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聖旨之事

蘇錦瑟的目光落在案幾上被高高擺起的聖旨上, 一股不止從哪冒出來的荒謬之情。

她的耳邊左一句是歐陽太監的恭喜恭喜,右一句是宣旨黃門的大喜大喜,還有王嬷嬷極為上道地給院外遠道而來的黃門和侍衛派發賞錢。這消息來得猝不及防,王嬷嬷手邊根本沒有紅封, 只好拿出一匹紅綢子, 做了個布囊的樣子, 把喜錢放進袋中塞進各位黃門和侍衛手中。

人群喜氣洋洋,未來太子妃給的喜錢沉甸甸的, 把黃門侍衛高興地一時間好話跟不要錢一樣湧了出來。

熱鬧聲中的蘇錦瑟神情怔怔的,眉心不由微微蹙起。站在他身旁的歐陽泛流一早就注意到她神情變化, 突然心中咯噔一聲連忙出聲說道:“可有哪裏不妥。”

他一說話所有動靜都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注意都落到蘇錦瑟身上。

蘇錦瑟低下頭斂下眉,再擡起頭來時眼中帶笑,嘴角微微彎起, 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模樣。

“院中簡陋, 沒法更好招待各位來使, 心中惶惶不安。太原城中有一家來鳳居甚是有名, 不如請各位來使移步來鳳居。”蘇錦瑟笑,眼角眉眼下垂,張揚妩媚的妍麗之姿露出一點嬌憨無辜之色。

蔡黃門聞言頓時笑得越發燦爛, 暗想這位未來太子妃當真是好上道,連忙谄媚擺手,笑着大呼不敢。

蘇錦瑟如此體貼的建議卻讓歐陽泛流心中不安之色越發濃郁。

他咳嗽一聲, 笑說着:“不急,想必蘇家早已準備盛宴,如何勞煩七娘子破費?”

他話音剛落,果不其然, 只見蘇府管家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喜氣洋洋說道:“蘇家大喜,老夫人在清平樂加了席面,請諸位賞臉入席。”

蔡黃門早就發覺蘇家今日詭異情形,一時間拿不準如何應對,只好把目光落在一旁的歐陽太監身上,恭敬說道:“不如太監與某等一同入宴。”

歐陽泛流笑着搖了搖頭:“這是款待諸位的,某就不參與了,殿下還等着某回去呢。”

聽太監這樣一說,蔡黃門越發摸不準殿下的意思了,他可不願得罪未來太子妃,但蘇家也是能上達天聽的人,如今也是得罪不得,一時間只覺陷入兩難境地。

“蔡黃門不必為難,老太太相邀乃是蘇家招待來使,慣例如此,但來鳳居乃是小女對諸位的款待,為遠道而來的諸位接風洗塵。”蘇錦瑟神情認真,言行舉止不卑不亢,雖然衣着樸素,發髻無簪,但态度誠懇感激。

蔡黃門心思一轉看着這個簡陋的院子,又驀地見蘇府管家至今不曾與七娘子交談,而七娘子也一直沒有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他頓時覺得自己悟到蘇家古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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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與這個庶女有大矛盾!

難怪楊貴妃一直……

“黃門這邊請。”管家滿臉含笑,堅持不懈地邀請着。

蔡黃門嘴角微抿,不敢繼續想下去,心中瞬間計較一番,見蘇錦瑟态度溫和,眼神純真,行事有理,又看了眼一旁一直沉默的歐陽太監,心思一動。

“那某便失禮了,多謝七娘子款待。”他行禮謝道。

蘇錦瑟避開身子,笑着點了點頭:“黃門請便。”

管家原本以為七娘子會大吵大鬧,攔着蔡黃門不讓他們赴老太太的宴,沒想到七娘子倒是主動讓人去赴宴。

想來也是念起得勢後沒有娘家扶持只怕難以在汴京立足,這才順着臺階下了。

蔡黃門走後,蘇錦瑟一直挂在嘴角的溫婉笑意瞬間消失不見,一直躲在廚房裏的翠華蹑手蹑腳地跑了出去,一臉不可置信地貼着牆角,一張嘴一直沒合上過。

“姑娘怎麽就這麽讓他們走了。”翠華嘀嘀咕咕地貼着門框不解說着。

蘇錦瑟看着遠去的背影,眯着眼,無辜地說着:“弱小可憐無辜,總該有人給宣揚一下吧。”

“啊。”翠華撓了撓腦袋,不過很快注意力就被案桌上的甚至吸引,磕磕絆絆,哆哆嗦嗦地說着,“太子……太子妃。”

她露出見鬼又震驚的神情,一雙眼睛一時不知道落在那卷尊貴的聖旨上還是自己姑娘的臉上:“我不會做夢吧。”

“我看你是欠打。”王嬷嬷一個蒲扇大手挂到她後腦勺,怒斥道,“就知道躲起來,一點事都頂不住,還不去給姑娘端飯去。”

翠華內心久久不能平複,只好同手同腳地走出門。王嬷嬷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院簡陋,只有一杯薄茶招待了。”王嬷嬷為一直不曾走的歐陽太監奉上一盞茶。

歐陽太監連連擺手:“客氣客氣,也是殿下怕七娘子不會接待黃門,這才讓某來一趟。”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瞄了一眼蘇錦瑟。

卻見蘇錦瑟的視線落在屋外大樹下,那裏有一個小土包,小土包攀上一點細綠的青苔,安安靜靜地伏在原處,像是一只肥嘟嘟的貓弓起來身子。

她為她的未來想好無數條路唯獨不曾想過這條。

——東宮太子妃,明顯不是一條明智的選擇。

冬日細碎的陽光穿過窗棂落在灰撲撲的屋內,小院安靜極了,好似剛才熱鬧到極致的喧鬧只是黃粱一夢,一睜眼就能清醒過來。

“七娘子。”蘇錦瑟太過安靜的,細白的面容落在燦爛的日光下,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翹起,收斂半眸日光。歐陽太監一時也猜不透她的想法,這個小娘子聰慧,自有章法,且性格果斷。

以他站在東宮的角度而言,蘇錦瑟慧而不落,敏而好學,該斷則斷,心志堅定,這樣的人是如今最合适太子,最适合東宮的。大梁太子的處境若真算起來也和今日的蘇家七娘子如出一轍,相同命運的人總能惺惺相惜。

“殿下呢。”她側首,輕聲問道。

歐陽泛流身軀一震,連忙說道:“七娘子想見殿下。”

蘇錦瑟點頭,笑說着:“我從馬前卒變成車馬帥,總該有個說法才是,實在不行,酬勞也該漲點吧。”她笑,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漫不經心的模樣,眼睛微微眯起,姿态放松,動作随意地拿起這卷聖旨放在手上打轉着。

“殿下。”歐陽泛流還未想明白要如何是好,只見盛宣知的身影自樹後繞出,出現在三人面前。

蘇錦瑟看着站在樹下的人,劍眉飛揚,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當真是十足十的好相貌,單單只是站着就如皎潔皓月高冷矜貴。

“你找我。”太子殿下聲音低沉,注視着門口的蘇錦瑟。

“正是,若是方便的話,我想與殿下詳談。”她笑說着,目光落在屋內的其他兩人身上。

王嬷嬷立刻搖了搖頭:“不妥,姑娘。”

雖說下了聖旨,可到底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惹人非議。

“無礙,我大門敞開,問心無愧。”她把聖旨扔到歐陽泛流懷中,吓得歐陽泛流差點心髒驟停,動作慌亂地借住聖旨。

“殿下請。”蘇錦瑟側身站在門口恭敬又認真地說道。

王嬷嬷欲言又止。

歐陽泛流的腦子活絡起來,立馬把她拽出來:“無事無事,我們就在樹下看着,七娘子的門也是打開的,怎麽會說不清呢。”

王嬷嬷見蘇錦瑟态度堅定,只好哎了一聲,随着他出去了。

盛宣知再一次踏上這個狹窄的屋子,一如既往的簡陋樸素,可在精細處又隐隐透出一點生活過的痕跡,窗口矮幾上土質花瓶插着的梅花,書桌上還未破局的棋盤,甚至是牆上都挂着蘇錦瑟練的字。

這些細微處的生活痕跡是他作為貓時一直不曾見過的。

她是真的不一樣了,可好像細節處又沒什麽不同。

“殿下喜歡這幅字,随意臨摹的,登不上大雅之堂。”蘇錦瑟見他的視線落在牆上的畫上,笑着解釋着,“屋中有一本不知名的字帖,跟着練的,殿下覺得如何。”

她看着盛宣知,看着那張臉毫無波動,極為冷靜,陌生極了,心中失望之情頓生。

——他是不是也不記得了。

她想着,之前早已想過這樣的預感,可今日直接感知到這個事實,讓她突然喘不上起來。

“雕蟲小技,只怕污了殿下的眼。”蘇錦瑟不等他回答,把牆上的字拿了下來,也把盛宣知到嘴邊的話吞了進去,讓他的視線暗了下去。

“很好看,臨摹最忌死板,你自有風骨,很好。”盛宣知看着她卷字軸的時候還是出口誇着。

“能讓殿下喜歡自己是最好的,不然今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蘇錦瑟把字卷放在高幾桌上,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太子殿下一直看着自己,那雙澄亮幽深的琥珀色眼眸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盛宣知的眉心因為她的話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不喜歡蘇錦瑟這樣自暴自棄的态度,所以不由糾正道:“不會不好過的。”

我會愛你寵你敬你,作為夫君該做的事,我都會做到。

“是嗎,那殿下一開始為何就不如實相對,你的目标一開始就不是蘇錦彤,甚至不是太原一個小小蘇家,你的目标遠在千裏之外,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而我是你做給別人看的馬前卒。”蘇錦瑟神情溫和,語調輕柔,可說出的話卻譬如驚雷,驚起風雲。

“你想要娶一個蘇家庶女來麻痹太原,也麻痹更多的人,一個無依無靠的太子妃總比一個深受寵愛的嫡女要方便迷惑他人的警惕心,也更好控制在殿下手中。”

盛宣知的眉皺得越發緊了。

“殿下深謀遠慮,這步棋走的雲裏探花,令人驚嘆。”

蘇錦瑟佩服極了,臉上的笑也極為真切,若不是身在棋盤中成為一顆任人宰割的棋子,誰不會驚嘆太子的謀劃,每一步走得都極穩,又極刁鑽,難人難以捉摸。

盛宣知嘴角緊抿,露出一絲怒意,那雙眼珠盯着蘇錦瑟,恨不得把她臉上的笑給抹掉。

“若是如此,我為何幾次救你。”他壓抑着怒氣說着。他又生氣又無奈,氣她把自己想得這樣不堪,又無奈自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攤在她面前。

蘇錦瑟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這确實令我不解,不過殿下君子之風,大概是出于同情吧。”

盛宣知咬牙切齒地說着:“我不是君子。”

蘇錦瑟一本正經地哄着:“那便不是了。”

盛宣知被這幾個字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想不明白,這張嘴怎麽這麽厲害,怎麽氣人怎麽來。

“你今日找我來就是來跟我說這些。”專門來氣我的嘛?他恨恨想着。

蘇錦瑟認認真真,恭恭敬敬地說着:“那倒不是,我覺得我們應該稍微了解一下,殿下想要我做殿下的一把刀,我自然要找準位置,不可亂了殿下大計。”

“不是一把刀,是……”他在一瞬間想把所有事情不管不顧地全部告訴面前的人。

從來都不是一把刀,是他想要照顧的人,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無憂無慮的人。

可到嘴邊的話還未說出來,只聽到翠華這個二愣子興高采烈地說着:“哇,斐郎君說是給我們定了來鳳居的飯菜……啊,殿,殿下……”

斐如端!

“我不是,我沒有,不認識。”蘇錦瑟見人臉色不對,求生□□速上線,難得認真地解釋着。

興高采烈躺在搖椅上的斐善和青天白日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新人作者,我一直有個疑問,希望大家可以解答一二:大家喜歡狗血的,還是直接點,比如就這章而言,大家喜歡兩個人被互相蒙在鼓裏,還是坦誠相待。(有意見的話,大家可以友好讨論嗎,新人作者進不去摧殘,畢竟我是一只無辜的可可愛愛小貓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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