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幕僚

王悅和曹淑發誓絕不找司馬紹,可在街上碰巧撞見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他也不能倒地裝死是吧?雖說他心裏挺想的。

與司馬紹而言,兩人不過是一月未見,于他而言,兩人卻是三年多未見了。王悅望着坐在對面的皇族太子,又瞧了眼一旁的庾亮等人,原本以為自己心中會有萬千感慨,可沒想到真見面了,心裏頭卻沒什麽想法。

“你身體如何了?”還是司馬紹先開的口。

王悅捏着杯子擡眸望向對面的人,輕輕笑了下,“無大礙了,殿下挂心了。”

司馬紹的眼神微變,他望着王悅開口道:“我也不曾料到,酒宴上會鬧出這樣的事,這事怪我。”

王悅搖搖頭,“是我,是我自己非得要去,誰都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這如何能怪殿下?不過是場意外,我如今人沒事,刺客也已經伏法,事都過去了。”他望着對面紫衣金冠的皇族太子,點了下頭,“我和人說了,确實是意外,這段日子連累殿下了。”

司馬紹看着王悅,忽然就沒了話。

王悅望着他,不想多做糾纏,把态度擺出來便好了,他輕輕笑了下,“我這兩日身體還沒修養好,瞧着挺吓人,殿下見諒,我怕是先得回去躺着了。等身體好多了,我再與殿下喝茶如何?”

王悅見司馬紹沒說話,于是拱了下手起身離開,就在他走出房間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

“你若是真想裝瘋癫,本來該把水潑我臉上,和我在這裏鬧起來,說不定還要拿刀追着砍我。你如今這樣子,我看着擔心。”

王悅的腳步頓了下,沒有回身,他淡然道:“殿下說笑了。”

王悅走出了房間,沿着大街蕩回了王家。

一進書房,他坐在了案前,忽然低頭按住了桌案,喉嚨裏的血腥味再也壓不住,他一口血吐在了宣紙上,眼前一陣發黑。

房間裏沒有下人,王悅吐幹淨了,擡手摸了把嘴角的血,坐在了席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嘩啦啦地漱口。他在現代嫌棄那具身體虛,卻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他漱幹淨口,擡手緩緩揉了下太陽穴,側頭看着窗外的臘梅花,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

別人不清楚他的想法,他自己卻清楚得很,他原以為再見面自己會恨司馬紹,卻沒想到望着司馬紹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人二十七歲病逝。

忽然就恨不起來了,有些唏噓,又有些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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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吧。

王悅坐在書房裏,一夜沒怎麽睡,胸口疼痛感讓他連躺都躺不下來,他扶着桌案坐了一夜,天亮時才發現自己似乎在高燒。他倒也沒多詫異,命人去喊了大夫,并囑咐不要告訴他母親曹淑。

王悅睡過去了,醒來時發現已經是深夜,他手裏緊緊握着個丫鬟的手,他頓時相當詫異。

那丫鬟啪一下跪在了地上,“世子!”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哆哆嗦嗦的。

王悅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怎麽了?”

“世子高燒,說胡話了,把奴婢錯認成別人了。”

王悅神志還有些不清楚,随口問了一句,“是嗎?我說什麽胡話了?”

“世子抓着奴婢的手不放。”那丫鬟臉色蒼白,“世子嘴裏喊着的好像是、好像是‘謝景’。”

王悅猛地頓住了,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下去吧。”

那丫鬟顫着聲音又說了幾句,王悅耳鳴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屋子裏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王悅躺在床上良久,他擡手抹了把嘴角溢出來的血,轉身猛地撐着床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

王悅最近吐血吐得比較多,就命人多做了補血的菜食,邊吐邊補。

下人擰着眉看着坐在案前大口灌着鴨血湯的王家世子,說實話,有點反胃。

王悅喝幹淨了,擦了把嘴角,把勺子一扔,擡頭看向立在一旁的下人們。

下人們一個哆嗦。

“我瞧着臉色如何?”王悅問了一句。

下人看着他,沒人敢說話。

王悅看着他們,心裏有了數,估計還是和鬼看着差不多。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些日子過去,傷口疼倒是不怎麽疼了,可沒好全。這身體依舊很虛,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就咳血,昨天尚書臺幾個同僚來探病,他說着說着話低頭就吐上了,給幾位大人吓得不輕,就這情況,曹淑肯放他出門才是見鬼了。

可他實在坐不住了,他再不找點事兒做,他真的要憋死了。他扭頭看着那鍋鴨血湯,看了一會兒,确實有點反胃。

“不喝了!”王悅猛地拍了下案,“出門!”

下人們頓時跪了一地,攔在了他面前。

王悅看了他們一眼,“說話啊!跪着幹什麽?”

“夫、夫人說,世子再出去就要打斷世子的狗腿,把世子栓起來!”

王悅:“……”

王悅去找了趟他親爹王導,打算和他好好說說他最近在琢磨的事,順便再和王導展示一下自己這痛改前非的決心。

王導坐在席子上,看着每天雷打不動來展示幾遍決心的自家長子,從一開始的驚喜到後來的冷淡再到最後的臉上隐隐約約寫了一個“滾”字,王丞相的心情複雜,他擡手讓人把王悅扶起來,撩起袖子親自給他倒了盞茶。

“這樣如何?長豫,你若是想做什麽,但凡不惹着你母親,你便放手去做,你若是缺人,我給你撥個幕僚供你差使,你想如何便如何……”

王導又給人麻利地請了出去。

王悅從院子裏出來,感覺是聽王導講了一大堆,又好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仔細想想,王導這說了跟沒說一樣,說白了……王導剛不就是在糊弄他嗎?

剛活回來不到兩個月,他發現自己又遭嫌棄了,這日子又活回去了,他感覺,若不是他這些日子身上還有傷,王導怕是連見都不想見他。

王悅嘴角微微一抽,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這和他之前想的,确實不大一樣啊。

王導還真不是糊弄王悅,畢竟是自己親兒子,難得上進一次,雖說指望不上他,但是有這份心到底是讓人欣慰的,他吃過飯想了想,還真給王悅院中撥過去個人。

王悅坐在席子上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咽了下口水,皺眉道:“你就是王有容?”

披麻戴孝的男人點點頭,忙上前給王悅倒了杯水,“世子請喝茶!”

王有容穿着身孝服低着眉,模樣有幾分陰柔,二十出頭的年紀,很年輕,一點都不像是丞相府老牌幕僚,倒像是個寒門書生,就是那種讀一輩子書死活出不了頭的破落書生,臉長得是真好,撲着淡淡的脂粉瞧着很清俊。在魏晉,男人撲脂抹粉是件挺正常的事,這就跟滿大街的龍陽之好一樣,沒什麽可奇怪的。

王悅之所以震驚,是因為這個人他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遠遠走來,一股撲面而來的濃烈芳香席卷而來,坐在他面前,王悅感覺自己快窒息了。塗脂抹粉可以理解,但是如此濃烈而刺激的芳香,別人都說君子如香草,這是香草成精了吧?

王悅喝了口茶定定心神,過了很久,才讪讪地說了一句,“你身上挺好聞的啊。”

王有容微微一笑,“世子喜歡便好,晌午了,世子想吃點什麽?下官去給世子弄。”

王悅本來想問“你不是個幕僚嗎?你做什麽飯?”,但是他望着王有容那副殷勤的樣子,忍住了,畢竟是王導派過來的人,他最近對他親爹還是比較孝順的,于是他開口道:“随便弄點吃的就行。”

“是。”王有容行了個禮,退下了。

王悅看着他的背影,心情複雜,他懷疑王有容在他這兒多待兩天,院子的花都能給他熏死。王導找這麽個溜須拍馬的幕僚,這是寒碜他呢?王悅有些想不明白。

換完藥後,王悅看着王有容一樣樣把菜親自給他端上來,捏着筷子半晌,終于還是吃了。

王有容望着他,眼神很是慈愛。

王悅吃了會兒,擡頭緩緩看向他,背後有些發毛了。

王有容又給王悅将湯往面前端了端,“世子請用湯。”

王悅看着那碗鴨血湯,又看了看王有容,最終還是拿過勺子慢慢喝了起來,吃了兩口,他感覺到王有容還在用那種眼神望着自己,他的動作頓住了,開口表揚道:“菜都不錯,湯也不錯。”

王有容聞聲低聲道:“下官知道世子這些日子身體不佳,下官的老家那邊有個方子,說是以人肉人血為引,最是滋養身體,臣日夜擔憂世子的身子,聞此大喜,甘願為世子割肉放血,以血肉做菜羹供世子食用,還望世子早日康健。”

王悅喝着湯一口全噴了出來。

擡頭睜大了眼看着王有容片刻,王悅猛地撈過盆就低頭大口地嘔吐了出來,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世子?”王有容一張俏生生的臉吓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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