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信箋傳情

一只蒼鷹落在窗臺上, 黑豆眼珠看着屋內,一旁伺候的歐陽泛流連忙上前,那蒼鷹頗通人性,見人來了, 歪了歪腦袋打量一番後, 擡起一只爪來。

歐陽泛流用手托着蒼鷹放在架上, 讓人端來一旁鮮肉喂它,自己捧着密報遞到太子殿下面前。

盛宣知張開字條掃了一眼, 嘴角露出笑來,打開熏香的蓋子把那張紙扔到裏面, 火舌把那張紙席卷而去, 只能在火光中隐約可見‘汴京’二字。

站在一旁的歐陽泛流眼觀鼻子,目不斜視,只是捧着熏香讓人在換一爐新的來。

“七娘子回了蘇府可有被人為難。”殿下繼續下着棋, 随口問着。一個白子落在左上方, 被逼到角落上的白棋一掃頹廢之勢瞬間露出一點生機。

“即使有為難, 可有殿下保駕, 誰也不敢給七娘子挂落吃。”這話說得有技巧,既說了有人為難七娘子,又奉承了殿下, 是靠着殿下的面子才化險為夷,最後說明七娘子沒有被人為難。

盛宣知打趣道:“就你人精。鶴柏堂那邊有什麽消息。”蘇錦瑟一開始沒有回自己小院,而是規規矩矩去了鶴柏堂請安的消息, 第一時間就送到他案頭。

蘇錦瑟這樣做無非是不想落人口舌,也給了蘇家人對外的體面,把一開始的入門糾紛化成下人的不識擡舉上。

歐陽泛流笑着接下第一句話,對着第二句話皺了皺眉:“老太太好手段, 趁着我們離開整頓了蘇家,我們安插的人被清出了一半多,剩下的接近不了老太太的屋子。”

盛宣知了然地笑了笑:“能掙下這份家業,博出一個從龍之功的人,那裏會是一個簡單角色,之前不過是一時疏忽大意了而已。”

歐陽泛流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老太太再厲害不過是深居內宅的婦人,早與時事脫軌,蘇家第二代,從蘇大郎君到遠在汴京的二夫人在到只知道風花雪月的三大郎君,幾乎個個都是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

能出一個七娘子這般眼界氣度的實屬少見,不可謂不是歹竹出好筍。

盛宣知笑着搖了搖頭,又是落下一個黑子,黑子龐大,幾乎占據了一半多的棋盤。

“輕敵是大忌。老太太這種性格得不到不如就毀掉的烈性,還能掀起波瀾。”

歐陽泛流神情一窒,不解問道:“老奴有一事不明,懇請殿下賜教。”

“說吧。”

“蘇家于太原不過如鴻毛,哪怕蘇家是個爵位,可只是一個三品邊境侯爺,太子想要拿捏還不是輕而易舉,可殿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歐陽太監不解。

殿下對蘇家忍讓頗多,從入太原選擇住在蘇家,後來在蘇家幾次三番落殿下面子的情況下也沒有發落蘇家。雖說大梁對士大夫忍讓頗多,可那也是針對正經考上來的人或者是根基頗深的大家族,怎麽也輪不到蘇家這樣一個人丁稀少的小家族。

盛宣知推開棋盤,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摻加在一起,已經成了一盤無解的死局。他接過歐陽泛流遞來的茶杯,盯着袅袅茶氣,笑說着:“你真的覺得蘇家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家族?”

“自然,一無功名,二無軍功,三無盛名,四無巨富。”

盛宣知搖了搖頭:“這些不過都是虛名,有了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傷大雅。是不是無關緊要,主要看上面的人。”

歐陽泛流神色一緊,嘴巴張了張——官家。

“自然,除了他還有誰,這裏沒外人,不過是随口讨論一下。”盛宣知見他如此謹慎,淡然笑說着。

“可若是得了官家青睐,難道不是早早搬去汴京嗎,為何一直留在太原。”歐陽泛流不解地問着。

“是啊,按照他多疑又耳根子軟的性子,若真的喜歡早已被他捧在手心了,可為什麽蘇家還在太原。”盛宣知抿了一口香茗,笑着反問着,姿态随意,眉目閑适,好似聊得不過是風花月夜,不是朝堂心術。

歐陽泛流一臉懵懂,既不明白太子的問題又不懂他為何把問題抛回來。

他努力想着蘇家為何特殊。

太原蘇家籍籍無名,在汴京連名字都不曾出現過,在太原也被屈居于河東節度使鄒明恩和太原刺史毛禾之下,文武皆不沾,哪哪看都不過是富貴閑人。如今爵位緊張,蘇家能占得一席之地實在是莫名其妙。

他突然神情一冽,握緊手中拂塵。

“想到了?”盛宣知滿意地點點頭。

“老奴不過是妄測,還請殿下指正。”歐陽泛流小心翼翼地把心中猜測說了出去,“官家早些人大肆封爵安撫人心,可後來慢慢找借口一個個罷免,可奇怪的是,蘇家毫無功績但官家至今沒有任何動作。”

盛宣知放下茶杯,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雙肩下沉,神情慵懶。

“蘇家當年如何救了官家至今是一樁密案,官家禦駕親征太原,可當時蘇家不過是一個刀筆小吏,誰也不曾親眼見過蘇家如何力挽狂瀾,可官家在大肆封爵,鎮壓人心時還是帶上蘇家,甚至給了正三品的長樂侯爵。”

他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漫不經心地點着椅面,梨花木的溫黃色扶手映着殿下的手指白皙精致:“可見,蘇家有鬼。”

“那為何官家不把蘇家召見入汴京,不是更好掌控。”歐陽泛流不解。官家疑心之重,甚至是如今深受寵愛的榮國公也時常被猜忌。

“連蘇家也是這麽想的,可官家并沒有這麽做,不如也不會搭上我這根線。”盛宣知眉宇嚴肅,劍眉飛斜。

“那便是蘇家不得不留在太原。”太子歪着頭看着飛到自己手邊的蒼鷹,摸了摸它的腦袋,模樣兇惡的蒼鷹用腦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可如果蘇家這般重要,殿下與七娘子的聯姻,官家又如何會同意?”歐陽泛流不解。

盛宣知搖了搖頭:“我懷疑官家讓我入太原選妃,一開始的目标便是蘇家,不然蘇家無權無勢如何能提前布置院落,膽大包天地越過鄒明恩和毛禾邀我入府。”

歐陽泛流大驚失色。

“蘇家和官家有聯系?”

“應該不是,不然太子妃輪不到七娘子。”盛宣知摸着蒼鷹的脊背,漫不經心地說着,“給蘇家遞個話而已,多得是人願意給官家傳話。”

“那蘇家是一邊承着官家的情,一邊企圖搭上殿下,好一個吃裏扒外的人。”歐陽泛流不齒,厭惡嫌棄着。

“可見蘇家是不知道官家為何要留他們在太原,不如也不會行如此危險之事。蘇家這種情況依我看,像是自己留了一手被官家發現,但官家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晾着他們,不如蘇家二娘子也不能嫁到汴京去。可見蘇家如果要去汴京,要不就是對官家投誠,要不就是另尋他路。”

很顯然,蘇家選了第二條路,可見蘇家未必不知道官家真正的的意圖,可還是冒死如此,不得不令人猜測,他們離開太原之心的急迫。

太子殿下抽絲剝繭,把蘇家這團隐藏在後面的迷霧撥開一點迷霧,露出猙獰的輪廓。

“您說,這事七娘子知道嗎?”歐陽泛流謹慎說着,小心翼翼地擡眉看了眼殿下。

太子殿下的手蓋住蒼鷹的腦袋,眼角視線輕輕一掃,不偏不倚地落在歐陽泛流眼睛裏。那雙琥珀色眼珠露出銳利光澤,警告之意頓顯。

歐陽泛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着自己的臉扇了四個巴掌,臉頰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她是你未來的主子,我選她自然是信任她。”盛宣知籠着手,半斂着眉,認真說着。

“是,奴才謹遵殿下教誨。”歐陽泛流磕頭認錯。

“起來吧,讓人盯着蘇家,還有注意汴京動向,若是和七娘子有關讓他們扣下來,迅速來報。”盛宣知起身來到窗口放飛蒼鷹。

“是。”歐陽泛流起身退下。

盛宣知一顆顆撿着棋子放在棋婁裏,神情平靜。棋盤邊上放着一疊話本,都是之前路上給蘇錦瑟買來解悶的,如今還有一部分在他手中。

她現在在做什麽?

今天天氣這麽好,一定是躺在小院大樹下曬着太陽看着書,慢悠悠地過着日子,也許還會纏着王嬷嬷點着今日的午膳。

他不由笑了起來。

其實太子殿下有點想見她,可如今回了太原,處處都是眼線,他不願蘇錦瑟受到世人指點。

沒多久,一個黃門站在門外低聲說道:“殿下,張黃門傳信。”

一張帶着幽香的紙張放在太子案桌上,那紙上的字體一看便是蘇錦瑟親自寫的。畢竟七娘子的字可都是學着太子親手寫的字帖臨摹的,她學得也頗為認真,兩人的字體有些相似。

——窗間梅熟落蒂,牆下筍成出林。聽說富貴樓的竹筍炒肉和梅花糕正是入味的時候,奈何我囊中羞澀,不知殿下可否抽空前來品嘗,順帶帶我一程,還有一個消息也需與你商量,大概是我可能要給你納妾了。

他讀着這句話便能想象出蘇錦瑟寫這封信時的神情,前半段一定口水直流,眼帶亮光,後面一句大概是皺着眉不甚高興的模樣,紙張邊上還帶着油漬,說不得是她一邊吃着雞腿一邊寫的。

想來是之前在鶴柏堂遇上麻煩了,不過看她寫信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大概只能算得上讓她不痛快了。

他笑着搖了搖頭,對着入內的歐陽泛流笑說道:“把那件紅色衣服拿來。”殿下的紅衣服就那麽一件,歐陽泛流幾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件被壓箱底的衣服。

歐陽太監神情一怔,眼珠子一轉,看到桌上的信箋,頓時嘴角含笑,笑着下去準備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錯字明天改!我終于放假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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