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壽陽渾水(萬字章)

蘇錦瑟開祠記名之事非常順利, 雖然衆人的視線總是忍不住往她耳垂上的鎏金百合花蕊珍珠耳墜看去,但也不敢問出聲,哪怕是蘇映得了一句明顯敷衍的話也不敢繼續問下去。

現在這個庶女……不對是嫡女蘇錦瑟可是個刺頭,誰對上都讨不得好, 如今又有太子妃的頭銜, 更是開罪不起。

禮成後, 不曾想壽陽又下起雪來,大雪封道, 大閉城門,一行人只好滞留在此, 等雪化後再走。

蘇映照約了幾個友人踏雪吟詩作對, 蘇錦瑟拒了外面的宴會,只參加了本家舉辦的一場閨閣宴。

今日她躺在屋內看閑書的時候,黃門送來一則帖子:“七娘子, 鄒家大娘子下了帖子, 言壽陽今年飽受雪災之苦, 今日在北城門開棚施粥, 不知娘子是否願意一同做善事。”

蘇錦瑟放下手中的話本,心裏升起一點疑窦。

她與鄒雁歸關系并不親密,只只見過一面, 好端端來邀請她一同救災做什麽。

“啊,是八娘子很讨厭的那位鄒家娘子嗎?”翠華捏着針艱難地繡着花,忙裏偷閑地問着。

嬷嬷嫌她太聒噪, 給了她繡棚子讓她今日繡出一挑手帕。她剛一說話,她對面的王嬷嬷一擡眼,立馬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姑娘去嗎?”嬷嬷問。

蘇錦瑟想起鄒明恩如今是河東節度使,太子還在巡視軍營不知去向, 這個鄒大娘子自小軍營長大,去探探口風也沒什麽不好,便坐直身子說道:“煩請張黃門幫我去買一百擔大米一同送去,價格不要太高便都收了,不要起沖突,若是實在沒有便買些其他救災物品也行。”

“是。”門口黃門悄無聲息地離去。

“姑娘要出門啊。”翠華動作麻利地扔了繡棚,興沖沖地站起來說着。

“你不許去,沒大沒小,整日坐不住,一心往外面跑。”王嬷嬷板着臉呵斥着。

翠華鹌鹑一樣縮着肩膀,小眼睛悄咪咪看了一眼蘇錦瑟。

蘇錦瑟咳嗽一聲:“嬷嬷說得對,你也不小了,整日瘋玩太不像話了。”她嚴厲譴責,只把翠華說的垂頭喪氣,“不過,今日布粥忙得很,就罰你去煮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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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王嬷嬷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着翠華興高采烈地去準備出門的東西,“姑娘真是太寵她了。”

“算了,她也還小,我身邊就她一個丫鬟,拘着她也太難了。”蘇錦瑟換了件保暖的衣裙,又被嬷嬷披上大氅,笑問着,“嬷嬷昨日去哪了,回來這麽晚,給你買的燒雞都沒吃上,都被翠華這個饞貓吃光了。”

王默默細心地為她系上大氅,低聲說道:“去祭拜故人了。”

蘇錦瑟沒想到壽陽有嬷嬷故人,連忙說道:“提起嬷嬷傷心事了,若是嬷嬷今日不适,讓翠華陪我去即可。”

“算了,翠華那個傻丫頭哪能讓人放心,濟災人群混亂,若是讓人沖撞了如何是好,老奴可要親自照顧姑娘。”王嬷嬷對翠華恨鐵不成鋼。

北城門早早搭起兩個大棚子,鄒雁歸穿着極為幹淨利索,她身邊還站着一位女子,面容圓潤,嘴角一個梨渦,看上去頗為眼熟。

蘇錦瑟的馬車剛停,原本圍着木桶說話的人皆迎了上去,其中那個頗為眼熟的人也跟着鄒雁歸上前,走進才發覺那個青衣姑娘更加眼熟。

“這人七娘子雖不認識,但也算親戚,乃是蘇家二夫人的表妹,歐陽璟。”鄒雁歸笑着迎了上去,為她介紹身邊的女子。

“你便是表姐說的七娘子,早有耳聞,幸會幸會。”歐陽璟笑容燦爛,握着蘇錦瑟的手,激動地晃着,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蘇錦瑟,好像打量沒見過的物件好奇得看着她。

蘇錦瑟笑容一僵,把手抽了回來,溫和笑道:“二夫人最為和善,一直惦記家中姊妹,令錦瑟極為感動。”

那歐陽璟聞言皺了皺鼻子,撇着嘴,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地說着:“我姐姐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就你誇她,姐姐說你最溫和不過想來也是真的。”

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吐槽的蘇錦瑟果斷岔開話題:“米夠用嗎,我已經讓人去收購一百擔大米送來,只是不知到底能買到多少。”

“只怕城中願意賣米的商戶不多,許多人都屯着米價準備雪停後高價賣出,現在的米還是小璟從私庫中拿出來的。”鄒雁歸頗為無奈地說着。

“縣令不管?”蘇錦瑟問,後知後覺想起來縣令不就是自家人,所以咳嗽一聲圓場,“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若是買不來換個棉被之類也行。”

“壽陽城內不準以權壓人,不然擡出你的身份還不是吓死他們。”歐陽璟擠到蘇錦瑟身邊,自來熟地抓起她的手,像是玩着玩具一樣捏着,蘇錦瑟只要手指一動就立馬抓緊手指,睜着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蘇錦瑟無奈地把手放在她手心,繼續說道:“以權壓人本就不對,他們自願交出才是民心所向。”

“七娘子自有分寸即可,不以權壓人是壽陽心照不宣的規矩。”鄒雁歸意味深長地說着,英氣挺拔的眉毛微微揚起,臉頰露出些許探究之色,她偏偏又圓臉帶笑,紅衣鮮豔,給人足夠警示又不會讓人覺得難受。

蘇錦瑟笑,不接她的話,只是來到那木桶前,裏面的白粥煮的軟糯,粥明顯蓋過水,是以米香格外濃,不過令蘇錦瑟意外的是來這裏拿粥的人并不多,且各個衣服整潔幹淨,不似受苦的樣子。

“這裏的人并不多,怎麽煮這麽多粥。”蘇錦瑟好奇地問着。

歐陽璟捏着她的手指,回答道:“等會還要去送到養濟院的,這幾桶只是給這裏家中有困難的人救濟的,北城門這邊家境貧寒者巨多,所以救災點設立在這裏。你看這個是我們城中的戶籍官,壽陽十萬戶籍皆記在他腦海中,有神通之稱。”

被她點到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頭頂一圈白頭發,對着蘇錦瑟笑着行禮:“歐陽娘子謬贊了,不過是小官職責所在。”他說話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聽的人心裏直癢癢。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看着些,不要讓那些懶漢閑人渾水摸魚。”歐陽璟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把戶籍官趕走。

她見蘇錦瑟迷惑,神情頗為得意,解釋道:“你不了解壽陽吧,壽陽許多政策都是歷任景王爺留下來的,等會我們要去的養濟院,是仙逝多年的老景王妃完善的,分為孤老院和慈幼局,鳏寡孤獨貧乏者、癃老廢疾貧乏不能自存者,無父無母失牯者都可入住。”

“不僅如此,她還改革戶籍制,把壽陽所有人都登記在冊,根據家境貧寒程度,建立檔案,若是壽陽要修建建築或者疏通河道這些吏務,便從家貧中選人,甚至聯系各大學堂建立獎學制,只要讀書好便都可以免除學費,甚至可以憑成績去衙門領錢。”鄒雁歸語帶敬佩,尤為崇敬。

蘇錦瑟心中突然一怔,冒出一絲怪異的錯覺。她既覺得這個老王妃言行舉止太過超前,又覺得今日這話出現的時機不對。

景王妃。

她沉默,把這個名字在嘴邊過了一遍,擡起頭來,發現鄒雁歸看着自己,便面不改色,笑臉盈盈地說着:“當真是厲害,怪不得壽陽如此不同。”

“可不是,人人都念着……”

“閉嘴。”

歐陽璟話還未說完就被鄒雁歸低呵一聲打斷。

蘇錦瑟把兩人臉色記在心中,心中暗忖:好奇怪的态度。

“排隊排隊,一個個來,王大伯你家有兩個小孩,給你兩碗仔細端着。”一個衙役大聲吆喝着。

這聲今天敲鑼大喊驚醒了角落中怪異的安靜,鄒雁歸立馬說道:“先去看看吧,等會再去養濟院,壽陽一個三個養濟院,其中最大的那個是官府辦的,另外兩個是幾大富商聯辦的,規模較小。”她為蘇錦瑟解釋着,最後補充了一句,“管理尤為嚴苛,不用擔心克扣之事。”

等蘇錦瑟去了哪裏才發現為何如此說,因為管賬的人竟然是官/兵。

原來軍中十多年前便推行識字教書計劃,甚至分門別類特選了一些有專門特長的兵分派到專職,而這三個養濟院便是從鄒明恩的親衛中提拔出算賬能力一流的士兵。

蘇錦瑟聽着管賬士兵井井有條地彙報賬目,視線不由落在他的腳上的靴子上。

那是一雙鞋面揉舊了的牛皮靴,他身後是被他踩出來的一個個正方形印記,雪水化去,清晰地留在地面上。

“七娘子,七娘子。”

蘇錦瑟回神,只聽到鄒雁歸繼續說道:“你看我們是否能把你送來的糧食放一些在這邊,雖然倉庫目前準備得非常充足,但不知這雪要下多久,且又快過年了,多備一些有備無患。”

“鄒娘子說得對,便按你說的來吧。”蘇錦瑟附和着。

“還有王校尉,适齡孩子的功夫也不要拉下,盡快操練起來,還有院中一些尚能活動的老人也讓他們多動動。”鄒雁歸合上賬本的時候多提了一句,王校尉冷着臉點頭應下。

“你看是否還需要備一些紅布給院中,瓜果蔬菜不如也送來一些,好不容易平安無事過個年,還是熱鬧一些才是。”蘇錦瑟心中咯噔一聲,漫不經心地說着。

歐陽璟連連拍手附和。

鄒雁歸笑容微僵,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還是讓蘇錦瑟心中一沉。

“七娘子想的周到,王校尉就這樣安排下去。”

“好了,這是最後一個養濟院了。我們等會去外面玩吧,雁歸,你知道觀音廟中那個明燈大師去哪裏了嗎?我聽聞昨日有人搖出三個簽被他請到後面解簽,我今日也想去碰碰運氣,不過發現觀音廟關門了。”歐陽璟站起來好奇又不解地說着。

“明燈大師一向雲游四海,想必又是挂牌出去了。”鄒雁歸敷衍一句。

雪下得越發達了,不一會兒,原本掃幹淨的路面又積起一層厚雪,窗外鵝毛大雪嚴嚴實實。

歐陽璟趴在窗前,時不時伸出手來接一下雪花,發出咯咯笑聲。

大堂內,蘇錦瑟和鄒雁歸在對弈,蘇錦瑟執白子,鄒雁歸拿黑子,兩人就着四方棋盤開始厮殺。

白子守着右下角,穩中求進,在前端和黑子膠州着,而黑子如騰雲長龍所過之處勢如破竹,戰況激烈,難分難舍。

“錦瑟也太謹慎了,不出反進,節外生枝。”鄒雁歸的棋子破開蘇錦瑟的防守。

“白子乃是客人,守着規矩即可。”蘇錦瑟把領頭破局的黑子堵住,抱着手爐,慢悠悠地說着。

“失了先機,再謹慎也翻盤無望了。”

“鄒娘子小心尾大不掉。”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到底誰要贏了,輸了的人陪我去摘個梅花。”歐陽璟湊到兩人面前,不高興地說着。

在她說話間,兩人快手連下十子,整個棋盤占滿棋子,白子被黑子團團圍住,鄒雁歸正要露出笑來,只見蘇錦瑟的棋子不緊不慢落在一處,她瞳孔倏地一縮。

“尾大不掉,尖銳突進必有缺口。”蘇錦瑟慢吞吞地說着,随機歪着頭對着歐陽璟無辜地笑着,“我贏了,讓你的鄒姐姐陪你去吧。”

歐陽璟再也不管棋子了,歡呼一聲,拉着鄒雁歸就往雪地裏沖。

兩人一走,蘇錦瑟臉上笑容頓失。

“姑娘與鄒娘子打什麽機鋒。”王嬷嬷擔憂說着,“今日不該出來的,意圖不明總是令人擔憂。”

蘇錦瑟看着不遠處梅樹下的兩人。

鄒雁歸鞭法了得,抽出鞭子精準地找到歐陽璟要的那一枝梅枝,一用力便折斷落到她手中,動作幹淨利索,姿态潇灑無畏,一旁的歐陽璟高興地連跑帶跳,笑容燦爛。

“我聽聞這位鄒雁歸自小生活在軍中。”

“聽說是的,十歲便随父兄上陣,鞭法了得。”

“我本以為行軍之人都是大而無畏的人,不曾想也有這等七竅玲珑心的人。”蘇錦瑟搖了搖頭。她看着的那個紅衣身影,不曾想她也突然回頭。兩人觸不及防地對視,又都匆匆挂上得體的笑來,最後狀若無事地移開視線。

這個鄒娘子當日在天蘭寺就極為熱情,一開始以為是性格如此,又覺得是因為蘇錦彤,現在想來也許當時便是因為自己。

可她們兩人再次之前并無任何交集。

“姑娘在想什麽?”

蘇錦瑟把棋盤上的棋子一顆又一顆地放回棋婁中,長嘆一口氣說道:“再想這個壽陽可真是一灘渾水。”

“不對,應該說整個河東道都暗藏殺氣,防不勝防。”她手一松,一把黑子如玉石落水發出咚咚響聲。

“兵家之地,素來說不清。”王嬷嬷感慨了一句。

“嬷嬷說的是,只希望不要打仗了。”蘇錦瑟想起如今不知在何處的盛宣知,臉色陰沉。

“你們在說什麽呢,我聽表姐說你們蘇府之前請了一個禦前嬷嬷來教導娘子禮儀,插花相比也學過,七娘子給我露出一手嗎?”

歐陽璟抱着一堆花走了進來,笑眯眯地說着。她身後跟着身上落滿雪的鄒雁歸,眉宇英氣絲毫不會因為寒冷而折損半分,她的靴子摻上雪漬發出嘎吱響聲,在幹燥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印記。

“你說的是萊嬷嬷吧,據說官家甚是想念嬷嬷,早早啓程回汴京了,按理現在應該回宮了。”蘇錦瑟臉上笑盈盈地說着,“我只學了一個棋藝,其他的都不甚精通,歐陽娘子要失望了。”

“自己去一邊玩,還使喚起別人了,還有去換雙鞋子都濕了,小心病着。”鄒雁歸把她打發走,“你不用管她,家中幼女,二房就她一個女兒,被寵得無法無天慣了。”

“自然不礙事,天真爛漫。”

“鄒娘子不換鞋嗎?”蘇錦瑟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

“我看錦瑟一入門就盯着王校尉的鞋子看,現在又來看我的。”原來鄒雁歸早已把蘇錦瑟的異樣看在眼中,只是一直不曾說,她伸出自己的靴子頗為得意。

她的靴子比王校尉的要精致些,牛皮方頭靴被保養得皮光油亮,鞋邊用防水的布料包裹着,腳後跟是一處鐵質的方形鞋掌。

“軍中特制,獨此一份,也不是水邊士兵都可以穿的,要有品階才可,我可是上戰殺敵過的人。”

“那我今日學會了,便偷偷去做一份。”蘇錦瑟打趣着。

鄒雁歸神秘地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她伸腳敲了敲地面,發出噠噠響聲,“精鐵,坊間哪來精鐵。”

蘇錦瑟的手指猛地捏緊暖手爐,指骨弓起,指尖發白。

“是的啊,我之前求了鄒姐姐許久都不曾賞我一雙。”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插花的歐陽璟大聲幫腔,哀聲嘆氣。

“也不是我不給,實在是金貴,再說了你又不上陣殺敵你要這個做什麽,這是又來踩屍體,跨血海的,可不是你們嬌滴滴的小娘子賞花看雪的。”

“別說了別說了,怪可怕的,你看你把七娘子也吓壞了。”歐陽璟捂着耳朵拒絕聊這個話題,并且機智地把話題引到蘇錦瑟身上。

“沒事,只是有些累了,昨日睡得晚,今日又奔波了一天,有些乏了。”蘇錦瑟笑說着。

“天色也不早了,這雪也停了,姑娘不如早些回去。”王嬷嬷附和着。

“累了就好好休息,可別病了。”歐陽璟擡起頭來,擔憂說着。

蘇錦瑟被王嬷嬷扶着上馬車,駕車的是一個小黃門,小黃門馬鞭一甩幹淨利索地駕車走了。

“姑娘,姑娘,沒事吧,臉色為何如此之差。”一如馬車,蘇錦瑟身體一軟差點撲倒在車墊上,被王嬷嬷眼疾手快抱着。

蘇錦瑟面色慘白,額間冒出虛汗,她深吸三口氣,這才把急速跳動的心髒平複下來。她坐在角落裏,抱着暖爐仔細想着當日情形。

她能确定當日侯爺身邊的侍衛恩來是有意放過她,可恩來明明與那個腳穿軍靴的人是一夥的。

他們對蘇家有所圖謀,是以一個蟄伏在蘇家傳遞消息,一個負責接頭動手,如果進入鄒雁歸與歐陽璟沒有做局下套,那她們說的關于軍靴的事情便是真的。

——那日秀禾鎮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是鄒明恩派去的。

她們今日提議約她出來是為了給她下這個套?

蘇錦瑟冷靜地想着,手指死死掐着暖手爐,把所有線索都串聯起來,要從龐大繁雜,延時之長的時間中分析今日這張帖子到底是為何。

“不會的,她們不知道我與殿下關系。”蘇錦瑟喃喃自語。

彼時那個生命受到危險的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女七娘子,衆人目光聚集在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身上而不是她身邊那只脾氣暴躁的貓發財身上。

“姑娘,說什麽,姑娘,你這麽了。”王嬷嬷見她冷汗淋漓,焦急說着。

蘇錦瑟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冷靜說道:“煩請嬷嬷去駕車,把張黃門換進來,我有事要說。”

王嬷嬷不敢多問,掀開簾子與駕車的張黃門耳語幾句,馬車停在路邊,很快就換了個人駕車。

“你知道殿下現在在哪嗎?”

張黃門跪在一側,搖了搖頭:“奴才不知。”

“你有辦法聯系到歐陽太監是嗎?”蘇錦瑟又問。

張黃門沉默。

“那便好,我昨日求的平安香囊,邊關緊急,還請黃門替我轉交給太監,務必讓他親自交給殿下。”蘇錦瑟閉眼,寫了一張字條塞進錦囊中。

張黃門恭敬舉起錦囊,磕頭應下。

“我很想殿下,請殿下細細品讀。”蘇錦瑟盯着他強調着。

“是。”

“殿下當真好福氣,遠隔千裏之外也有佳人送信。”形容粗犷的副将大聲調笑着,笑聲震落樹枝積雪。

盛宣知依舊是矜貴的模樣,穿着汴京特有的織金交領彩繪長袍,袖口領口綴着雪白厚狐裘,外罩千狐大氅,聞言微微一笑,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搭在歐陽手中的香囊上。

全國寺廟統一的款,一看就是蘇錦瑟随意挑的。

他漫不經心地想着,又是嫌棄又是歡喜,可面上不顯,只是伸手,慢條斯理地拆開香囊,把那張薄薄的字條展開。

眼角微微上揚,高冷矜貴如天山之雪的面容瞬間融化出一角,劍眉斜飛,張揚落入鬓角。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他輕聲念了一遍,手指随意地卷着紙條,臉上看不出任何歡喜或者不屑,把紙張扔進香囊中,又重新扔回歐陽懷中。

歐陽眼角一抽,手忙腳亂地接着,妥帖小心地放在懷中。

“是好詩,鄒将軍覺得呢。”他微微扭頭,露出半張俊俏挺拔的側臉,在白雪皚皚的軍營中依舊白到發光,好似天神下凡,落入凡間略通俗務。

“自然。”鄒明恩笑,眼角的疤便皺着,露出彪悍血腥之氣。

“将軍也喜歡,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他望着校場裏訓練的士兵,随和地說着。

“殿下喜歡才是,卑職不敢。”鄒明恩誠惶誠恐地推辭着。

盛宣知眯着眼看着遠山,白雪覆蓋群山,人鳥蹤跡全無,大地安靜地只剩下這一片大雪。

他現在已經位于大梁與大遼的邊境雁門,雁門的駐紮軍/隊在雁門山上。多日來遼軍小動作不斷,雁門山鵝毛大雪依舊覆蓋不住軍隊來往痕跡。

“将軍謙虛了,如今年關在即,可邊境隐隐不安,若是不能殺殺他們的銳氣,只怕這個年大家都不會喜歡了。”盛宣知背手而立,神情凝重,語重心長。

“自然,□□早已準備妥當,若是遼軍一有異動,我方将士定當以一敵百,保家衛國。”鄒明恩信誓旦旦。

校場那邊傳來陣陣歡呼聲在山谷中回蕩,激昂鬥志,經久不散。

“河東軍共有三軍,一為晉安軍拱衛河東道南部,一為平定軍駐紮在中部,最後是寶興軍是大梁對抗大遼的最直接的一支軍隊,鐵血英勇著稱。”盛宣知贊嘆道。

“殿下記憶超群,确實如此。”鄒明恩面不改色地應下。

“今日就孤與諸位站在這裏,孤也就有話直說。”太子殿下眉峰一挑,露出一絲淩厲之色,讓他如玉臉龐瞬間多出殺意。

他注視着巍峨群山,眉目沉靜,說話不急不緩卻又清晰有力。

“景王當年找出十門大炮,三軍各有三臺,剩下一套由王妃做主賜予寶興軍,是以寶興軍共有四門利器,如今利器只剩其三,消失的一門真的被景王銷毀了。”

鄒明恩同餘下将士單膝跪下,鄒明恩眼眶微紅:“是,罪臣景王知東窗事發,早早銷毀其中一臺,甚至把餘下□□皆帶走,至今不見蹤跡,這也導致我方多年來只能保守出擊,不敢深入虎穴,保百姓平安。”

“正是如此,景王在世時我軍一直是進攻狀态,示意布局規劃都以攻為主,後內亂賊子嘩變,武器□□皆丢失,我軍被迫變攻為守,損失摻重。”說話的人發須潔白,臉色紅潤,頗有老當益壯之色。

盛宣知面色如山中之雪,冷漠冰冷,聽着下面的人支支吾吾陳情,可卻一個人都沒有直面他說的問題。

——那門消失不見的大炮究竟去了哪裏?可是親眼所見銷毀了?

大雪封山已久,隔着山的大遼和山這段的大梁都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可以乘虛而入的時間。

端看這場雪到底要下多久了。

大遼和大梁交接多年,生活習慣早已融合,年關将至,按理不該興兵,可如今邊境重兵雲集,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事情。

“既然如此,多加追究也無益,戰事便有勞諸位将軍了。”盛宣知甩了甩袖子,面無表情地走了。

大梁重文輕武,軍隊掌握在管家手中,若是官家是賢明自然能萬衆一心,所向披靡,若是官家自己本身就是拎不清的人,權利四分五裂,無法掌控。與國家,與民衆而言,如稚子握刀,傷人傷己。

如今的大梁正處在傷己階段,外有猛虎虎視眈眈,沒有毒蛇伺機盤桓,不知不覺中,這艘大船行駛到危機之處。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剛才調笑殿下有佳人來信的将軍,橫肉下沉,呸了一聲:“胭脂粉中養出來的人不去汴京來這裏做什麽,還關心什麽大炮,假惺惺。”

“閉嘴。”鄒明恩呵斥道。

那将軍冷哼一聲,獰笑着:“怎麽,鄒将軍這是又看上殿下了,只怕殿下不敢信你吧。”

“太子乃國之儲君,統轄你我屬實正常,信不信我是我自己的事情,張将軍管好自己的嘴才是。”鄒明恩斜了他一眼,冷冷說着,擡腳就往校場走去。

“呸,兩姓家奴。”

“慎言慎言,他如今可是節度使了。”

“果然還是會拍馬屁爬得快,惡心。”

“都去做事,少叽叽歪歪。頭發花白面色紅潤的人勸了架,也讓他們都散去。

“是,秦帥。”

等那山頭只剩下寥寥幾人,一切又都恢複平靜,枝頭重新落滿大雪,腳印再一次被埋沒。

“那香囊可查過了?”那個秦帥低聲問着。

“查過了,确實只有一句詩,這詩翻遍古籍也不見蹤影,看字面意思也無深意,應該是那個蘇娘子膽大傳來情詩而已。”回答他的是秦帥的副将,神情不屑鄙夷。

“無事便好,如今情況緊張,最好什麽事情都別出。”秦帥摸着胡子,望着訓練得熱火朝天的人,語氣平靜說着。

“香囊。”盛宣知坐在椅子上,伸手,“她可還有說什麽?”

歐陽掏出香囊遞到他手中,沉默片刻說道:“七娘子說很想殿下,請殿下務必細細品讀。”

盛宣知捏着那張紙,嘴角露出笑來:“她那日在做什麽?”

“太子離開壽陽沒多久,便又下了大雪,七娘子與鄒家娘子和歐陽家十六姑娘一同去北城門布粥。”

“玩的開心?可有受欺負?”

歐陽嘴角抽了抽,七娘子的性子哪是被人欺負的人,連連搖頭:“沒有,諸位娘子都很客氣。”

“那便好,催她們趕緊回太原,若是必要先帶她回太原,太原兵力充足,地處腹部,若是太原都守不住了,哪去都是一樣的。”盛宣知嘴角露出嘲弄之色。

“是。”歐陽應下,眼睛落在那條被殿下握在手中反複看着地詩句,小心翼翼問道,“這詩?”

“寫的還挺好,可見确實是想我了。”盛宣知頗為得意,“就是香囊醜了些,自己縫一個也好。”

“是是是,聽聞七娘子繡工了得。”

盛宣知笑容一僵,突然不說話。

“這,恕老奴多嘴,這千裏送詩豈是只有相思意啊,是不是重要的東西被那些人收走了。”

有些事情,太子這邊未必不清楚,只是如今情況不明,只得睜一眼閉一眼,不好起沖突。

“就一張字,你太小瞧她了,我知道他與我說什麽。”盛宣知晃了晃紙條,挑了挑眉,為兩人心心相惜而感到得意。

“說什麽?”

“局中局而已,罷了,你傳口信,跟她說黑白勝負無已時,目送鴻雁過北山,讓她好好練棋子,不可因小失大”

“啊,太子這話是什麽意思啊。”翠華替七娘子試着首飾,一邊在她頭頂比劃,一邊疑惑說着。

“這紅玉瑪瑙襯姑娘膚色。”

蘇錦瑟捏着一直翠鳥發簪,搖了搖頭,最後遞回到翠華手中,笑說着:“無事,打一個嘴炮而已。”

“啊?那殿下好無聊啊。”翠華皺皺鼻子無語說着。

“可不是,收拾收拾東西,我們準備回太原。”她随手插了一只步搖,散了閨閣搭配宴,懶洋洋地說着。

翠華跪坐在一旁收拾着首飾,眨眨眼:“這雪剛停,地面濕滑,不是啓程的好時機。”

蘇錦瑟沉默片刻:“不讓他無辜擔心了,走慢一些便是。”

“那侯爺呢?”侯爺沉迷溫柔窩可有樂不思蜀的前兆,已經三天不曾回府了。

“與我何幹。”蘇錦瑟眉眼一挑,面無表情地說着。

三天後,蘇錦瑟收拾妥當,張黃門駕車停在門口,蘇錦瑟輕裝上陣,只擡了一個箱子就準備離開。

不曾想卻被人攔住。

“侯爺不見了。”來恩攔住她的路,面無表情地說着。他神情匆匆,肩頭帶雪,可見在外面奔波了一路。

蘇錦瑟眉心皺起,移開他的劍,冷淡說道:“報官,找我沒用。”

“七娘子覺得有用嗎?”來恩擋在車前,手指微微用力,張黃門臉色大變。

蘇錦瑟擡眉看着他,視線落在他腳上,是一雙普通的布鞋。

“上車。”蘇錦瑟垂眸,冷淡說着。

“七娘子。”張黃門大驚。

“無事,我與來恩有話要說,煩請移到無人角落中去。”蘇錦瑟安撫着。

馬車內,來恩跪坐在門口,神情恭敬,腰板挺直。

“攔着我不讓我走,是因為侯爺被劫,與我有關。”蘇錦瑟為他到了一杯茶,索然無味地說着,“想來我沒這麽大本事,與太子有關?”

來恩沉默,複又輕聲應了一聲。

“把我留在壽陽?”蘇錦瑟笑,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彎起,眼角下垂,無辜又純真,“太子與我并無太多感情,壽陽距離邊境尚有距離,就是此刻戰事起,一時半會兒也蔓延不到這裏,可我卻不得不留在這裏?”

“太子妃的位置可真不好坐啊。”蘇錦瑟搖頭。

來恩嘴角緊抿,異常沉默。

“你應該知道我身邊有人保護,若是要出壽陽不是難事。”蘇錦瑟自信說道,頗為自傲有帶着嬌氣,鮮豔如枝頭梅花,生動驕縱。

“侯爺會死。”來恩冷聲說道。

“那便讓他去死,你在蘇家十年,應該知道蘇家與我本就不是相融以沫的關系。”

“侯爺與我有恩,那我會殺了你。”來恩眉宇一擡,殺氣澎湃。

車外刀劍出鞘聲瞬起。

狹小陰暗的角落中好似被緊繃着弦,微微一動就能銀瓶乍破,鐵騎突出。

車內的蘇錦瑟穿着翠色衣裳,頭戴翠鳥玉钿,姿态慵懶閑适地靠着軟枕上,笑眼微眯:“你不會,你若是要殺我,天蘭寺便殺了我,不會等到現在。”

來恩緊抿唇角,手握長劍發出咯吱利響。

蘇錦瑟笑,對來恩知道當時是她并不意外。

“我可以留下,但是你要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蘇錦瑟親手遞了一杯茶給她,好似雪中看花,湖中看雨,随意問道,“是當日與你說話的人劫走了侯爺對嗎?”

來恩瞬間擡眼看向蘇錦瑟,眉宇銳利,殺氣凜然,蘇錦瑟手中茶杯倏地破裂,碎片割破蘇錦瑟手心,露出幾滴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掉落紅包,愛你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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