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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幾個字, 卻藏着似乎永遠說不完的憂傷。
闵丘心生詫異, 他未曾想過這個被人趁醉酒發生性行為還拿出來“炫耀”、看起來被荷爾蒙和腎上腺素沖昏了頭腦的樓主,居然也會說出這麽細膩的話。
他小心地問:“為什麽不懂?比如?”
樓主只憂傷了一瞬間,又恢複了嘻嘻哈哈:“嘿嘿,我随便一說的啦,不是說您不懂!H老師, 您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句話的影響, 闵丘隐約感覺這個樓主并不像他話語中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快樂。
闵丘在網上随手搜了下國內疾控中心提供的幾種常見HIV阻斷藥物的藥理, 不難看出這些藥對人體的副作用是很大的。
一個前幾天還在穿皮褲招蜂引蝶的人, 現在天天吐、起皮疹、掉頭發, 怎麽可能還能由衷地笑得出來呢。
闵丘:“沒往心裏去。你要是想說, 就說說吧, 不是要找人聊天麽。”
“哈哈哈哈, 也沒什麽啦。”樓主說, “要是沒人問的話,其實我都快忘了。”
闵丘:“随便說點兒還記得的吧。”
“哈哈, 好,我随便說說,H老師您随便看看啦。大概是從我上初中開始,13、14歲的樣子吧, 那時候我就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同齡的男孩, 對他們的興趣遠遠超過對女生的興趣。”樓主說,“後來上了中專——嘿嘿,讓你見笑啦, 我學習不好,最高就上到了中專。那時候住校,我們寝室裏有一個男生,個子高,長得很好看,我很喜歡跟他玩。”
為了區分剛才說的泡吧的“玩”,樓主補充了一句:“我說的這個‘玩’,就是最普通的那種,同學之間的玩,一起吃飯、上課什麽的,我沒有做過一點過分的事。”
“可是,那時候我才15、6歲,還在發育階段,年齡小啊,不太會控制自己的身體,我只能忍住不把喜歡他的話說出口,忍不住身體的反應,慢慢被他看出來了。”樓主回憶道,“後來有一天,他問我是不是同性戀,是不是喜歡他。我激動得當場就哭了,我以為他對我也有那樣的意思,我就說是,我喜歡你,我喜歡男生。寝室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張開手抱抱他,我發誓,我就只是想擁抱一下而已,抱一下我就滿足了,誰知道忽然從陽臺冒出一大堆同學,他們都聽到我說的話了,然後就一起上來罵我,打我。”
闵丘忍不住問:“他們打你?!”
他雖然也經常挨他爹和他哥的揍,但是這兩種“打”還是不一樣的——他在家受的不過是家人想讓他變好一點、變聰明一點的偏激教育方式,他身上疼,可心裏從未怨恨,有時還要擔心他爹是不是打得手疼了;而這樓主受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歧視和惡意的毆打,是對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打擊。
他的思維幾次想要發散,硬是生生甩了甩頭打斷,嚴令禁止自己想象那種畫面發生在華金身上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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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打我,把我推倒在地上,擡腳使勁踹我。”光是“推”、“踹”這幾個詞就已足夠刺眼,而樓主的語氣助詞卻像是很輕柔的口吻,“十幾年前的人啊,對同性戀就是這樣的,你想象不到吧。我一個人,怎麽可能打得過五六個男生呢?就算一直抱着頭也被他們打得腦袋發懵,數不清自己到底挨了多少下,最後,我喜歡的那個男孩,他從陽臺的臉盆裏拿出幾只別人泡在水裏好幾天的臭襪子,塞到我嘴裏,用膠帶粘住我的嘴不許我吐出來,又纏了很多圈在我的手上,把我踢進床底下,還在走廊裏大聲喊人來看,叫來了幾個老師,告訴輔導員和年級主任,說我是同性戀,說我惡心、猥亵他……後來我就被開除了,檔案上寫的是違反校規,聚衆鬥毆。哦對了,老師來之前還有不認識的人也進來打我,拿着掃帚、拖把棍,往床底下捅,撿起地上的鞋子砸在我臉上。”
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闵丘渾身發涼。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他自責道。
這樣的經歷,別說對一個15、6歲的孩子了,就算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也是一場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然而時過境遷已久,他無能為力,只能蒼白地安慰,“那些都過去了,不會再發生了。”
“嗯,我知道都過去了。”論壇的聊天工具簡陋,沒有圖标表情,樓主發了個簡單的符號微笑“:)”,以示自己沒有介意,“退學之後我就沒再讀書了。在社會上,我遇到了很多人,我本以為能找到同類談戀愛我會很開心的,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我怎麽都提不起勁兒喜歡他們。這樣一直過了幾年,有一天,我終于找到了原因,我好像只喜歡‘他’那個長相的——不知道你能理解嗎?這不是我賤,是我真的沒辦法,我确定我不喜歡那個人了,哪怕是他本人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一點兒都不會喜歡,反而還會害怕,但我就是喜歡他16歲的那張臉,凡是長得像他當年的樣子的人,我都喜歡,我就想和他們擁抱、上床。”
闵丘:“……”
“我之前跟您說過的,H老師,我經常出去玩,但是很少跟人上床,”樓主說,“如果約了,那一定是因為我遇到了長得像他的人。我和那些人做的時候喜歡開着燈、面對面,看他們在我身上……哎,我忘了您是直男了,您反感這個嗎?反感我就不說了,抱歉啊。”
闵丘:“沒關系,我不反感。”
如果連這種程度文字描述都反感的話,闵丘也不會多次跑來這個論壇了。
他大概能理解樓主描述的那種心情,是人對于某些經歷留有遺憾,故而有想要昨日重現、改變歷史的執念,譬如高考失利的考生想要回到考場,股票套牢的股民想要回到暴跌之前——正因為那個人親手傷害過樓主,所以他才想找相似的人和自己發生關系,在短暫的時間裏麻痹自己,幻想一切從告白開始,那個人接受了他,并且變成了和他一類的人。
但是世上怎麽可能有一個人完全和十幾年前的另一個人一模一樣呢?激情過後,他恐怕很快就能察覺出眼前之人和“那個人”的區別,所以他必須再換一個人,重新找尋那個人的影子,再次說服自己做一場夢。
青春期的那一場傷痛給他留下的傷口太過慘烈,過了這麽多年也無法完全愈合……或許一輩子都不能平複、結痂了。
樓主:“有時候遇到附近大學的學生出來賺零花錢的,做完之後我就會很高興地多給他們點錢,因為他們年齡很像他,身上又幹淨,可他們還要花我的錢、聽我的話,這樣我覺得很開心,多少錢都值了……哎,我那天真不應該喝那麽多酒自己去洗手間的,醫院的醫生給我開藥,問我經濟狀況怎麽樣,有1800的二聯藥,3200、4000的三聯藥,我怕死啊,越想越覺得那個黑衣服的男的像攜帶者,我就拿了4000的。您看,我那天要是沒被他搞,有這4000塊錢我去找兩個大學生多好。”
“……”同為大學生的闵丘莫名感覺自己被挂上了價簽,“好好吃藥!”
樓主:“嘿嘿,開個玩笑嘛,怕您聽得無聊,說着說着就睡着了。我今天從早到晚就吃了一頓飯,還全吐出來了,H老師,幸虧有您跟我說會兒話,我胃裏現在沒那麽難受了。”
“沒人陪你說話嗎?”闵丘聽得心裏發酸,問,“你家裏人呢?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家裏人?”樓主似乎很驚訝,連發了幾個問號,“我都同性戀了,哪還有什麽家裏人啊?早就被家裏趕出來了,現在自己住。我這還算是命好的,幸虧家裏開加油站,有點錢,我老子知道我沒出息,不想見我,又不想讓我死,每個月會給我打生活費。”
闵丘:“……”
這樓主說了這麽多年輕時的經歷、家裏的情況,也算是對他極為信任,闵丘覺得自己不應該像個漠然的旁觀者一樣看完便罷。
他說:“稍微提一下,你的生活模式是不是有點問題?我知道一些Gay,他們的生活也很規律的,你用過藍弟這個手機軟件嗎?我覺得你可以下載一個看看他們。”
樓主:“哦,那個。H老師,這麽說您別覺得我不謙虛——我跟您說實話吧,那都是我玩剩下的,不光藍弟,還有類似的幾個軟件,幾年前我就玩膩了。”
闵丘:“……”
“發幾張拍得好看的照片,寫點文字上去,把主頁弄得漂漂亮亮的,還不是為了約?什麽‘本地圈’,圈到一塊幹嘛呢?還不是招人出來玩‘群’的?”樓主拿着老司機駕照給闵丘指路,“真有那種靠譜的Gay,人家才不稀得玩這些軟件呢。你別看咱這論壇……哦,是我們這個論壇,看着雖然亂,但是大家都可以随便說心底的話,那些玩手機軟件的,發言受詞彙約束,不能說得太直白,其實他們心底裏想的和我們都一樣。在手機裏發照片發得越多的,活得越假,我就是見過虛情假意的人太多了,才喜歡泡在這個破論壇裏。”
闵丘:“……這樣啊。”
話糙理不糙,誰會一直活在鏡頭下呢?哪怕影視明星也有鏡頭前後的區別。那些看似無處不成風景的照片背後,又是怎樣精心算計的擺拍?
這麽一想,從來不拍照、發朋友圈的華小金倒顯得表裏如一、真誠可愛了。
樓主:“我下載了一個。”
闵丘:“……你不是說都是你玩膩了的嗎!”
樓主:“是啊,我要是還能出門我才不看呢。就是因為現在這個模樣出不了門,才下個來解悶兒。”
闵丘:“……嗯,沒事看看,打發時間還是可以的。”
樓主:“看看別人的心情,經常覺得很有共鳴。H老師,您知道為什麽‘同’這個群體在網上讨論自己感情和個人生活的特別多嗎?并不是因為我們喜歡把自己的生活拿出來給別人看,也不是想讓別人關注我們,實在是……沒人可說的滋味,憋得太難受了。您想想,要是您談戀愛了,您能跟家人說,能跟朋友說,我們呢?幾乎沒什麽人可說。高興也沒人可說,不高興也沒人可說,太寂寞了,只能上網唠叨唠叨。一般的論壇歧視很嚴重,一聽說是Gay,馬上出來一群人罵我,連灌個水人家都嫌我髒了他們的地方,只有這個論壇能放心說說話,一說大家還都懂。要不然,您以為我不知道這論壇土啊?看這邊框,這聊天工具,都是十幾年前的款式了。”
他寂寞,闵丘同情卻也沒什麽辦法,只能盡己所能提供了一點治療真菌感染的常識和注意事項,希望他的股藓早日康複。
而生病的人都有這種心理——假如一位醫生跟他叮囑一次注意事項,那他可能抓不住重點,或者記岔細節、發生混淆,但是有多個人叮囑他同樣的話,那病人就能找到醫囑的重點所在了。
“對對,醫生也是這麽跟我說的,”樓主聽完後很認真地在購物網站上看了看,還找了個鏈接發給闵丘,“H老師您看,我現在穿的是這一種,這種不行嗎?料子也很薄啊!”
“不行,這種是化纖的。”闵丘點開那個鏈接看後,道,“而且你一個內褲穿這麽花哨幹什麽?還電光效果?你就搜索純棉內褲,找100%純棉的穿就對了,買淺色的,不然有的染料也有可能會刺激皮膚。”
樓主又發來一個:“這種的可以嗎?”
闵丘:“嗯,這種就是純棉的,多買幾條每天換洗,像你現在剛開始用藥的話,一條內褲的使用時間最好不要超過一個月。出門的時候外面就穿個沙灘褲的大褲衩,不要穿太厚、不透氣的外褲,那種不容易徹底清洗,還會導致真菌交叉感染。洗後要挂在陽光下充分曝曬,殺菌。”
這樓主大概是Gay久了,對自己的衣着很是在意,幾條花色的大褲衩挑來挑去;闵丘聽了他的經歷感覺他的命太慘了,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便也幫着挑了半天,提供了一點建議。
第二天早晨闵丘又差點起晚,華金手腳并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從床上拽了出來。
電梯依舊擁擠,大家心浮氣躁地奔赴小長假前的最後一班崗。闵丘兩手撐在華金身側幫他隔出空間,順便低頭看了看他今天穿的長款牛仔褲,不免想到幾個小時前和那個樓主的讨論——牛仔褲這種布料,是棉料中最容易藏污納垢、不方便徹底殺菌的。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穿這褲子熱不熱?”
華金咬咬唇:“還好,不熱。”
可是那張小臉明明已經面紅耳赤,看也知道熱得快把自己原地蒸發了。
闵丘清早起來沒睡夠,心情本來就不太好,再對上華金這咬牙嘴硬睜眼說瞎話的毛病,感覺有點煩躁。
“大熱天的,你穿這麽長的褲子幹啥?”公衆場合,他不想明說“股藓”、“熱疹”這些字眼,不過他覺得他們兩個整天相處在一起,怎麽說也該有點默契了,不用說透華金也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你裏面穿的什麽?是不是我上次給你買的那些?”
他在“那些”之後,隐去了“內褲”兩個字,以免旁人聽了誤會。
華金卻沒能聽懂:“什麽‘那些’?”
“還能什麽?”闵丘對他的反應遲鈍、拉低小隊智商平均值有些不滿,不得不低下頭仔細湊到他耳邊,“內褲啊。”
華金驀地擡頭望向他,眼底的毛細血管驟然充血,紅得像是要哭出來,最終什麽也沒說,只盯了片刻,垂眸默默點了點頭。
這小Gay,真的很喜歡給自己加戲啊。闵丘困惑地想,不過是問問有沒有穿純棉內褲,又不是機密,幹嘛弄得跟昭君出塞似的?
華金的那個房間不太朝陽,通風雖好,但日光照射不夠,衣服能當天晾幹純粹是因為天氣炎熱,和陽光無關,紫外線殺菌效果大打折扣。
為了防患于未然,闵丘誠懇地傾身在他耳邊建議:“下次洗完了,拿到我房間曬吧。”
——他是真的希望華金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健康、美好,千萬不要得那些奇奇怪怪難言之隐的小毛小病,不要命卻也熬人。
誰知華金不知好歹,聽了卻狠狠地回瞪一眼,仿佛闵丘是要搶走他內褲據為己有的仇人一般。
“我又不是要搶你的,搶了我也穿不上啊,”闵丘不禁好笑,揶揄他,“那麽小。”
然而這麽說了之後華金的臉色也并沒有柔和一點,反倒盯他盯得更緊了,連眨眼都來不及眨。
二人大眼瞪小眼,由于離得太近,闵丘不好判斷華金的心理狀态,只覺這麽對峙得隐隐有種……火藥味兒?
這讓他很緊張。
“你別這麽看我,我真不是要你的。要不……”脖子低久了也怪累的,他直起身來活動了兩下,又彎腰下去親切地問,“我再給你買幾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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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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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