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兜裏的手機又一次有了動靜, 安靜的會議室裏響聲突兀。

羅湛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是“家”。

他若無其事地摁斷來電，示意發言者繼續。

誰不知道羅總開會的時候從不帶手機, 還要求與會人員全部不能帶，結果這次他自己倒是破了例。

不過看那只手機的品牌型號, 并不是羅總平時用的那一只。

是換了？還是別人的？

別人？

……

唐欣在收拾東西, 住了好多天的病房，即使條件再好也夠了。

淩小閑每天恹恹的，不是發呆就是聽音樂，整個人感覺要傻了一樣。

羅湛仔細問了餘英傑一些事, 确定回家養着也可以了, 這才吩咐唐欣收拾東西出院。

門邊傳來很輕的敲門聲，唐欣一聽就知道是自己人。

只有羅湛手底下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寶貝現在住在這間高級病房裏的孕“婦”, 走廊上有經過的人聲音大一點, 他都要皺着眉頭吩咐保镖出去交涉。

屬下有事情需要敲門, 更得小心翼翼才不會換來老板的白眼。

唐欣上前開門, 是羅湛公司一位不怎麽太露面的屬下, 而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對中年男女。

淩小閑聽着動靜朝門口看了一眼，瞬間僵住。

Advertisement

……

羅湛還沒進門就聽見淩小閑的說話聲:

“……你們走！就當我在外面死了, 以後別再來找我……”

從話裏可以聽出他的情緒不太對勁, 羅湛心頭頓時一陣揪緊，剛要推門而入，又聽見裏面一個陌生男人洪亮的嗓門吼道:

“小兔崽子, 你這叫什麽話？怎麽就都怨我們了？對你不好你能長這麽大？現在不就是想讓你說幾句好話嗎？動動嘴皮子的事，你現在懷了人家的種，他不得什麽都答應你……”

淩小閑的語調突然尖利起來，聲音中透出失控般的憤怒:“別再說了，閉上嘴出去……”

“死孩子，你這是翅膀硬了？以為我不敢打你了是吧？敢這麽跟我說話……”

羅湛怕驚着淩小閑，忍着沒踹門，擰着把手推開門，先看見淩小閑臉色蒼白地站在開着的窗戶旁，任由冷風從背後吹拂……

唐欣正在淩小閑身邊快速地清理地上杯子摔碎後玻璃碎片，一邊擔憂地安撫着淩小閑別動怒……

羅湛三兩步走到窗邊，先伸手關窗，然後要回身去抱淩小閑上床上躺着。

誰知手剛伸出去，卻被淩小閑狂亂地揮舞着手打開。

淩小閑對着一屋子的人怒吼:“都出去……都滾出去……”

羅湛頭也不轉，一邊留神着淩小閑的狀态，一邊吩咐道:“還他媽愣着？都是死人嗎！把人給我扔出去！”

劉助理和陳強幾個人上前，架着那對中年男女出房門。

那個女的一直在流眼淚，老老實實的被拉出去。

男人卻是不肯合作，上前對着羅湛一臉讨好地賤笑:“這位老板，我們是小閑的父母，就是你派人接我們過來的吧？認識一下，我叫淩建軍……”

羅湛目光掃過那張讓他覺得惡心的臉，落在他身後明顯沒盡全力的保镖身上:

“還特麽幹不幹了？我的話聽不懂？”

保镖一看老板真動了怒，忙拽着淩建軍的胳膊把人拉了出去。

老東西還特不甘心地嚷嚷:“哎，老板，你這是幹嘛！小閑你說句話……我們大老遠來了……老板你可不能白睡我兒子……你得給我錢……”

羅湛覺得自己幹了有生以來最蠢的一件事。

本來接到淩小閑家裏打過來的電話，還想着淩小閑這兩年一直沒回家，或許想念父母了，于是找人巴巴地大老遠去接了人過來，要給淩小閑一個驚喜。

誰他麽知道居然接來了兩只蒼蠅！

羅湛覺得自己腦門上大寫着傻逼二字。

淩小閑站在那裏搖搖欲墜，卻不讓羅湛靠近，嘴裏一直重複着讓人滾出去的怒言。

羅湛不顧他掙紮上前把人抱住，接着就感覺淩小閑一口咬上了他的肩。

淩小閑打不過羅湛的時候就愛用牙咬，羅湛領教過許多次也不在意，反而覺得有情趣。

但這一次，他卻能感受到淩小閑的恨意。

應該是恨吧，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恨。

羅湛真覺得疼，估計肉已經被咬下來一塊。

他皺眉忍着，任由淩小閑以他的方式發散着怨氣。

終于，被噬咬的力道漸松，耳邊傳來淩小閑地啜泣聲，慢慢地變成了嗚咽……

淩小閑只會當着自己的面哭。

這個想法讓羅湛又是心疼又是變态般地沾沾自喜。

他和淩小閑一起的這兩年多，真的見過淩小閑很多次流淚，傷心難過的，生氣的，感動的……

剛才他的父母在跟前，如此激動地情緒下，他卻一滴眼淚也沒掉。

自己抱上他的那一刻，他的情緒卻瞬間融解……

羅湛疼惜地蹭着淩小閑臉頰，柔聲安慰:“好了，別生氣，別難過，有我在……”

“你放了我吧！”老老實實被他安撫的淩小閑卻說道。

“我從小就是多餘的存在，連我家裏人都看不起我。

你不知道我以前我多絕望……你也永遠都不能體會我的感受。

我真的不能給你生這個孩子，你去找別人吧！

我一定要去做變性手術，我要做個性別單純的正常人……”

淩小閑擡起頭，淚眼婆娑地望着羅湛哀求:

“我求你了羅湛……”

面對如此脆弱的哀求，羅湛絲毫不見心軟，鐵石心腸的他搖頭:“求我沒用的，淩小閑，你沒得選！”

一句話讓淩小閑徹底崩潰，他開始失聲痛哭，瘋狂地掙紮。

“放開我，讓我走，放了我……”

人發起瘋來的力量是巨大的，羅湛又要顧着不能傷到他，一時間情況混亂不好控制。

正當羅湛想要喊人進來幫忙，淩小閑卻漸漸停止了掙動，臉色瞬間慘白到毫無血色，額上很快有汗珠滲出。

緊貼他身體的羅湛也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

“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快去躺好……”

他一邊抱人上床，一邊要去按鈴，卻見淩小閑手伸向腹部，看向羅湛的目光複雜到難以言說。

羅湛順着他的手看下去，眼神瞬間變得陰暗，帶上了一絲狂暴。

他伸出手，瘋狂地按着緊急呼救鈴，轉頭對淩小閑說話的語調卻是出奇得平靜，平靜到讓人遍體生寒:

“要是孩子沒了，我就讓你爹媽陪葬……”

……

羅湛露出肩膀，一邊讓醫生給他在咬破的傷口處消毒包紮，一邊聽着唐欣彙報:

“淩少一看到父母就不太對勁，整個人有些畏縮着放不開。

招呼他們坐下之後就是聊了些家常。淩少的媽媽看起來有點難過，不停地掉眼淚，但不怎麽敢說話，他男人一個眼神瞪過去，她連看淩少一眼都得小心翼翼。

後來，我去洗了水果，回來就覺得氣氛不大對了。

又聽了幾句，好像是淩少的姐姐大學畢業了，讓淩少幫忙找份好差事。

他們不過是覺得淩少傍上了有錢人，就想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呗！”

羅湛拉着個長臉，讓唐欣接着說。

“淩少那時候就有點激動了。他說他姐姐讀了那麽多年書，要工作就自己憑本事去找，還說他和您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結果淩父就有點不高興，黑着臉不說姐姐的事了，又說起了他小兒子。

他說什麽小兒子是老淩家的根，得有出息，要送到一家私立高中去讀書，不過得交很大一筆借讀費，還有每年的學費，說是都讓淩少幫着出錢。

羅總，我聽那學校的費用，都快趕上咱們這國際學校的費用了，一年好幾十萬呢！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訛淩少錢？

這一家子……

偏心也偏得太逆天了。您看，從名字就能聽出來。

淩父提到他女兒，名字叫什麽鳳瑤，小兒子叫什麽玉龍，偏偏淩少就叫小閑……

其實以前真的沒發現原來淩少這麽可憐，連他家裏人都對他不好，何況是外人？

然後，淩少就情緒失控了，他摔了手上的杯子，問那兩老口他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還說身體生成那樣也不是他的錯，為什麽對他那麽不好，為什麽不把他當人看？

那老家夥還特別嚣張，說什麽淩少不孝順，白養他這麽大……

我聽着都氣得要命！”

“你氣得要命還由着他們在那裏撒潑？”羅湛陰着臉說道。

唐欣有些委屈:“那能怨我嗎？人是您請回來，又是淩少的父母，您将來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我一個小助理，也沒那麽大膽把人拎出去吧？”

羅湛被小助理嗆了聲，又想着的确是自己出的昏招，居然想讓那兩個老東西來勸人？

枉他總是自诩聰明，做事果敢有分寸，這下丢臉丢到太平洋了！

“那我現在告訴你，”羅湛對唐欣正色道:“我給你權利，處理一切危急情況。凡是讓淩小閑難受的，凡是讓他肚子裏的孩子有危險的，你都酌情處理，該攆就攆，該揍就揍，陳強會聽你調配的。”想了想又道:“回頭我再多派幾個人過來。”

……

淩小閑沒能等到檢查結果出來，就因為太過虛弱昏睡了過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們喬大老板和邱總前來探望。

“他的臉色不太好。”邱逸揚對一直站在他身後監視着的羅湛說道。

“會好起來的，不勞你費心！”羅湛冷冷說道。

要不是看喬年的面子，他是不會讓邱逸揚進來的。

邱逸揚沒理他話裏的敵意，自顧自放輕了腳步走到病房床頭櫃那裏，拿起上面的mp3，耳機放到耳朵上，摁了播放鍵。

羅湛滿臉不耐煩地看着他，要不是怕吵醒淩小閑，他一定得罵人:

別他媽亂碰我們家小閑的東西。

邱逸揚摁動着選擇鍵随意聽了一會兒，最後回身把MP3扔給了羅湛，又從兜裏掏出另一個，輕輕地放在了櫃子上。

出了房間門，不等羅湛質問，邱逸揚就主動開口說了話:“一個懷着寶寶的人，怎麽能總讓他聽那些憂郁傷感的樂曲？我換了些平靜柔和點兒的給他。”

說着他轉頭透過病房門玻璃，看了眼淩小閑，對羅湛道:“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多去了解他心裏的想法和感受，而不是一味的索取。”

羅湛恨得咬牙瞪眼，但手裏捏着的mp3卻又讓他無言。

淩小閑的心，他真的不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