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家宴賞賜

太寒山早已大雪隆冬, 白雪覆蓋住連綿蒼山,太子殿下巡視邊防軍,邊境諸将領自然是重視萬分,校場內熱火朝天的演練, 氣勢澎湃, 群山中飛鳥走獸無不避退。

鄒明恩有意威吓這個汴京來的太子殿下, 連重型火炮都搬了出來。炮火連天,硝煙彌漫, 遍地都是喊殺聲,大山中反複回蕩着将士們的嘶喊聲。

烽火臺上的盛宣知面不改色地看望演練甚至對行軍中的幾處漏洞提出糾正, 最後被人心服口服地送上馬車。

“殿下, 蘇家有急信。”歐陽太監貼着車窗低聲說着。

盛宣知從行軍圖上擡起腦袋,眉心皺起:“宣。”

一名小黃門爬上馬車,跪坐在門口把蘇錦瑟一大早的言行舉止完完整整地複述出來。盛宣知愣愣地聽着黃門重複着蘇錦瑟與老太太在堂內的對話, 一字不差連語音語調都極為相似。

雪落在車棚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盛宣知聽到蘇錦瑟威脅着老太太的最後一句話, 手指輕輕捏緊圖紙。

“她……”太子殿下突然捂着腦袋大笑了起來。

這是他蘇醒以來心情最為暢快的一次, 一直郁結在心頭的烏雲瞬間被吹散。

他想,如果不認識了,那便以重新的面貌再認識一遍。

如此想來, 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送行的将領遠遠聽着殿下的笑聲,皆是迷惑不解,又見太子近軍與黃門皆是沉默之色, 只好按捺着疑惑之色,目送太子車辇遠去。

“可是今日演練有何錯處,不然太子為何大笑不止。”邊防軍一名副将謹慎問着鄒明恩。

“某早早就說過不可拿出重器,想必太子以為我們是故意的, 氣極反笑了吧。”有個臉上有疤的人陰陽怪氣地說着。

鄒明恩的視線落在隊伍最後一匹馬上,那是匆匆而來的黃門換下的汗血寶馬,一日可行三千裏。

“胡說什麽,不給點厲害的看看,只怕要生事。”明顯是鄒明恩心腹的人出聲怒斥道,“再說了,太原乃是邊境,戰況險惡,不給殿下看太原如今兇險之端,若是殿下好大喜功,傷的可是我太原将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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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姜副将認為,這般吓唬就能把吓唬回去。”那個刀疤将領冷笑。

“別吵,這幾日遼軍有動靜,各自做好防衛,若是哪邊出了差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鄒明恩收回視線嚴厲吩咐着,最後落在那個臉上有疤的将領身上,“吳參軍,今日演練上的疏漏自去領罰,一味口角之争只會失了軍/人氣魄,若是有其他想法,不如先坐到我的位置上。”

諸位将軍臉色大變,連呼不敢。

“為何不敢,将軍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各自散去吧。”鄒明恩接過附近遞來的缰繩,“我這幾日陪同太子身側,軍務就交給諸位了。”

“保衛太原安寧才是将領第一要務,其餘諸事推至其後。”他的視線劃過起其中幾人,最後利索地翻身上馬朝着大部隊策馬而去。

大雪紛飛,瞬間沒了蹤影。

“忘恩負義,裝什麽仁義道德。”吳參軍啐了一聲轉頭回了軍營。

“你……”姜副将一把握住劍柄。

“算了算了,陳年舊事根本就理不清,不要沖動,不要沖動。”有人上前拉架,苦着臉勸着。

盛宣知回蘇家時天色已黑,蘇家兩盞大紅燈籠高高亮着,長樂侯早早等在一旁,等人下了馬車,立馬殷勤地迎了上去。

“殿下,微臣已在水波閣備下薄宴還請殿下賞臉。”

盛宣知籠着大氅,停下腳步,扭頭問道:“可是家宴?”

“自然是。犬子仰慕殿下已久,早已等候多時。”長樂侯笑得見牙不見眼,殷勤之極。

“家宴。”盛宣知重複了一句,似笑非笑,矜貴地擡了擡下巴,示意長樂侯帶路。

他來太原的目的汴京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太原這邊意有所耳聞,這幾日他總能碰到各家官吏帶着家屬前來拜見,所行意圖不言而喻。

長樂侯請了三次,次次都是家宴的名義,想來也是抱着能一女得道,全家升天的想法。可說來也好笑,蘇家是官家提拔上去的人,如今蛇鼠兩端,搖擺不定,竟抱着讓蘇家女嫁入東宮的打算,不知遠在汴京的天子有何感想。

水波閣早已用屏風隔開內外兩席,盛宣知的視線落在屏風後影影綽綽的影子,果不見蘇錦瑟的影子,他垂眸落座,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歐陽泛流。

歐陽泛流神色一緊,掃了一眼大堂,立刻明白殿下意圖。

酒過半旬,氣氛始終不太熱烈,五郎君蘇叔同表現活躍,時不時起了風雅的話頭,只是總是被四郎君打斷,蘇仲年性格風流最喜風花雪月之色,兩人總是唱着反調,被長樂侯阻了好幾次,這才沒鬧上臺面。太子對席中之事一直冷淡應和着,只在一開始時對大郎君蘇伯然細細詢問了一番明年春闱的事情。

“言信腹有詩書,明年定不會讓侯爺失望。”盛宣知滿意地點點頭。

蘇映照一張臉不知是喝酒喝得通紅,還是被太子一番話激勵的,興奮地搓着手:“承蒙殿下美譽,犬子定當不負殿下厚望。我這五郎明年秋闱也會下場試水,不如請殿下先行考察一番。”長樂侯素來偏愛這位庶子,總是時不時帶上他,把他推到衆人貴人面前。

盛宣知的視線掃過那位挺起胸膛的五郎君,淡淡說道:“秋闱而已,相信蘇家書香門第,五郎君自然是手到擒來。”

蘇叔同不知是失望還是興奮,連連拱手謝殿下金口玉言。

“這梅花糕倒是不錯。”盛宣知夾起一塊梅花糕誇了一句,身後的歐陽泛流精神一震,“歐陽你昨日不是還在問哪裏有賣梅花糕嗎,不如去請教請教蘇家大廚。”

太子殿下起了話頭,歐陽泛流立馬接了下去,笑說着:“可不是老奴喜歡吃,昨日殿下讓老奴親自去給七娘子賠罪,見她桌上放着吃了大半的梅花糕,老奴想着既然要賠禮自然是要送到人心坎上的,便想着去哪裏,買些回來送去。”

蘇映照心思一提,眼睛瞟向屏風後。

“這碟就不錯,送去吧。”太子殿下用自己的東西賞賜自己家人,蘇家還得感恩戴德地謝恩,只是等了片刻依舊沒有七娘子出來道謝。

大堂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太子殿下垂眸不語,歐陽太監臉上的笑也斂了下去,淡淡說着:“七娘子怎麽還不出來謝恩啊。”那聲音似雪含冰,目光淩厲,掃過屏風後衆人。

老太太捏着佛珠嘴角泛起冷笑。太子會知道今日之事本就不奇怪,歐陽太監手下內侍監人才衆多,把控一個蘇府還是綽綽有餘,而且老太太要的就是太子出手,試一試蘇錦瑟這顆棋子到底多少分量。

事情走到這一步,長樂侯哪還不明白太子是知道今日的事情了,吓得撲通一聲跪下,他一跪下,酒桌上的其餘人也都跪了下來,一下子就只剩下太子一人坐着。

盛宣知冷冷注視着發抖的人:“侯爺好端端為何下跪,天寒地凍傷了侯爺可不好。”

“殿下恕罪,恐怕今日小女無法出來謝恩了。”侯爺磕頭直接認錯。

“嗯?本王不曾聽聞七娘子今日出門遠游。”太子殿下明知故問。

“老太太一心向佛,對于錯過幾日前的神誕念念不忘,今日便特意留了七娘子在祠堂抄寫經書。”

歐陽泛流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見到他陰沉的臉色,銳利的眉峰微微斂起,怒氣在眼眸中回蕩,在暗淡的夜空中便顯得格外面無表情。

“今日開家宴,諸位郎君娘子都位列席位吃酒,七娘子卻還在抄佛經,可真是孝心可鑒啊。”盛宣知摸着玉佩,感受着玉佩帶來的暖意,似笑非笑地說着。

“錦瑟心誠自己要求留了下來抄寫經書,我蘇家子女自然是最為孝順的。”老太太的聲音從屏風後響起,替着長樂侯爺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她一出聲,蘇映照惶恐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自己留下。”盛宣知舔着後槽牙一字一字地說着,才勉強壓抑着怒火沒有爆發出來、這個蘇家老虔婆就憑這一點血緣關系,用道義用仁孝死死拿捏住蘇錦瑟,怪不得以前蘇錦瑟總是沉默,不敢反抗。

“這般孝心更是要好好賞賜才是,某還以為是昨日行事無狀,得罪了蘇家,這才遷怒七娘子呢。”歐陽太監笑着開口,嘴角放開弧度,眼底卻是冰冷一片。

殿下昨日賞賜七娘子,蘇家今日就敢把七娘子趕進祠堂,可真是不把殿下放在眼裏。

“太監何出此言,錦瑟性子頑劣,自然是要好好管教的。”老太太鎮定說着。內院管教之事豈容外人插手,尊貴如太子也不能太過分。

“那真是太巧了。”盛宣知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漫不經心地笑說着,“孤還以蘇家對昨日之事心懷怨恨,把怨氣發到七娘子身上。”

“微臣不敢,殿下息怒。”蘇映照連連叩首請罪。

“侯爺敢不敢自己清楚才是。”盛宣知捏着酒杯斂起笑容。

“某本不想插手蘇家內院之事,只是與七娘子一見如故,甚是喜愛,不知七娘子所犯何事,連家宴也不參與,若是小事便看在某的面上,饒了她吧。”歐陽泛流盯着帷幕後的老太太,笑臉盈盈地說着。

“錦瑟素來頑劣,今日竟然公然頂撞長輩,自然該罰,不過既然太監求了情,那就讓人把她放出來吧。”老太太的視線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垂垂老矣的眼角微微下垂。

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關心蘇錦瑟。這可是為什麽?這兩人明明素不相識。

老太太突然響起蘇錦瑟如今的容貌又思及太子來太原的目的,心思一震。

蘇錦瑟這等容貌自然是一大利器。

老太太沉默,開始尋思着對蘇錦瑟的态度是否要改變一些,就算不能成為助力也不該成為阻力。

“你親自去接,去請太醫來看。”盛宣知吩咐着。

“我給你帶路啊。”屏風後蘇錦然探出腦袋眨眨眼,天真地問她。她才十二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一張小圓臉笑眯眯地說着,可愛無邪。

“那便有勞八娘子了。”歐陽泛流謝道。

歐陽泛流走後,蘇家衆人這才起身繼續入宴,大郎君蘇伯然眉心微微皺起。

“侯爺幾次三番相邀,今日難得入宴,奈何本王初次來太原諸多事務不通,還需勤勉,無心風月,還請侯爺體諒,今日便到處為止吧。”太子殿下仰頭喝了一杯酒,月色皎潔,天高風清,是個飲酒的好日子,可殿下坐不住了。

他還未等蘇家回神,便起身離宴。

蘇家衆人面面相觑。

“祖母為何今日又罰七妹妹。”蘇伯然看着屏風後繞出來的人恭順問着。

“自然是做錯事情了,就算是小事也要受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大夫人扶着老太太呵斥着。

“母親相岔了,今日開了家宴請了殿下,祖母明理識體就不會因為小事責罰七妹妹,既然不是小事,我作為長子為何不能得知。”蘇伯然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大夫人被親兒子的話堵了嘴,一時間氣得絞着手帕。她的兒子她最是清楚,秉持君子之風,行事素有章法,不受任何人控制。

“你母親說得沒錯,不過是小事,言信過了錦彤的生日便要入京趕考,這幾日好好歇歇才是。”老太太溫和地看着大孫子安撫着。

沒曾想,蘇伯然撩了衣擺直接跪下,棱角柔和的臉上滿是堅毅,他注視着祖母認真說道:“孫兒不敢揣測祖母心思,只是為人處世行事作風當以正為先,太子乃國之重器,萬民敬仰,非常人可控,蘇家行事當以國家大義為先,不可辱沒禮儀門楣。”

大堂內衆人沉默,老太太撥動佛珠的手停在遠處,站在角落裏的三夫人注視着蘇家長子。

少年單薄但堅毅的脊背雖不是頂天立地的模樣,卻會在未來扛起蘇家牌匾,庇護蘇家平安,處在這樣的位置,能有這樣的性子是蘇家之福。

“大哥說什麽呢,祖母自然是為蘇家好。”蘇叔同站在長樂侯身後幸災樂禍地添油加柴。

“我哥做什麽要你管。”蘇仲年立馬老母雞一樣維護着自己大哥。

“閉嘴。我與言信說話,你們插什麽嘴。”老太太拍了拍桌子,怒斥其他兩位孫子,只把他們吓得跟鹌鹑一樣閉口退下,緊接着扶起蘇伯然,嘆了一口氣,“你既能看得清形勢就該明白蘇家的處境,你要的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步一行,可蘇家等不起了。”

“你一直是好孩子,有些事情祖母來做,你是君子,自有光明前程,好好準備春闱吧,我們蘇家許久沒有喜事了。”老太太把手中的佛珠套到蘇伯然手中,拍着他的手溫柔地安慰着,眼底泛着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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