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二更】闵揚視角

“兵者, 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 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 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 怒而撓之, 卑而驕之, 佚而勞之, 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闵揚站在窗口吹了一會兒秋日清晨的冷風,合上手中的《孫子兵法》, 再擡眼時精神抖擻, 目光如炬。

天涼了, 天都城的領主, 該換人了。

他打開電腦, 登錄了游戲。

這幾天他過得非常順心。“飛仙”這個游戲他玩了一年,難免有些膩味, 游戲中最珍貴的物品、寵物他都已獲得, 在野外、PK場也未嘗敵手,單方面的殺戮讓他感到機械和厭倦。

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畢竟,沒有人敢跟他打。

他槍下亡魂無數, 甚至寫不完名字,也來不及一一超度。

最近因為他三弟的事情,他發現了新的玩法,這回可不是殺一兩個人那麽簡單了,而是要打垮一整個如日中天的家族:擎蒼鐵騎。

任別人說你刀槍不入,我倒要把你扒皮拆骨!

誰讓天都城是這個游戲最繁華的主城呢?當他起身前行時,全世界都要為他讓道,活該那個叫靈劍的小毛孩子倒黴。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是灰也比土熱,雖然擎蒼鐵騎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只小螞蟻,但螞蟻也能扛起幾倍于自己的重量,多少會反抗反抗——就是有點反抗又掙不過他才有意思,否則豈不是還像以前一樣,他所向披靡,無人能擋?

三弟給他找了兩個小兵,據說各自都有什麽“第一”的頭銜——他理解,吹噓名號不過是為了賣個好價錢,所以随便他們給自己起什麽诨號,只要能助他成就宏圖霸業,那點錢都是小事。

最近已經越來越難在野外找到擎蒼落單的人了。

闵揚駕着雄赳赳氣昂昂的火麒麟戰車走在永夜谷崎岖的山道間。

高處不勝寒。偶爾他也會感到孤單,比如現在,比如一些深夜,比如過年過節——M軍團裏有那麽幾對小情侶,不知家裏幹的是養蜂場還是榨糖廠的生意,甜言蜜語總是跟不要錢一樣,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停。為此,他不得不每到年節假日就撥一筆錢給小強,讓他組織個歌會或者慶祝活動,一方面讓大家熱鬧熱鬧,一方面在主持人的話語聲覆蓋下,他就聽不到那些讓他煩躁的打情罵俏了。

M軍團的人都知道,活動發起人雖是小強,但他才是幕後出資方,所以每次活動都有姑娘特地為他獻歌,甚至還有特意提前準備,連接視頻功能獻舞一曲的,所謂“表白”、“麥吻”,他更是收過不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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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有真情的,有假意的,有盲目迷戀的,有有所企圖的,也有想借此機會給自己出出名的,他都知道。

他心裏跟鏡子一樣明白,只是不說破罷了。

每到此時,他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抽離于盛況之外,漂浮在空氣之中,寂寞地俯瞰這個世界,懷疑而又固執地想:不就是甜言蜜語麽?不就是姑娘麽?看,只要他想要,他也可以有。

無甚可聊。

哦,對了,這其中有一個人除外。

他絕對不是忽然想她了,一定不是的,只是剛才路過了一塊半浸泡在溪水裏石頭,看着很像她的臭脾氣。

她是忽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的,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雖是他三弟介紹給他認識,但是在他轉區之前他三弟可未曾向他提過有這麽一號人,如若不然,他一定會千提萬防,不會那麽容易多看她一眼。

她和他曾遇見過的姑娘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唯一的特點就是她的吹捧更加粗糙、不走心、浮誇、過分,饒是他這麽一顆千錘百煉過的心也忍不住想暗暗吐槽三籮筐——你拍馬屁好歹也拍得敬業一點,不要他走個路都一路吹捧他的走姿和別人不一樣!走路能有什麽不一樣?難不成他的游戲人物是羅圈腿?

好在這個藥師的操作經常瞎貓碰上死老鼠,多次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候及時給出神聖守護或者光盾,不至于讓他覺得帶她在身邊是多了個累贅。

某次,他們在野外巡圖,遇上了一個裝備不錯的戰士,也帶着個藥師,雙方打了起來,結果自然是戰無不勝的他贏了。

當他迎着夕陽擺出勝利者巍峨的姿勢時,她居然忽地說了一句,你好水啊。

闵揚當時就震驚了,你敢說我水?誰給你的勇氣?

她沒有告訴他到底是誰給了她勇氣,而是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剛才他犯的失誤,以及以他的裝備,其實幾招幾招之內早就該把對面的藥師殺死了。

闵揚對自己剛才究竟是不是那麽做的其實記得并不清楚,可看她描述得繪聲繪色,他竟無從反駁。

她仿佛十分遺憾寶刀未遇明主似的,又嘆息了一句,你真的好水啊。

這時,他三弟上線了,申請加入隊伍。

闵揚有點慌——萬一這蠢女人等會兒口無遮攔,又把剛才的話跟他三弟說一遍,他的形象豈不是全毀了?不行不行,他只能裝作沒看到他三弟的入隊申請。

可無奈他三弟是個死心眼,從小跟他長大,只要一見到他就非得綴在他身後跟着不可,拿大石頭壓住都能自己鑽出來再跟上。

見沒人通過入隊申請,他三弟就一遍一遍地發來密聊,問大哥你在幹嘛呀?你在幹嘛呀?你在幹嘛呀?同時仙仙、電話、視頻、彈窗發個不停……別說他還活着了,他就是死了也能從地底下被他三弟叫醒。

他硬着頭皮放他三弟進隊,萬沒想到在一剎那之間,那女人又像往常一樣開始吹捧他的走路姿勢多麽潇灑,普通攻擊帥到眼瞎,要是偶爾随便用了個什麽技能,那她必須尖叫三聲才能開始正正經經地把血加。

打個保衛戰,他全程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又出了什麽差池讓她想起剛才的失誤,打得他滿頭大汗。

當他三弟和另外兩個隊友對他贊嘆連連地退隊時,他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居然想要感謝她無懈可擊的褒獎給他保足了顏面。

某日,當他上線時她已經在線了,卻遲遲沒有主動進隊,他發去了一個問號。

隔了許久,她才說,她在看出雲城的月亮,想吃月餅了。

闵揚自是沒有過這種求而不得的經驗,直言:“買。”

她卻沒說話,既不進隊,也沒回答。

他站在城門口許久——最近野外巡圖經常遇到帶着藥師的打手,他身負無數血債,雙拳難敵四手,單槍匹馬地出城還真有點不穩當,只好回了一句,樓蘭有沒有賣的,你去買了我給你代付。

她很快發來了代付,大概是一兩千塊——游戲裏的商城比外面貴點他早已知曉,只是那配送費很奇怪,竟要近百元?

代付人看不到具體的購買清單,這看起來更像是某種單價低而數量多,導致配送費較高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店家粗心填寫錯了。

他急着出城,未多加詢問,直接付款了事。

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他在修羅戰場吃錯個石頭她都能喋喋不休地數落半天,要是他犯過的錯誤再犯第二遍,她就會很不耐煩地袖手一旁,嫌棄似的幹脆中斷加血。某次,他正磨着牙聽她的穿耳神功——這已是他的極限了,她居然還敢問他知道錯了沒有?

他半血坐在地上打坐,死不肯認錯,誰知這時從暗處殺出來了個雁南飛和玉滄海!

他二話不說喝下一瓶瞬間高爆發的“海珠草”,正待上前搏殺,忽地發現一個小小的、白白的、穿着綠邊花紋藥師裝的身影從另一側溜走了?!臨陣逃脫不說,她還跑到他三弟面前梨花帶雨哭哭啼啼?說得好似他欺負了她一般?他能怎麽辦?難道比她哭得還慘請他三弟做主為他伸冤?

氣得他捏碎了一塊桌角,忍氣吞聲地吃下暗虧,把她領了回去。

打競技場的時候他沒等加狀态就沖出去,她斷了他的補給也是意料之中,只是這次,她為什麽沒反反複複地逼着他認錯了呢?

他……未必就不肯啊。

麒麟戰車和他角色身上的跑鞋組合出了這個游戲中人物的最高移動速度,轉眼他已經走出了很遠,可又忍不住回到那條山崖之陰的溪邊。

這樣一塊臭脾氣的石頭,寧可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泡在水裏,也不願意跟在他身邊了嗎?

是“不想”了?還是……“不能”了?

闵揚站在那塊石頭旁,放了一個[玫瑰花之約]。

【家族】幹卿底濕:我靠,你腦子進水了?趕緊走!何以釋懷帶一隊人去抓你了!

闵揚的第一反應不是回城、也不是上車逃跑,而是先打開家族列表——這小子居然敢這麽對自己說話?!他必須根據目睹人數的多少對這小子施以相應的懲罰,否則他的M軍團看到了會怎麽想?一個新人都敢罵族長?!

幸好現在時間還早,太陽都還沒升起來,只有幾對挂機刷好感度的小情侶在線——他們昨天在小房間裏磨磨唧唧到後半夜,這會兒肯定還在睡覺。

那麽這件事他就不跟這孩子計較了,畢竟是自己忘記使用煙花道具時系統會有使用者和使用地圖的提示。

闵揚點下了高貴的回城卷軸。

說起來,他很久沒有對誰放過煙花了,大多數需要刷狀态的時候都是由小強或其他人代勞。背包裏這一個,似乎是國慶節剩下的——他所在的擎蒼小家族有太多對野鴛鴦在那親親愛愛,他又不能出言喝止,于是他買了一背包的煙花。

他三弟不在線,他只好對自己放,用以把那些看着礙眼的話語刷過去。

所以……他當時為什麽要留下一個呢?

難不成他還在等那塊石頭不成?

她脾氣又臭又硬,如果有一天她還敢回來,他就拎着她的小耳朵給她看他打下來的天都城,讓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蠢事情,竟敢一言不發就把他丢下!

【家族】幹卿底濕:春風十裏,不如你當場暴斃,to何以釋懷。

【家族】幹卿底濕:春風十裏,不如你當場暴斃,to蘇坡慢。

【家族】幹卿底濕:春風十裏,不如你當場暴斃,to風不知。

家族頻道在瞬間刷出了3條擊殺信息——這很好,這樣很快就能把這小子剛才那句出言不遜的話刷過去,那幾對挂機的小情侶睡醒後就不會看到了。

【家族】幹卿底濕:50+10+10=70。

這小子說話不講究,但做生意還是很明白的,一筆一筆賬算得清清楚楚,這幾天沒多收也沒少收一分錢。

三弟說過兩天人頭就要漲價了,不過這價格是在這二人接活之前就談好的,那便算不得趁火打劫,闵揚覺得可以漲。

在他三弟找的這兩個小兵裏,闵揚覺得這個術士最為敬業,每天在線18個小時,收成最好的時候一個小時能交近百個人頭,收成不太好的時候也有6、7個,幾乎是全天候各地圖巡圖,還自備了親密度足夠的小號,以便在不同大陸之間往返,像天都、樓蘭這些他們不能踏足的主城,他也可以直接把自己召請到野外。

擎蒼的有些人在修羅戰場開始前或結束後會在雲滄城的報名人處附近挂機,這小子能直接開冰盾扛着主城守衛把擎蒼的人殺得遍地都是。盡管對方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挂機人士,但讓其他不知情的人一看城裏到處都是擎蒼族人的屍體,這也稱得上是一件滅擎蒼威風的快事。

相比之下,另一個代練就不怎麽樣了:吃飯的時候不在線、吃飯之前不在線、吃飯之後不在線、每天還要有洗澡的時間、幹這個幹那個的時間,總之在線的時間加起來也沒多少,最近這兩天就更不用說了,不知是上班還是上學,又或是有其他業務,闵揚都快分不清是他在雇那個刺客,還是那個刺客才是老板。

要不是這二人打包出售,要不是那刺客似乎真有兩把刷子,曾一人在野外單殺了靈劍還錄了像,他早就把那刺客踢出去了。

再看術士,這一會兒又殺了好幾個。

要說這小子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身子骨太虛了。

闵揚曾聽他說過幾次話,不但有氣無力,而且長點的句子他中間就必須要換口氣——想想也是,一個人如果常年保持每天18個小時玩電腦游戲的話,不虛那才是怪事。

他今日心情甚好,大手一揮給小兵的指定賬戶劃過去了1000塊錢,當是早起的加班獎勵了。

【家族】幹卿底濕:春風十裏,不如你當場暴斃,to酒桶。

【家族】幹卿底濕:110+50=160。

闵揚不解,問:

【家族】遠名揚:我剛給你打了1000,你怎麽還往後算?

【家族】幹卿底濕:你打的那是老板賬戶,我又拿不到。

【家族】遠名揚:那你自己賬戶呢?發過來,我再打給你1000。

【家族】幹卿底濕:你打到老板賬戶吧,我就能收到了。

闵揚又打了1000,可是隐隐感覺哪裏的邏輯不太對。

再殺人時,術士就清零重算了。

闵揚想,那應該沒什麽不對的了吧。

術士殺一個人,闵揚打一個人頭的錢,省得他殺完人還要算一會兒加法,從早晨六點一直打到晚上六點,打到他三弟放學回家。

他這個三弟,也不知是不是小時候被打得多了,腦子有點不大好使——倒也不是說笨,就是聽他說話有點費勁,每次說個什麽事總是十句八句說不到重點。

出來讀個書一不小心跟人結契了,他們爹自然要問是怎麽回事、問他是不是喜歡那人,結果他一會兒面紅耳赤地說喜歡,一會兒又捂着臉說我才不喜歡,一會再看着闵揚反問誰喜歡他了啊,氣得他們爹抽出三尺藤條來把他抽了一頓。

本想着能把他抽清醒點兒,結果抽得鼻青臉腫越抽越傻,中間有幾次都蒙圈蒙圈地問為什麽打我!發生什麽事了!

最近他三弟不知道又在哪撞了腦袋,魂不守舍的,問出了什麽事也不肯說,欲言又止渾渾噩噩——這樣下去怎麽行?這樣怎麽能和他一起劍指天下?

闵揚拿出大哥的架勢:“老三,有什麽話,你不妨直說。你處理不了的攤子,還有大哥。”

“真的嗎?”他三弟回過神,“大哥,我說了你可一定要撐住啊——和你結婚那個寶貝親親,我覺得他好像是個男的啊。”

闵揚:“……”

三弟:“看見了嗎,家族說“耶!”的這個,就是寶貝親親的大號。”

刺客小兵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上線了,兩人正在野外配合開工。

【家族】摧玉金銷:城南城北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靈劍,殺!

【家族】幹卿底濕:耶!100!對半對半分!

闵揚:“你是說……‘幹卿底濕’?”

三弟:“是啊。”

闵揚:“……”

【家族】遠名揚:[幹卿底濕]你是寶貝親親?

【家族】幹卿底濕:看我名字。

【家族】遠名揚:什麽意思?

【家族】幹卿底濕:就是——幹卿底事啊?

啊這小子!他不想活了?!

闵揚又掰碎了另一邊桌角:

【家族】遠名揚:你騙我?

【家族】幹卿底濕:是啊,幹嘛?你還能從屏幕裏跳出來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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