下,她攔住翠華對着一旁的丫鬟說道,“去給七娘子燒點水。”

丫鬟連忙跑了出去。

廂房內只剩下主仆二人和華嬷嬷,華嬷嬷氣勢之強,令屋內鴉雀無聲,翠華不安地站在門邊,華嬷嬷堵在門口,而蘇錦瑟低着頭坐在椅子上。

其實蘇錦瑟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她一直不肯露出真面目,讓自己停留在灰撲撲的瘦弱模樣,無非是為了讓老太太和大夫人放松警惕,也是因為自己現在弱小無能,不想多惹是非,可若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也做好了用自己的美貌為自己尋一條出路。

無論如何,只要結果對了,過程并不重要。

屋內,寂靜無聲,沙漏滴答落下,逐漸在地步彙聚成一個小山丘,冬日暖陽斜/射進屋內,在她素淨的斜面上留下一點光暈。蘇錦瑟盯着鞋面上的圓暈,放空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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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毛茸茸的陽光在鞋面上漂浮,不由想起貓發財毛茸茸的尾巴。

這條尾巴,我還沒仔細/摸/過

“水來了。”門口,丫鬟低聲說着。

“擡進來。”華嬷嬷側開身子,粗使婆子就擡着浴桶走了進來。熱氣騰騰的煙霧瞬間緩和溫暖了冰冷僵持的房間。

蘇錦瑟深吸一口氣,站在浴桶邊上,翠華死死咬着後槽牙,牢牢記住蘇錦瑟說的話,臉上不敢露出絲毫恐懼,可雙手還是不由緊緊握着。

“嬷嬷是祖母身邊第一人,錦瑟素有自知之明,從不敢叨擾祖母,因此與嬷嬷不曾好好相處。”

蘇錦瑟站在浴桶前,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無辜又嬌小,袅袅升起的薄霧籠罩住她的臉龐,不久額頭就冒出薄汗,她揚起臉來,膽怯又欣喜地說着,“祖母這次讓嬷嬷萊陪錦瑟換衣服是開始喜歡錦瑟了嗎?”

她眼神天真,面容稚嫩,一掃之前的陰沉灰敗之感,眉宇間露出一絲靈氣,一個十三歲少女對祖母的濡慕之情躍然而上。

欣喜又不安。

華嬷嬷被這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竟然判斷不出這事真話還是假話,看着毫無畏懼與她視線相交的七娘子。

她嘴角帶笑,眸中欣喜,不似作僞,可漸漸的,看着華嬷嬷面無表情的臉,笑容逐漸隐去,慢慢地低下頭來。

“那,嬷嬷今日來是為何。”她深深地低下頭,聲音沮喪難過,好似喵叫一樣。這一瞬間,她又恢複了之前沉默不引人注意的模樣,手指擰着,背影佝偻。

“七娘子不如先行沐浴。”華嬷嬷岔開話題,上前一步說着。

蘇錦瑟的手放在腰帶上,不一會兒臉耳朵都是紅的,好似能滴出血來,蚊蠅一般低聲說道:“平日裏我都是一人沐浴的,連翠華都不曾靠近。”

翠華連忙說道:“娘子性子腼腆,不喜她人貼身伺候。”

華嬷嬷眉頭皺起,打量着面前的人,見她滿頭大汗,脖頸間都冒出汗來,可臉上依舊沒有露出斑駁的痕跡。

她沉默片刻,老太太心底的打算她是知道的。蘇錦瑟是蘇家上升路上的墊腳石,可這顆石頭之後的機遇卻是禍福難倚,老太太不願把她直接抓過來如往常一般責罵逼迫便是存了一絲後路,她自然也不能逼得太緊。

蘇錦瑟的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口,脖頸耳朵紅成一片。

華嬷嬷後退一步,親手擰幹毛巾遞到蘇錦瑟手邊,淡淡說道:“七娘子的難處,老奴不是不體諒,但老太太叫老奴來伺候七娘子,若是什麽也沒做也不好交代,不如就伺候七娘子淨臉,七娘子淨臉後,老奴便在門口等着七娘子。”

那塊熱氣騰騰的毛巾出現在蘇錦瑟面前,氤氲的熱氣朦胧了蘇錦瑟的臉頰,翠華一顆心提在喉嚨口。

華嬷嬷看着蘇錦瑟,見她毫無戒心地拿起毛巾往自己臉上敷,舒服地長舒一口氣,悶聲說道:“好舒服。”

她拿下毛巾,露出濕漉漉的臉頰,因為水色而發光的臉,黑中透紅,一顆水珠停留在臉上,少女的膚質還算細膩,可膚色卻是黃黑之色。華嬷嬷仔細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接過毛巾,低聲說道:“那邊不打擾七姑娘了。”

她一走,蘇錦瑟臉上的笑立馬陰沉了下來,翠華迎了上來,緊貼着她,小聲說道:“姑娘,怎麽辦?”

她手中拿着那套豔麗的衣服,這衣服不是立領而是圓領,勢必要比蘇錦瑟現在穿的這件衣服要露出更多的肌膚。

“七娘子怎不沐浴?可需要讓婢子們幫忙?”華嬷嬷的聲音站在門口,她竟然一直盯着屋內的動靜。

蘇錦瑟一咬牙,嘴裏的話卻還如往常一樣卑微,小心應着:“不勞煩祖母院中的人,不過是剛才水有點燙,現在差不多了。”

她一咬牙扯了腰帶,坐進浴桶內,熱氣騰騰的熱水沒一會就惹得她臉頰通紅。她伸手捏了捏臉頰,原本服帖在她臉上的油脂粉底開始露出斑駁之色。

“要不奴婢借機溜出去。”翠華附在她耳邊,小聲問着。

蘇錦瑟搖了搖頭。翠華必定是出不去的,而且這一來一回中間變化太多,她身邊沒了翠華打掩護,也是極為不便。

“若是逃不過去,就算了,反正遲早有這一天。”蘇錦瑟閉上眼淡淡說着。

翠華咬着唇。

只聽到一聲輕微的咯吱聲,緊接着一道橘黃色擠了進來。蘇錦瑟睜開眼就看到貓發財噠噠噠地跑到浴桶邊上,三下五除二地跳上翠華的膝蓋,緊接着爬上她的肩膀,在主仆二人緊貼在一起的腦袋中間生生擠了進來。

沒事靠這麽近做什麽。

貓發財的尾巴抵住翠華的腦袋,作勢要把她推開。

“天哪,你怎麽在這裏?”翠華壓着嗓子激動說着。

貓發財矜持地翹了翹胡須,耳朵抖了抖,尾巴靈巧地拍了拍翠華的腦袋,态度一如既往的傲慢。

“可你來又沒什麽用,你只是一直小貓咪啊。”翠華嘟囔着。

大概是許久沒見到姑娘,順着氣味照過來,倒是機靈。

貓發財嫌棄地用爪子把她推開,自己半個身子站在蘇錦瑟的肩膀上,尾巴若有若無地擦過蘇錦瑟披散下來的頭發。

蘇錦瑟一見到它,眼睛發亮,一只手把它固定在自己的肩膀上,扭着臉靠近它,幾乎是貼着它的小巧耳朵,溫熱的鼻息吹得貓發財頭頂的絨毛動了動。

“去找些豬油,碳灰,還有花黃來,我屋內的那盒□□也給找來。”那聲音是貼着貓發財的天靈蓋發出來的,好似自己的尾巴沒事撥撩自己的耳朵一樣,聽的他後脖頸毛發直立。

他圓滾滾的眼睛不敢往下看去,奔騰的熱氣燙得他四肢發軟,只覺得鼻子熱熱的,見她說完就直接連跑帶滑地滾了出去。

“怎麽好似醉了一樣。”翠華看着他的腳步沒好氣地嘟囔一聲。

蘇錦瑟也是沒想到它突然跑得這麽快,迷瞪間,靈光一閃,原本就被蒸得通紅的臉,一瞬間連露出水面的部分都紅了起來。

“水很熱嗎?”翠華看着七娘子瞬間紅起來的臉,用手撥了撥水,疑惑地說着。

“閉嘴。”蘇錦瑟呵斥道。

翠華不明所以地閉上嘴。

一炷香的時候,貓發財背着一個小包袱輕巧地躍了進來,這次他沒有跳到蘇錦瑟的肩膀上,而是用爪子推了推翠華的腿,把背上的小包裹遞到她懷裏。

翠華莫名其妙地打開,突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包裹裏的東西。

“別說話。”蘇錦瑟先行一步呵止了翠華到嘴邊的驚呼,正準備起身,突然看到蹲在椅子上的貓發財。

一人一貓,目目相觑。

一時間,氣氛又是莫名的尴尬。

蘇錦瑟穩着嗓子,斜了斜眼:“出去。”

貓發財眨了眨眼,突然抖了抖耳朵,見鬼一般地跑了出去。它剛剛出了窗臺,只覺得心中那團熟悉的火驟然升了起來,他深感不妙,但待貓發財剛落到窗臺下,緊接着,一道白光閃過,貓發財竟然當初在窗臺外化成人形。

孟識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手,沒一會突然覺得鼻子熱熱的,他下意識伸手抹了一把,竟然抹出一點血來。

那雙邪氣的眼睛微微眯起,緊盯着手指上的血跡,臉色陰沉。

“七娘子好了沒?”華嬷嬷正打算敲門的時候,門被突然打開。

只見蘇錦瑟穿着老太太給的豔麗衣裳,露出的脖頸微微發黃,雖然不似臉頰上發黃發黑,但膚色依舊是不是蘇家姑娘們特有的雪白,是以這身衣服穿她身上極為怪異。

華嬷嬷頗為遺憾地收回視線,低聲說道:“七娘子這邊請,老太太歇息了,七娘子不必再去請安了。”

蘇錦瑟失落地垂眸,沮喪地出了鶴柏堂。

“如何?”屋內,老太太問着華嬷嬷。

華嬷嬷搖了搖頭:“五官倒是出衆,身形修長,骨架極好,只是膚色确實黑了些,露出的脖頸也不是雪白之姿。”

老太太眉心皺起。

“雲姨娘姿色出衆,侯爺也是萬裏挑一,想必确實是如七娘子所言,平日裏吃了些苦,日後好好調養便會好些。”華嬷嬷謹慎說着。蘇錦瑟的眉眼比蘇姨娘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若是換了一層白皮,只怕模樣更加出挑,這也是老太太在衆多姑娘中選中她的原因之一。

“真是一個拿不出手的主母。”老太太恨恨說着。大夫人為人處世私心極重,平日裏也需她好生提點才能不丢了面子,可沒想到連仆役之事都能行手段磋磨庶女,真真是上不了臺面。

“那可需要多派些人過去?”華嬷嬷問道。

老太太搖了搖頭:“那院子太小,她既然選了那個王嬷嬷便算了,平日裏你也多看着些,大事上不能出錯。”

“她選擇了那個王嬷嬷,倒也念舊情,老太太不必惱,這樣看來七娘子到底是念舊情的。”華嬷嬷見她還是生氣,緊繃着臉,開口安慰道。

蘇錦瑟好不容易回了院子,心如死灰地打發翠華把王嬷嬷帶回來,自顧自地推開門,沒想到看到孟識正端正在椅子上,吓得趕緊關上門。

“你青天白日怎麽變成人了?”蘇錦瑟壓低聲音,疑惑問道。

一直沉默的孟識擡眉掃了蘇錦瑟一眼,飛斜入鬓的劍眉,邪氣橫生的眼睛在日光下陡然露出一股妖冶之色。

“月黑風高變成人才不妥吧。”他陰陽怪氣地應了一句。

——這位大小姐又怎麽了。

蘇錦瑟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翠華派直球招招要命

文中那個變黑的東西,純屬瞎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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