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闵揚視角

折騰了一天過後, 闵揚開車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眼前不斷浮現那人的模樣,一路上車裏沒有放歌,他腦袋卻不由自主地按四分之一小節的拍子一點一點。

明明是這小子主動挑釁, 叫嚣着讓他從屏幕裏出來咬他的,等真到了面前又不認賬,伸出手來非說讓他咬手結算——開玩笑, 他開了7個小時的車, 跨越了一千公裏, 就為了過來咬一下手了事?絕沒有容那小子這般挑肥揀瘦的道理!

真要咬哪, 也是他說了算!

他抱住人不由分說地一口親了上去,誰知還沒親上幾秒鐘,臭小子回過神來張口就反咬,咬得他嘴裏血腥彌漫不說, 還趴到窗前大喊救命, 弄得好像他要做什麽一樣!

當初是誰在游戲裏攔都攔不住地喊他“老公”, 喊得擎蒼小家族人盡皆知?他的名頭是給人白喊的嗎?他都還沒說這小子敗壞他名聲呢, 怎麽卻被反咬了一口?

闵揚一手握着方向盤, 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好吧,他做得也有很多不太對的地方, 用力可能是過猛了些, 但要不是臭小子亂咬人,他也不可能用身體把人壓在那張小小的行軍床上啊,難道他跨跪着被床兩邊的折疊架硌着膝蓋就很舒服了嗎?

他親了能有多久?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鐘吧?要知道那小子坑了他多少錢呢?親這麽一會兒算多嗎?誰會知道那麽大個人被親兩下就一聲不吭地暈倒?害得他怕出什麽三長兩短而在旁邊打了一整天的地鋪, 鋪的那床可憐薄被還沒條毛巾厚!

不過,在一間連臺風扇都沒有的悶熱房間裏,他莫名其妙地睡得很香就是了,偶爾來一陣小小的高溫微風,倒感覺比吹了空調冷氣還要舒暢……大概是因為前一天晚上開車太累了吧?

闵揚舔了舔嘴唇內的傷口。嘶……這小子真是狠心,到底是誰吃了誰的虧?他可是初、初、初……

嗨呀!

總而言之,說到底,他做什麽了天理不容的事了?至于讓那小子一醒過來就狠狠地瞪他?

好心好意想讓這暈倒剛醒來的家夥多休息會兒,闵揚自告奮勇地要上號幫他做家族資材任務——他早就看M軍團的一部分人不順眼了!家族有幾對這樣的小情侶:哪個起來得早、空閑較多就開兩個游戲客戶端,幫另一人把簡單的任務也做一做,一個號跟随另一個號;跑速要是不一樣的,還要笨笨地停下來等一等——你就不會拿跑得慢的那個號走在前面嗎?!

好,這都算了,你們愛怎麽做任務就怎麽做任務,老老實實做,不就得了?可有的人他就是不自覺,有時回話也不好好回,非要拿另一半的號在家族頻道打字,弄得好像全世界就他們有對象似的。

闵揚都精心設計準備好怎麽“不小心”拿錯號回話了,結果這家夥居然不識好歹?不肯說密碼?!

問他餓不餓、吃不吃飯,也犟得不肯說話,好不容易見他嘴唇動了動,說的還是個“滾”字!

現在想想……不對啊,憑什麽他說滾,自己就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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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闵揚想到這一層問題時已經到了高速公路的終點收費站,他減慢了車速,看了一眼時間,比來時還開得慢了一個多小時。

這一路上他只顧一遍遍地回想當時二人近在咫尺的情景,任由窗外景色倒退得飛快,對具體開得是快或慢都無知無覺。

相距這麽遠,是貨真價實的天南地北,來回一趟就是将近一天……但是!那家夥要是還敢惹他,大可試試他會不會再上門讨一次債!

……看那小子的性格,應該也很難不惹他吧?

至于秦臻說沒錢,闵揚是決然不信的,一個整天坐在電腦前打游戲的臭小子能把錢花到哪去?

賴賬的人古往今來他見得多了,狡兔三窟的道理誰不知道?弄到錢不存在自己名下,房子車子也挂上直系親屬的名字,更有甚者在人前維持夫妻和睦的表象,欠下債後一追查才發現二人早已離婚,資産并不在欠債人名下……只要有心,錢好藏得很。

臭小子除了驕傲自大愛翹尾巴了點兒,聰明還是很聰明的,這點手段不會沒有。

闵揚哼着一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詞,配以各種不知名或者莫須有的曲調反複地低唱。

他的聲音自帶混響的效果——這可不是他自賣自誇,許多人都這麽說過,可今天唱到“卿卿”兩個字時,他加倍感到自己的聲音确實不錯,否則怎會聽來如此悅耳?

未開家門,闵揚就知道家裏有人,他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喲,大哥回來了。”果不其然,二弟站在門口,朝他微微一笑,明知故問道,“怎麽不接電話啊。”

闵揚覺得兄弟仨裏除了他之外都是二百五,老三叫“大哥”也就算了,老二笑得這麽開心還乖乖叫“大哥”,多半沒什麽正常的好事。

他脊背不寒而栗,面上不動聲色:“沒帶手機,找我幹嘛。”

客廳傳來他爹的聲音:“去哪了。”

“爸?”他爹不輕易下山,闵揚終于意識到事态嚴重,來不及脫下身上那件畫着卡通人物的T恤,“你怎麽來了?”

闵父:“你的恩屬卡呢?”

恩屬卡闵揚向來不會随身攜帶,但此次出門山長水遠,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帶在了身上。

“哦,在這兒。”他全身上下摸了摸,在一側褲子口袋裏掏了出來,“怎……”

銀白色的卡身邊緣亮起了一道金色的細線,像是迫不及待告訴它的主人它沒有偷懶似的,在闵揚掏出的那一瞬間使勁渾身解數狠狠地閃了一下,亮瞎人眼。

老二在一旁哈哈大笑,闵父質問:“怎麽了?你還問我怎麽了?我還沒問你怎麽回事呢?!”

闵揚:“……”

——他出門時恩屬卡還是尋常的模樣,要說這一天兩夜中他接觸的人,那一只手就數得過來:快遞小哥、收費站收費員、加油站員工……當然,其中只有一個人和他有近距離接觸。

他怎麽沒想到呢?

“我沒問怎麽了啊,”闵揚愣了僅一秒,随即擡頭,“爸,老二,正想跟你們說,我要走了。”

二弟見他沒被鎮住,笑容一下僵在臉上:“你要去哪?”

闵揚腦子裏閃過秦臻飄啊飄的單薄身影,和他臨走時趴在巴掌寬的床上一動不動別過臉去的倔強模樣——他當時怎麽能拿了個“滾”字就真的奉旨出宮了呢?他前腳出門,那小子肯定後腳又起來煮泡面、開機打游戲,越吃越蠢了!

觸發恩屬關系就相當于積累了一點恩屬值,這是一個巴掌絕對拍不響的事,秦臻嘴上說讓他滾,心裏想的,又是什麽?

他為什麽滾?他就不滾!

“還記得你當時用了多久才結契成功的吧?”闵揚拿出大哥的架勢,不可一世地拍了拍老二的肩膀,“等着看哥的。”

說到這個,闵瀾的臉色頓時臭了,闵揚卻愈發覺得開心輕快,拿上手機出了門。

他急不可耐地打開仙仙想給秦臻發去消息,一看才發現那頭像是灰色的——差點忘了那家夥從來就沒綁過手機,也是,除了睡覺之外其他時間都在線,根本沒有綁手機的必要。

是他走後秦臻起來玩了一會兒又去睡了,還是到現在都沒起床?不會是被吓得搬家了吧?

等他這次去了,非要挖出這只狡兔的另外兩個巢穴不可,他要讓秦臻的一舉一動全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他還能搞出什麽小動作,他要每分每秒貼在他的身邊,最多不能超過他一只手臂的距離!

傍晚時分,天黑之前,闵揚又趕到了那座小城,比第一次來時輕車熟路得多,感覺像開車回家一樣。

看着路邊提着蔥捆和肉菜的行人,他思忖着是否要帶點什麽過去,可再一想他們兩人之間恐怕并沒有那麽一個會将之烹饪成菜肴的,況且秦臻那兒好像也沒有炊具,只得遺憾地作罷。

他離開的時候摔門的動作有些重,鐵網防盜門邊上掉下了斑駁的牆皮,這時再看他不免感到愧疚,将那些碎末掩耳盜鈴般地往牆根踢了踢。

他今天實在沒有那日殺一個人打一次錢的耐心拿來久等,喊了兩聲、敲了一陣門沒見有動靜,不知秦臻是故意,還是真不在家。

他心想,何必叨擾鄰居?手上一用力氣,直接将門擰開了。

防盜門鎖賴上了他,随着“咔吧”一聲,把手斷在了他手裏。

闵揚:“……”

擰門前他還有些忐忑,這一開門聽到飛仙的背景音樂他就放心了——跑得了和尚你還跑得了廟?要是被他發現這小子玩游戲而不給他開門,就別怪他懲……

秦臻躺在床上,仍維持着闵揚走時的姿勢,仿佛這近20個小時一動未動過。

闵揚:“你怎麽還在睡?”

他走時秦臻一個正眼都未瞧他,現在也是一樣。

闵揚繞到床頭,心裏驟然一緊,修煉了千百年的“喜怒不形于色”一招破功:“你哭什麽?”

“媽的,老子手斷了,還不能哭了哦?”秦臻說話含混不清,睫毛被淚水打濕成一绺一绺,像是某種不想洗澡卻失足掉進水盆裏的小動物,濕噠噠的可憐死個人,“人都要死了。”

“斷了?”闵揚慌忙看向他的左右手,從外表看起來不像是受了太嚴重的創傷,“哪只斷了?從哪開始斷的?”

“打120,打完滾蛋!”秦臻臉色更加蒼白,“要不是你,老子手會斷啊?老子手斷掉了以後怎麽賺錢?”

“……”闵揚百口莫辯。

他怎麽可能連這點分寸也沒有?這絕對不是他幹的啊!至少他沒聽見響啊!

“脫臼。”救護車将二人拉到了最近的醫院,急診的大夫晃了兩下秦臻的胳膊,“嘎達”一聲就把肩關節複位了回去,“太瘦了,注意補充營養,另外脫臼時間太長,等會去拍個片子看看。還有……你先出去一下。”

闵揚擰着眉頭看那醫生費勁地操作着電腦開檢查項,正替他捏一把汗,聽了這話冷不丁對上了眼:“我?”

醫生:“對,你先出去一下。”

闵揚在走廊上靠牆站着,捏着煙盒和“禁止吸煙”的标識面對面,路過的小護士看了他的臉一眼,捂嘴低笑。

他一貫拿手的“目露兇光”這個技能今天不知為何沒了用處,反倒引得那姑娘一直到走遠了還拿文件夾子擋着嘴。

有什麽好笑的?不就是臉上被咬了幾口嗎?他早就從後視鏡裏看見了。

——當時秦臻口下沒打算留德,對着他的嘴唇咬了個狠的,他闵揚向來都不是吃虧的人,發現秦臻嘴裏是真的有牙之後立即轉戰了脖頸,頂着自損八百重創的建下了豐功偉績。

狹路相逢勇者勝,秦臻雖力氣不敵,但也是铮铮硬漢,末了算下來,二人平分秋色。到如今,闵揚臉上留的這幾個牙印經過了一天一夜已結痂了。

那小子躺着的時候還看不太出來,120車來了之後醫護人員擡着他一起身,脖子上的“到此一游”立刻原形畢露,随車的小醫生還耿直地問了問這裏是不是患處。

那幾道淩亂的吻痕,乍看時有點令闵揚面紅耳熱,不過看多了倒覺得沒毛病,仿佛有這麽幾個痕跡配在這人身上才叫剛好似的。

縣級醫院的醫療水平有限,這間不知是何等級,看着建築頗有些老舊,最少也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工程。在随車醫生判斷秦臻應當不是骨折之後,闵揚要求就近就醫,于是司機把他們送到了這裏。

看在剛才那大夫兩三下給秦臻把肩膀接回去的份上,闵揚對這兒的印象還不錯,尤其是走廊盡頭,那扇窗外有一簇不知名的灌木花叢,大概是他來到這個小縣城之後見到的第一朵花了。

闵揚想着,他要起身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麽花,若是沒人看到的話他就揪……忽地,耳朵一動,他聽到屋裏的大夫在屏風後面跟秦臻低語:“……是免費檢查……後期……”

闵揚不免心生疑問,這傷和他有直接關系,他當然認,他也沒說不負責,但就傷情來講,一個脫臼應當不算是什麽太嚴重的問題,有什麽事是要把他支出來說的呢?

醫生難道看不出他是“家屬”嗎?難道不應該跟他這個“家屬”交代注意事項什麽的嗎?

“……2小時……不放心的話……”

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剛要開門抗議,秦臻自己拿着單子走了出來。

“說什麽了?”闵揚跟在後面,仿佛被他三弟附體,“說什麽了?說什麽了?”

秦臻一直走到無人處才轉身,恨恨地小聲罵道:“你這個人渣!”

闵揚:“?”

他卡殼了一秒,随即反應過來:“我怎麽人渣了?”

“我問你,你是不是同性戀?你有沒有查過血?”秦臻說着,把手裏的檢查單往前一遞。

人呢,就是麻煩,戀不就是戀麽?怎麽還得分男女?

“我查血幹什麽?”闵揚接過單子看了看,瞬間對這間醫院的好感度降到負值,抽出兩張團了個球丢進垃圾箱裏,“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能扛10個你,你聽說過我這麽壯的攜帶者?”

不就是兩個人臉上的傷看起來有點激烈?但也僅止于此啊!

秦臻:“你不是因為要不回來錢想……?那、那你幹嘛抱着我就啃?”

看着他哆哆嗦嗦的小嘴,闵揚覺得有點好笑——這小子見了面怎麽沒網上那麽兇了?不叫嚣着“有種你來咬我”,也不敢跟他拉長着音調說“幹卿底事”了?

網上叫得再兇,現實不過是個臭屁的小破孩,他不難預見到自己的結契之路必将一路綠燈,三天一小漲、五天一大漲,用不了多久就能登記注冊,提前預約下一世的輪回測算。

秦臻:“你說啊!”

闵揚:“我就願意啃你,怎麽了?”

秦臻難以理喻地看着他:“你屬狗的啊?!”

“在你打得過我之前,跟我說話最好客氣點,讓我高興高興,不然我還啃你。”闵揚揚了揚手裏的檢查單,“坐那等着,我去交錢。”

這裏的窗口集登記、交錢等功能多合一,連隊都不用排,闵揚站在窗口前填完單據遞過去現金,回頭望了一眼等待區——秦臻恰好也正看着他的背影,被他轉頭一看,倒把臉別到一邊去了。

闵揚莫名又想笑,或者說,他自從這次跑回來之後,除了剛見秦臻倒在床上那一陣之外,他的笑就沒停過……這可太可怕了。

他忙把頭轉回,朝向玻璃窗口,趁沒人看見低頭使勁笑了笑,心裏念着,快快快,快把該笑的抓緊笑完,免得那吃硬不吃軟的小子等會兒見了又覺得能作妖。

可還沒容他笑夠,窗口裏的小護士柳眉倒豎瞪着他站了起來。

“你這裏是怎麽填的啦?”小護士不耐煩地從玻璃窗上的小拱門裏塞出來了一張單據,“這是要歸檔的,先生,麻煩你配合認真一點啦。”

這可冤枉他了。闵揚是真把秦臻的檢查當做件大事來處理的,不知何來疏漏?聞聲他忙撿回正形,定了定神色問:“怎麽的?哪裏不對?”

小護士指着玻璃窗口上方貼的一張表格示範:“叫你填‘與患者的關系’,寫父子、兄弟還是朋友這種啦,你怎麽填了個‘挺好的’啊?”

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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