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汴京來旨

翠華沉默地跟在蘇錦瑟身後, 兩人一路出了園子依舊不曾說話。

“坐吧,手疼嗎?”蘇錦瑟在一處游廊下随意地坐了下來,望着太原灰蒙蒙的天,慢悠悠地問着。

翠華低着頭, 只是站着, 啞着嗓子說着:“我給姑娘惹麻煩了。”

蘇錦瑟笑, 眼睛眯起,還像以往随意漫不經心的樣子:“是挺麻煩的, 我的手帕就一條了,還都給你了, 我可不會繡花, 你得賠我。”

翠華擡起頭來,抿着唇:“姑娘不怪我。”

“你說,是你惹得多還是我惹得多。”蘇錦瑟把她拉倒自己身邊, 讓她坐下, 肆無忌憚地笑着, “你比得過我嗎?”

翠華歪着頭想了想, 認真說道:“那是比不過的。”

姑娘連老太太都敢怼,大夫人都被氣得手抖,幾位娘子從未讨到好處, 這麽一想,自家姑娘自貓發財死後性格大變,再也不避着蘇家人, 所到之處,處處把蘇家衆人吊打了一遍。

“那我怪你做什麽,你做得對,有些人不打一下都不知道挨打的滋味。”蘇錦瑟捏着翠華的手。這手粗糙幹瘦, 硬邦邦的,一點都沒有女子的柔軟和細滑,如今手上填了幾道血絲,越發顯得醜陋。

“以後不值得為我受傷,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蘇錦瑟輕輕握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指尖,笑說着,“我打人也很疼的。”

“我可要保護姑娘。”翠華不好意思地動了動手指,聞言冷哼一聲,驕傲說着,“那個老太婆我一手就能把她拎起來。”

她說的信誓旦旦,一本正經,拍着自己胸脯,發出啪啪地響聲,顯得格外有力氣一樣。

蘇錦瑟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是個傻丫鬟。”她笑,眼睛彎起好似皎潔明月。

她伸手摘了一朵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攀附着游廊紅柱而生嬌嫩柔軟的花。那花顫巍巍地在風中搖曳,花瓣哆哆嗦嗦地緊緊抓着花萼。她把花放進翠華手中,那花瓣依偎着她的手指,細軟滑膩的觸感。

“雲姨娘是天上的太陽,我這輩子都不曾見過這樣好看又善良的人,她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不準別人這麽說她。”翠華感受着手中花瓣的觸感,看着蘇錦瑟單純的笑臉,突然低着頭,聲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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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瑟一愣,一滴淚落在蘇錦瑟手心,乍熱的溫度瞬間被太原冬日的風所冷凍,很快就順着手背肌膚滑落。溫暖驟然所失的感覺在她心裏留下難以形容的滋味。

“你已經在保護她了。”

翠華壓抑的哭聲在小小游廊中回蕩。

盤桓無依的童年,背井離鄉的痛苦,也許在雲姨娘心中不過是一時心軟的善意,但當時的舉手之勞卻讓失去希望的稚童重新學會把希望紮根心底,自此那張精致驚豔的容顏便深深烙在記憶中,此生不再忘懷。

不知何時,盛宣知站在游廊拐角處,大紅色圓領袍在黑暗陰影下閃着金色光澤。他沉默着,難得豔麗的服飾襯得一雙琥珀色眼珠流轉潋滟光澤,眼尾上揚,神情凝重。

清平樂的事很快就傳到他耳朵裏,他匆匆而來只看到蘇錦瑟帶着翠華離去的身影,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可好像已經與她無關。

蘇錦瑟好像從來不需要別人幫忙,她向來有決斷,有謀劃,即使被逼得蜷縮在那個陰沉狹小的小院中,落魄到三餐不繼,可依舊心有光明,胸有溝壑,自謀出路。

他的視線落在那隊主仆身上,看着蘇錦瑟摸着翠華的頭,神情輕松,動作随意地把手邊中的嫩黃小花插在翠華鬓角上,嘴角彎起,笑臉盈盈。

燦爛一笑好似天光乍破,嫣然燦爛。

“殿下。”歐陽泛流邁着無聲的腳步出現在盛宣知身側,“只剩下一口氣了。”

寒風吹來,這才發現太監身上帶着淡淡的血腥味,烏皮鞋尖上還有一塊濃黑的污漬。他眉宇間還帶着來不及消散的狠辣和辛辣,令人不寒而栗。

“姜侍郎對太子妃一事如此盡心竭力,孤也該給他送個大禮過去才是。”盛宣知收回視線,淡淡吩咐着。他說話平靜,好似今日天黑下雪,風大加衣一樣随意平常,連殺氣都觸摸不到。

歐陽泛流渾身一震,連忙掩蓋住震驚之色,低頭應下。

“聖旨到哪了?”盛宣知的視線重新落在蘇錦瑟身上,突然皺眉,“你的玉簪沒送過去。”

歐陽泛流心中一驚,連忙說道:“送了送了,怕七娘子察覺,特意找了個不起眼的黃門送去的,還特意吩咐不要多話,老奴也是親眼看到的。”

他說話間掃了一眼面前的蘇錦瑟的發髻,驚覺七娘子頭上樸素極了,只帶了一根銀簪,連衣服都極為素淨,不複往常的大紅之色。

完完全全與以前張揚妖豔的模樣大相庭徑。

太監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眼角看到太子殿下這身鮮豔衣服,心裏又驚恐又發笑。

殿下也會失算。

“殿下,聖旨要到了。”一個小黃門跑到兩人身後,小聲地說着。

盛宣知一張臉陰晴不定,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拿這身衣服如何是好,只好恨恨瞪了一眼蘇錦瑟,這才憤憤轉身離去。

——就知道蘇錦瑟不靠譜!

蘇錦瑟突然擡起頭看向一個陰處的角落,只看到一個影子閃過,隐隐有着紅色的痕跡。她漠不關心地低下頭,對平複心情地翠華說道:“回去吧,這飯我看你也不想吃了。”

翠華睜着紅彤彤的臉,不高興地說着:“不吃了,讓嬷嬷給我們做好吃的。”

兩人向着安靜的小院走去,沒想到此時的清平樂亂成一團。

太子近臣突至,帶着一卷明黃聖旨,一時間把閑适賞花飲酒的衆人吓了個踉跄。

隐約知道內情的人不由看向正中間的蘇映照,不知情的懵懂不解地看着浩浩蕩蕩而來的汴京使者。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當真是天大的喜事。”黃門一進來就滿臉喜氣,一眼看到滿臉紅意的長樂侯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不少人瞬間反應過來,圍着長樂侯,口如蓮花,贊不絕口,只把侯爺誇得心花怒放,可不得不端正着臉,謙虛地說着。

端坐在二樓的蘇錦彤身邊早已坐滿了閨蜜和手帕交,一行人屏息聽着樓下的動靜,一時間突然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

有人嫉妒,有人羨慕,還有人不屑,不論如何,蘇錦彤被人團團圍着,不少人打趣,恭喜着她。正中間的蘇錦彤看着樓下朦胧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歡喜還是緊張。

她是知道祖母和母親的打算的,她自認自己作為蘇家嫡女,蘇家生養她,教養她,她也該回報蘇家,為此她也一直努力學習各項才藝,如今看着只差這臨門一腳又突然有些慌張膽怯。

她做不好太子妃的,她脾氣差得很,連蘇家人都管不住,何況是偌大的東宮,可祖母期望,母親喜歡,她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下去。

“六娘子鴻運,來日還請多多關照。”有人眼尾看着蘇錦彤,眼睛彎彎,皮笑肉不笑地說着。

“是啊,是啊,我們太原也要出鳳凰了。”

“我早就覺得六娘子與衆不同,果然如此。”

衆人七嘴八舌地圍着蘇錦彤,把她捧得高高的,蘇錦彤一下子被阿谀奉承迷了眼,正要說話,只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

“各位娘子好本事,黃門都還未宣旨,大家卻都知道了一樣,揣摩聖心好本事。”角落裏一直沉默的蘇錦雨突然開口。

這話如一盆冷水瞬間熄滅蘇錦彤說話的心思,她心思複雜地看了一眼蘇錦雨最後抿着唇冷靜說道:“是啊,聖心難測,太原如今是多事之秋,想來是軍事。”

有人笑,有些撇嘴,但都掀過此事不提。

蘇府管家很快就擺好接旨的香爐物件,長樂侯帶着一群人跪在長香前。

“……太子适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蘇家女待宇閨中,淑和端婉,婦德昭然,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蘇族映照,上柱社稷,下拯黎民,朝廷賴為肱骨,特遴選東宮正妃為蘇家嫡女蘇錦瑟。承天繼運,嗣我神裔,內修外攘,國祚綿長。恢恢皇天,弘弘後土,齋沐告之,靜聽天命。恭喜侯爺,還不請未來太子妃出來接旨,感謝浩蕩天恩。”

園中是一片死寂,嗡嗡聲逐漸響起,蘇錦彤猛地擡起頭來死死盯着樓下宣旨黃門手中明晃晃的聖旨。

“聖旨,聖旨給誰?”長樂侯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說着。

傳旨的黃門以為長樂侯是樂暈了頭,眯着眼高興地重複着:“侯爺沒聽錯,給蘇家七娘子蘇錦瑟,恭喜侯爺賀喜侯爺,蘇家門楣高潔,官家甚為歡喜,不虧為大梁文人楷模,保家衛國之心自然會得到回報。”

“給,給蘇錦瑟……”侯爺喃喃自語,不可置信,臉色蒼白活像見了鬼。

那個黃門突然察覺出不對,皺着眉質問道:“七娘子呢,還不速來接旨。”

蘇家管家繞了一圈,滿頭大汗地出現,慌張地連連搖頭。

——七娘子不在這裏。

“黃門先歇歇腳,我家七娘子今日病了,我去讓人請她來。”不知何時,老太太被人扶着走了出來,她雖然收拾過了依舊可看出眉宇間殘留的震驚之色。

“不必了,蔡黃門這邊走,七娘子今日不曾赴宴。”歐陽泛流出現在強壓着喧鬧混亂的宴會中,笑臉盈盈地說着。

蔡黃門心中一驚,笑着扭頭看向來人,結果猛得看到不遠處太子殿下豔麗的着裝,一時間愣在原處,連笑都僵在嘴角。

——殿下不會是氣糊塗了吧,平日只穿黑白灰三色,今日怎麽穿了這種衣服。

歐陽泛流咳嗽一聲,冷靜擋住他的視線:“蔡黃門,走吧。”

歐陽太監可是內侍省的太監,蔡黃門在宮中打滾十幾年,最會看氣氛。蘇家人氣氛古怪,一向不理他事的歐陽太監好端端出現。他驚醒過來,瞬間知道要往那條路如何走。

“那便有勞歐陽太監了。”蔡黃門假裝視而不見蘇家人阻止的面容,熱情地迎了上去,順着他的意走了。

長樂侯臉色大變,蘇錦瑟的院子可不是什麽正經院子,被黃門看見可不是要捅出簍子。可他根本不敢勸阻,心中早已大亂,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一行人向着蘇錦瑟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聖旨參考清朝的,最近總是在加班,更新有點慢,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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