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坦白陳情
富貴樓位于太原最繁華的九口街正中間, 九口街顧名思義就是由這條街有九個口可以進入,九口街貫穿太原主要幹道,乃是太原第一大街,各大商戶高樓節次鱗比, 其中富貴樓便是最高的一幢三層酒樓。
盛宣知剛一下馬車, 跑堂的眼尖目明立馬迎了上來, 連聲招呼着。
“客官裏邊請,可有位置?”跑堂的殷切地問着。
盛宣知站在大堂上環視一圈, 只見一人從樓上跑下,一見到他就立馬沖着他的方向跑來。
來人正是張如九, 他穿着侍衛的衣服, 腰間挂着佩劍,一見人就卑躬屈膝地行了一禮,手指朝上, 恭敬說道:“大郎君這邊請, 我家七郎君已經等了許久了。”
“啊, 是落花閣客官的貴客啊。”跑堂小子眼睛一亮, 立馬殷勤起來,大聲說道,“客官三樓請, 三樓梅花閣來客一位,好生伺候。”
盛宣知站在梅花閣前,只聽見裏面琵琶樂起, 還有少女嬌羞聲,張如九眼觀鼻子站在門邊,歐陽泛流也沉默地站在另一邊。
他眉心皺起,聽着裏面吳侬軟語不斷, 搭在門板上的手微微用力,大門瞬間敞開。
團在屋內的暖氣混着芳香撲鼻的香風撲面而來,所有聲音都在一瞬間靜了下來。
只見蘇錦瑟穿了一身桃紅色圓領泡,玉帶束腰,烏發高束,露出精致眉眼,此刻正躺在一名歌姬的腿上,一只手繞着她垂落在面前的烏發,笑容滿面。那歌姬捧着一本話本,視線不經意地落在門口,臉上嬌媚的笑頓時僵住。
屋內彈琵琶的,圍着她做的歌女停下手中的動作,全都看向門口,不約而同露出害怕之色。
蘇錦瑟動作一怔,瞬間覺得不妙,立馬一躍而起,理了理衣袖,壓低聲音說道:“你來啦,進來坐啊。”
盛宣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站在門口不動。
“你倒是舒服。”他漫不經心地笑着,視線落在一屋子莺莺燕燕的臉上,長而濃密的睫毛下,淩厲如刀劍的冷意轉瞬即逝。
蘇錦瑟腦中小馬達立馬啓動起來,一本正經地盤腿坐好,一本正經地介紹着:“裏面也有我給你點的,富貴樓自己培養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嗯?”盛宣知背着手,擡眉一笑,寒星橫波,眼角露出一絲邪氣,眉峰上揚,琥珀色的眼珠打量着她,笑而非笑。
蘇錦瑟頭皮發麻,覺得自己玩脫了,立馬挪了挪屁股,對着那些不知所措的歌女正經說道:“都退下吧,不用來了。”
她感到盛宣知的視線還停留在自己臉上:“你若是喜歡,不留幾個?”她聽到盛宣知體貼地說着,立馬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擡起頭來,剛正不阿地說道,“不用不用,我原本以為你會喜歡……我的意思是,是我自作主張了。”
深知不小心摸了貓屁股的蘇錦瑟非常深刻地做了自我檢讨,神情誠懇,認錯态度良好。
“走吧,走吧,都走吧,錢等會結。”蘇錦瑟硬着頭皮開始趕人。
若是平時歌女們還會扭捏一番,可今日看着門口的煞神,雖然面如美玉氣質如松,可剛才掃視她們的目光卻令人膽寒,聽到蘇錦瑟的話皆是直接起身告退。
“啊啊,我的話本。”蘇錦瑟眼疾手快攔住那個順走自己話本的人。
那歌女只覺得捏着話本的手好似要被火點走了,立馬扔了話本轉身就走,唯恐遲走一步就走不出去了。
原本滿屋子的人瞬間就空了,只剩下正中間坐着的蘇錦瑟。她仰着頭,手中捏着那本打開一半的話本,笑得谄媚,動作殷切地給他倒了一杯酒。
“讓人上來收拾一下,要竹筍炒肉和梅花糕還有梅花酒,再上一席席面來。”
張如九也不敢往裏看,只是立馬拉鈴喚人,忙着和人一起收拾。
等他們收拾了雅間重新上了席面,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期間,蘇錦瑟被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只顧低着頭吃着糕點喝着茶,心不在焉地吃着,像一只小鹌鹑一樣蜷縮着。
她對面端坐着品茶的盛宣知,太子殿下一言不發,端着茶,不知喜怒,視線落在蘇錦瑟的頭頂,好似一把刀懸在她腦袋上。
後面的窗戶大開,散着胭脂味,這冷風吹得蘇錦瑟心如死灰,不由抖了一下。
“歐陽關門關窗。”盛宣知看着上菜的人都走完了,吩咐着門口裝木頭的歐陽泛流。
歐陽泛流立馬關上門窗,重新送上兩盆火盆,也推到門口等着。
随着大門咯吱一聲關上,蘇錦瑟心中一沉,嘴裏的糕點突然食不知味咽在喉嚨裏,她吓得立馬伸手去拿茶杯,結果撲了一個空。
“吃咽住了?”太子的聲音在她腦袋上響起。
蘇錦瑟的面前多了一盞溫熱的茶。
茶香袅袅,溫度适宜,正好下口。
蘇錦瑟艱難地咽了下去,擡起頭來,眼角含淚,眼眶微紅,咬着嘴唇,可憐兮兮地說着:“我錯了。”
遇事不決,先道歉。
盛宣知一見她模樣,就忍不住想起她每次坑貓之後,永遠都是最快認錯的人,渾身散發出無辜兩字。
他又氣又想笑,可不得不板着臉,把手中的茶遞了過去:“別噎着了。”
蘇錦瑟摸不準他到底生氣沒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了茶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随意地往嘴裏倒了一點茶水,潤潤嗓子,然後戰戰兢兢地放下茶杯。
——嚴肅的殿下好可怕,嘤嘤嘤。
“錯哪了?”他背着手,挺直腰杆,居高臨下地問着。
蘇錦瑟哪裏知道自己錯哪了,但現在不得不一臉悲壯,一本正經地說着:“都錯了!”
盛宣知笑,沉默地看着她,視線落在她臉上:“嗯?繼續啊。”
這話可把她問得抓耳撓腮,伸出手來,認真掰着:“把殿下騙來付錢。”
她觑了一眼太子殿下,見他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
“耽誤殿下正事了?”
她見殿下臉上神情不動,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猜錯了,繼續扣着下巴想着。
“殿下不喜歡這家店。”
盛宣知半斂着眉眼看着她,依舊看不出喜怒之色。
“找的歌姬模樣,殿下不喜歡。”蘇錦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着。
盛宣知掀了掀眼皮,眼神波動,被蘇錦瑟立馬抓住。她立刻來了精神,看着他,趕緊說道:“殿下喜歡什麽樣子的,太原多大氣之人,殿下喜歡江南文弱女子還是汴京豔麗之人,反正遲早要……啊,我就是随便說說的。”
蘇錦瑟見他面色不對,機智地閉上嘴。
屋內沉靜,熏香袅袅,火盆發出噗呲一聲的爆裂聲,沉默的空間能隐約能聽到外面傳來的喧鬧之聲,熱鬧的盛景,太平之景。
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突然長嘆一口氣,他盯着面前的人,女扮男裝的少女青澀眉眼中已有豔麗之色,深邃的輪廓,一雙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
“打人不打臉,日後好想見。”蘇錦瑟見他神情不善地彎下腰來,吓得立馬拿出話冊子擋在自己臉頰上。
太子殿下衣物上總有獨特的熏香味,此刻那股氣息包圍着這張椅子,讓她坐立不安。
她能感覺到那雙視線正透過話本落在她身上,從頭到尾,好似要破開她的皮囊,看到她裏面跳動的心髒,眼刀鋒利,讓她戰栗。
緊張的窒息感讓蘇錦瑟不由閉住呼吸,她好似被人釘在原處等待着審判。
“于你而言,她們不過是胭脂水粉罷了。”
她聽到耳邊是有人輕聲低喃,好似春日破冰的風在耳邊回蕩,從她的耳廓直沖腦頂,盤桓在耳邊,使她頭皮發麻。
“殿……殿下說什麽……”
“因為我是太子,你祖母跟你說我遲早會三妻四妾,所以慫恿你給我送妾。”
蘇錦瑟原本平緩的呼吸瞬間停滞,她睜大眼睛,盯着書中的一行字,可卻是什麽都看不進。
“你當日一定拒絕了,不然那人早就來我那邊了。”
蘇錦瑟眨眨眼,突然覺得眼酸。
“你當日既然能信誓旦旦拒絕你祖母,為何今日又要設局來試探我。”
她聽到隔着一本書的人輕聲問道,聽不出是安慰還是責備,一顆心好似被人浸泡在鹽水中,難受地喘不上起氣,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
盛宣知注視着面前的那本書皮。看着那雙白皙的手指微微泛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入手的冰涼溫度讓他忍不住攥緊手心。
“人,總是要邁過這一步的。”
蘇錦瑟平靜的聲音隔着話本傳來,一些話一旦開了頭,剩下的也就不難了。
“我若是能選擇,我的良人怎麽也輪不上殿下啊。”
他聽到裏面的人笑說着,手指不由握緊掌心的手。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為什麽最後要我這樣委屈,我想要的你給不了。”蘇錦瑟面無表情的說着,她的視線落在那一行行的字上,那些字落在她眼中卻不曾印在她心上。
話本上的故事總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可現在落在她身上怎麽就怎麽困難。
她感覺到太子的氣息逐漸散去,那人就這樣站在她面前,那張眼睛就落在她身上。
“可我沒辦法啊。”蘇錦瑟死死睜着眼,瞪着面前的那行字,緊緊咬着牙。
——恨不得當初未相逢。
她若是沒有抱回那只貓,若是看不見那個叫孟識的人,甚至她若是沒有恢複記憶,更甚至,她能管住自己的心,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這樣難過了。
她只需要離開蘇府,然後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平淡地過完一生。
她可以對着蘇家老太太信誓旦旦,大放厥詞不過是仗着他們對太子不了解,可她看着跟着她回來的倚翠,看着面前模樣美麗的女子,不知不覺中陷入惶恐中。
她知道感情禁不起試探,當日馬車上的話語試探已經逐步演變成今日的行為試探,她厭惡自己的多疑,可還是做了出來。
太子推門的那一刻她便後悔了,她應該信他的,殿下對她的好,連遲鈍的翠華都能感知出來,可她看着盛宣知,看着外面容貌嬌媚的姑娘又不由惶恐。
——他好像從未說過喜歡她。
“明明是你騙我的。”盛宣知當時有這麽多時間可以跟她表明身份,可他卻只字未提,“明明是你先觊觎我美貌的。”她說了一個笑話卻又咧不開嘴嘴角來附和自己笑。
她動了動嘴角,卻沒有在說話,她看着那本薄薄的書想要看清與她咫尺距離的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可她沒有勇氣放下這本書。
“我母後與我說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告訴我若是喜歡一個女孩子,一定要慎重,不要讓她傷心。情愛與我是選擇,與你是命運。”
盛宣知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蘇錦瑟感覺懸在頭頂的刀終于落下一分,鋒利刀鋒逼得她不由顫栗起來。
這一步是她先選擇踏出去的,可到頭來也是她先還害怕的。
盛宣知感覺手中的手在顫抖,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再此刻有一絲退卻。
“蘇錦瑟,你與我來說同樣是命運啊。”盛宣知伏/下/身來,掀開擋在兩人中間的那本書,對着那人的唇輕輕印了上去。
——即使你想逃,我也不會放手。
——你是我的,矢志不渝。
蘇錦瑟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瞳孔中倒映着出自己的聲影,一直藏在眼眶中的淚順着臉頰倏地一下滑落在兩人相交的手中。
“別哭,都是我不好。”盛宣知貼着她的唇,伸手擦幹淨她臉上的淚痕,聲音沙啞。
作者有話要說: 我,放假第一天,被令人着迷的電視勾引走了,忘記碼字了。太堕落了,我忏悔,不過明天,哦,是今天了今天了,還是會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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