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殺誰

王悅回了王家, 聽聞王敦來了書信, 他茶都來不及喝一口,帶着聒噪不休的王有容直奔王導書房。

王導此時人在尚書臺,書房裏空無一人。

王悅看了眼守衛, 守衛分明是怕了王悅, 在猶豫着攔與不攔時, 王悅當着他們的面推門走了進去。他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沒敢說話。

王悅進屋直奔桌案,随意地在案上亂翻了一陣,在王有容一聲聲“使不得”的驚恐勸說下, 他終于從公文堆中翻出了王敦寄來的書信。

王有容忙道:“世子!拆不得!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要是教丞相知道了……”

“嗯, 知道了。”未等他話未說完, 王悅已經滋啦一聲撕開了信封, 抖開了信紙。

差點被話憋死的王有容:“……”

王悅低頭認認真真地讀完了,沉默了片刻, 他将書信緩緩地又疊了回去,他走到桌案前,忽然低下身翻找了起來。在王有容倒吸涼氣的嘶嘶聲中,他翻出了這幾日王導與朝臣的來往文書, 嘩一下攤開便低頭讀了起來。

王有容就差沒雙手合十求菩薩保佑王導此時千萬別回來。

王悅讀完了所有的東西,擡頭看向喃喃念經的王有容,問道:“你不是崇尚黃老之術?你求菩薩有用?”

王有容瞧王悅還在笑,氣不打一處來,他趕緊沖上前将散落在地的文書啪啪幾下收拾後, 又将王悅手中的文書奪過來,“世子!我求求你了!有事我們等丞相回來再議不遲!你可別翻丞相的東西了!”

王悅望着王有容那副樣子,無所謂地笑開了,“這算什麽?我兒時還在他文書裏夾過三文錢一本的春、宮圖,他還糊裏糊塗地帶去上朝了,朝上到一半書還掉了出來,你瞧我也沒缺胳膊少腿不是?你怕什麽?”

王有容聽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目瞪口呆片刻,“祖宗!你真是我祖宗!咱們趕緊走吧!”他伸手就去拉王悅,“丞相早說了!沒他允許,誰都不許進書房,你不怕死,下官怕啊!”

王悅感覺胳膊被王有容拉住了,他不慌不忙地,反手抓着王有容的胳膊将人一把拽了回來,懶洋洋道:“別急,我問你幾件事。”

王有容差點沒痛哭流涕,“世子!我求求你了!有事出去說成嗎?”

王悅拍拍王有容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問你,王導這兩年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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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這樣?”

王悅掃了下那疊文書,“皇帝對王導這态度從何時開始的?”

王有容看了眼那文書,似乎頗為為難,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道:“世子,你是丞相的兒子,你還能不知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王悅忽然便沉默了一會兒,他扯出抹随意的笑,“這你還真錯了,我的确不知道。本世子這些年活得風光潇灑,每天光盼着自己能去打仗出風頭,立大功,朝中這些糟老頭子的零碎事如何入得了本世子的眼?”

王有容略顯詫異地看了眼王悅。

王悅緩緩道:“我是真的不知。”

王有容頓了會兒,不知道如何安慰王悅,整理了一下思緒,他還是磕磕絆絆地把這兩年皇帝與王導之間的事兒跟王悅說了些,他開口道:“這兩年陛下忌憚南北士族,朝中許多事都不讓丞相插手,大将軍多次上書,陛下都敷衍過去了。”

“那王導豈不是很閑?”王悅輕輕笑了下,手随便拿起一份文書,,“看來皇帝也知道王導勞碌命,知道他太閑,便打發他去幹些零碎小事,一大把年紀了,還在為朝中官員今年的冬衣操閑心。”

王悅将那文書往案上一遞,啪一聲輕響。

王有容無奈道:“陛下這兩年治理江東,對丞相的‘鎮之以靜’的政令頗為不滿,丞相便不再過問朝中許多事了。”

王悅沒說話,過了很久,他忽然笑了一聲,“我還記得我兒時,上元節下雪天,皇帝還未登基,微服來王家邀王導去踏雪行舟,他披着白狐裘站在院子裏,手裏牽着匹白馬,王導快步走出去,兩人并肩冒着大雪往外走,邊說邊笑,我伯父回頭對着我母親大聲嚷道,琅玡王比他還像王導的血親兄弟,他說這酒沒法喝了,爐邊圍着的人都笑起來。”

這才多少年過去,便已物是人非到了這境地?說好了契同友執呢?

飛鳥盡,良弓藏。

王悅撫着那文書,許久沒聽見王有容的聲音,一擡頭卻瞧見穿着官服的王導站在門口,瞧那樣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了。

王悅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鎮定而從容地打了個招呼,“這麽早?回來吃飯啊?”

王導看着将腳擱在案上的自家長子,又看了眼一旁面色慘白有如死期将至的王有容,他對着吓壞了的王有容輕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下去。

王有容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馬上滾了。

王悅在席子上斜躺着,穿着黑色靴子的腳在案上輕輕晃了晃,他打量着王導,琢磨着他現在立刻跪地抱着王導大腿求饒還來不來得及,還是打死不認把事情全推王有容身上去?王悅正糾結着,王導已經朝着他走了過來。

王導一眼就瞧見了桌案上那封拆開過的書信,問道:“看過了?”

王悅立刻搖搖頭。

王導很是淡漠地看着王悅。

王悅馬上認慫地點點頭。

“信上寫了什麽東西?看得懂嗎?”

“皇帝派劉隗戴淵鎮守合肥淮陰,明面上是為了鞏固邊防,實則是為了對付伯父,伯父給劉隗寫了封信,劉隗回伯父一句‘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王敦頓了下,“伯父快氣死了。”

王導看了眼王悅擱在案上的腳,王悅刷一下把腳放下了,他冷淡地問道:“你讀了十來年書,也算半個讀書人,‘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知道這句話是何意思嗎?”

王悅明顯頓了下,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道:“劉隗……劉隗不是魚,他忘記了道術……他還說伯父也忘記了道術,兩人一起忘記了道術,他……他主要想要氣死伯父。”王悅點了下頭,鎮定地看着王導。

王導聞聲看着王悅久久都沒說話。

王悅點點頭,自己附和自己道:“劉隗這人确實不是個東西。”

王導有時候難以相信王悅是他親生的,這說話的水平确實不像,他盯着王悅看了會兒,王悅這性子很奇特,不像他,也不像曹淑,王悅就像是坊間流傳的那種天煞孤星,天生地養,不知道就從哪兒蹦出來了,落在了他頭上,便成了他家的天煞孤星。天、煞、孤、星,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好東西,可王導心裏卻莫名很喜歡,王家養了一顆天煞孤星,是從天上掉來的,很是珍稀。

王導望着還在琢磨着如何強詞奪理的王悅,拂袖在他面前坐下了,淡漠道:“我早警告過你了,不要随意進出書房,更不要把東西帶進帶出。”

王悅拿袖子給王導抹了下桌子,笑道:“我看外頭的侍衛沒攔我,我會錯意了。”

“王家有誰敢攔着你?”王導打量着王悅的臉色,問了一句,“身上的傷如何了?”

“差不多痊愈了。”

“沒再吐血吧?”

“沒有。”王悅笑了下,“雲叔說了,我身體底子好,好好養幾年就養回來了。”

“那就好。”王導點點頭,“你沒事少往外頭跑,好好在家休養,多陪陪你母親。”

“成吧。”

王導望了眼案上的那堆文書,“翻着什麽了?”

“沒什麽。”王悅低頭笑了下,“随便看看。不過話說回來,”他擡頭看了眼王導,“皇帝近兩年防你防得緊啊!跟防賊似的。你們怎麽鬧到這地步了?”

“如今江東的局勢與過去大不相同了,南北士族不斷壯大,皇帝憂心也是難免。”王導拿文書折子輕輕拍了下王悅的手,“說話當心些!近日不太平,小心禍從口出。”

“知道,我這不是和你一人聊嗎?四下又沒外人。”王悅偏頭望着王導,“我瞧那劉隗很是得意啊,又領兵外鎮,又征發各世家大族的僮客,還招攬流民,手都快伸到豫州去了,所以你是真的失寵了?”

王導聽笑了,“你對朝中的事不聞不問,對東南的事倒是很清楚啊。”

“所以呢?”王悅一臉好奇,“你真失寵了?”

“養鷹犬玩物才用得上寵這個字,你父親我這副模樣,應當叫失勢。”王導微微一笑,“不過你放心,還能湊合供着你,你在外頭不必對人低頭,該如何猖還是如何猖,王家的門面靠你撐着呢。”

王悅看着王導良久,久久都沒說話。

王導瞧着他那副模樣,低聲笑道:“你怎麽了?是怕王家真的失勢?放心,我哄你玩的,瞧給你吓的。”

王悅望着王導,一字一句低聲道:“父親我問你件事,若伯父真的被逼反了,事情會如何?”

王導沉吟片刻,開口道:“若真是這樣,那你便很可憐了,要看着別人的臉色過活,誰見了你都會上來踹兩腳。”

王悅撐着桌案,緩緩笑開了,“是嗎?那還真是難得!”

“誰讓你平時得勢便猖狂,不收拾你收拾誰?”王導看着王悅那副不成器的樣子,一直看了很久,終于嘆了口氣,“害怕嗎?”

“有何好怕的?他們敢殺我嗎?”王悅笑了起來,“一群人連殺我都不敢,有何好怕的?”

王導聞聲頓了下,他打量着自己的長子,這孩子真的不像他,從長相到氣質再到才華,這孩子沒有一處是符合他期望的,可唯獨這一股烈烈的英氣,既不像他,也不像曹淑,仿佛是他自己生來便有的,時常教他耳目一新。

他看着王悅,過了許久才道:“沒事就回去吧。”

“好!”躲過一劫的王悅十分識相。

……荊州傳來消息的時候,樹下的爐子裏煎着藥,殘陽如血,王悅正坐在院中和王有容商量着明日與溫峤見面的事宜,侍從直接從門外沖了進來。

“怎麽了?”王有容瞧見那通報的侍從慌亂的神色,皺了下眉,“成何體統?”

王悅看向那侍從,“別理他,他中午給王導吓傻了,說,怎麽了?”

那侍從撲通一下撲跪在地上,“世子,大将軍反了!”

王悅頓住了。

王有容聞聲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侍從,嗓子都尖了,“你說什麽?”

“大将軍反了!”

王悅猛地起身往外走。

深夜,王家大堂前,所有人整整齊齊地坐着,通紅的燭光照着在場所有人的臉龐,整個大堂鴉雀無聲,只聞蠟燭燃燒的噼啪聲響。王悅坐在靠下的一個角落位置,兩只手的手指交叉疊着,他沉默地感受着這無聲蔓延的沉默。

就在這裏,剛剛發生過極為激烈的争吵,他的叔伯們從建康各地趕過來,齊聚一堂,就王敦反叛一事吵得不可開交。

四個多時辰,喧嚣才終于散去,所有人都冷靜了下來,他們坐在這堂前沉默地看着夜晚一點點降臨,沒有一個人敢離開。夜色依舊靜谧,可從今夜的黑暗中能依稀嗅到血腥味,荊州十萬鐵騎的馬蹄聲一下下落在衆人的心頭。

有小輩偷偷哭了,王悅聽見昏暗的燭光中傳來抽泣聲,也不知是誰,他掃了一眼,許多人坐在案前,沉默不語,一臉木然。

人心惶惶。

王悅擡頭看了眼最上座一直未曾開口的王導。

王導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他拂衣起身,踏過一地的昏暗燭光,朝着外頭黑暗中走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

淩晨的尚書臺。

掃地的侍女打着哈欠,拎着水桶走出來,看清眼前的景象的一瞬間,她猛地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水桶下意識脫手,水桶砰一聲落在地上,順着臺階往下骨碌地飛快滾去。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清水濺了一整個臺階,最終沿着石磚縫隙滾到了階下跪着的男人身邊,濡濕了他素色長衫的一角。

天光未明,尚書臺階下跪滿了一衆素衣的朝官,昏昏沉沉的黑暗中一片鴉雀無聲。

所有的王氏族人全都整整齊齊地跪在階下,筆直着腰,面無表情,面前疊着脫下的官服,官服上壓着官印。

那侍女跑到階下抱着水桶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盯着最前頭的那中年男人驚駭得無以複加。

王敦反叛的消息像是一陣風暴席卷了整個江東,十萬兵馬直撲建康而來,元帝震怒,命劉隗戴淵立即帶兵平叛,與此同時,大晉丞相王導率領王氏全族跪在尚書臺前,素衣請罪。

武昌點将臺,将軍親自擊鼓,東風中驚起戰鼓第一聲響。

撲朔迷離了許久的局勢一夜之間明朗起來,迷霧散去,虎狼慢騰騰地露出了獠牙,鷹犬悄悄地睜開了雙眼。

那個戰袍中卷着沙與血的王家男人腰間別着把秀氣的東海刀,他從荊州走來,不久之後,他當着天下人的面,将這個漢人王朝虛弱而軟綿的皇權踏了個粉碎。

而在此之前,王悅跪在尚書臺前,年輕的皇族太子從他面前走過,他慢慢地低下頭去,面色平靜。

謝景收着消息其實要比王悅更早一些,他畢竟是在東南待過,得知王導率全族跪在尚書臺前請罪的時候,他并沒有多少詫異,但他放在案上的手還是下意識頓了下。

王悅的身體怕是受不了。謝景頭一次有些後悔,王悅渾身上下全是傷,那天晚上應該克制的。

他的眸光沉了下去。

元帝骨子是個怯懦的人,他擔不起事,在當年過江的五位皇族宗親王爺中,琅玡王家最終選中他,很重要一個原因便是元帝司馬睿是個膽怯的人,也正是因為司馬睿不是亂世之主的料,他瞻前顧後,果決不足,所以今日他絕不敢真的聽從劉隗等人的話趁機滅了琅玡王家。

若是所料不差,元帝面對王敦,憤怒過去後便是恐懼,他會為迅速為自己留一條退路,他會去找王導。王家人在尚書臺前跪不了多久,整件事情由始至終都在王導手裏頭,從未失控過分毫。

可一直到第三日的中午,王家人全部都還整整齊齊地跪在尚書臺下。

謝景不知道王導在想什麽,他坐在廊下看着小院,這兩日正是倒春寒,外頭池水凍得跟深冬似的,風吹在臉上陣陣刺痛。

“送封信去右仆射紀瞻府上。”他終于開口道,聲音有些冷。

禦書房。

元帝坐在案前看着那份檄文,氣得手不住發抖,“笑話!笑話!清君側?天大的笑話!”他把那份文書對着周顗摔了出去,“他列了劉隗十宗罪!你瞧瞧!僭毀忠良,擾亂朝政!忠良是誰?奸賊又是誰?”

堂下立着的人是義興周氏的家主周顗,義興周氏是江東土著士族,在北方士族未曾渡江之前,義興周氏是江東四大士族之首。周顗作為士族領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與王導私交相當不錯,他看着皇帝摔下來的那封檄文,低腰慢慢将它撿起來,撣去了灰塵。

“周伯仁你也為王家來求情?”元帝笑着拍了下案上的一摞文書,“瞧瞧!好好睜大眼瞧瞧!全是求情的!缺你一個不缺!”

周顗沉默不語,皇帝還在氣頭上,滿朝文武沒人敢來觸黴頭,只有他這麽個老眼昏花的老頭犯了渾,可是他不來不行啊,周顗嘆了口氣,低下腰将散落在地的文書一本本撿起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聽見腳步聲響起來。

“禀陛下,右仆射紀瞻紀大人求見。”

元帝正怒不可遏,聞聲忽然一愣,“紀瞻?請他進來。”

周顗一聽這名字也有些愣,紀瞻?他回頭看去,白發的年邁重臣踏入了禦書房,周顗乍一看去有些眼花,定睛一看,竟然真是他!

南士冠冕紀瞻,曾經的東吳士族領袖,這人已隐退朝堂不知多少年了!今日竟然出現在皇宮之中!

周顗相當震撼,他是江東人,對紀瞻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東吳四君子之一,當年的“南金東箭”,江東何人不識君?最重要的是,此人在軍營中聲望極高,如今的江東名士大多沽名釣譽之流,紀瞻名聲不顯,低調為人,卻不知勝過他們多少。在老一輩東吳人的心中,紀瞻便是東吳之國器。

“參加陛下。”年邁的東吳老臣上前一步,微微笑着對着元帝拱手行禮。

“免禮!”元帝忙對着宮人道,“快扶紀大人起來!”他也着實有些意外,當年紀瞻告老辭官,他為了穩定江東人心,親自上門懇求紀瞻留在朝堂,紀瞻便在朝中挂了個清閑的官職名頭,這些年因為年紀大了,紀瞻幾乎不曾踏出過府邸大門。

“不知紀大人觐見是所為何事?”

紀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啞着嗓子開口道:“陛下,老臣鬥膽,今日來為丞相大人求句情。”

話音剛落,不只是元帝,周顗也愣在了當場。

尚書臺外。

王悅跪在地上,望着跪在最前頭的王導,手終于捏緊了。已經三天過去了,他真怕王導的身體受不了。

王家最多的是老臣,幾位叔伯全都已經上了年紀,這樣一日日跪下去,每日只喝點湯湯水水吊着條命,這不是個辦法。王悅勸不動王導,他也沒法勸,這事不是王導能做主的,他們雖說是主動跪下請罪,但皇帝一日不松口,他們便只能跪到死。

這兩日替他們求情的士族有許多,勸皇帝斬草除根的也不少,王家畢竟樹大招風。

王悅看着王導,忽然聽見身旁有人低低咳嗽了一聲,“世叔?”他忙伸手去扶王彬。

“噓!沒事。”王彬示意王悅別出聲,他壓了下咳嗽,低聲道:“我沒事。”

王悅扶着王彬,他摸了下王彬的手,冰冷得都快僵硬了,他壓低聲音道:“世叔,我扶你去歇會兒,你不能再跪了!”

“不要說了。”王彬搖搖頭,扭過頭對着滿臉焦急的王悅無聲道:“長豫,聽話。”

王悅一聽這四個字眼睛瞬間猩紅,王導從前對他嚴苛,他犯事了不敢回家,便偷偷去找好脾氣的王彬,王彬會替他收拾好爛攤子,還會親自領着他回王家,臨走前回回都要囑咐他聽話,這是王家脾氣最好的一位叔伯,平生不曾與人争。

王悅扶着他,手都開始發抖,他從來沒這麽後悔過,他不知道他後悔些什麽,他只是覺得後悔,悔得腸子發青,他發誓這滋味他真是畢生難忘。

王悅替王彬一點點暖着手,他正低着頭,王彬忽然把手收了回去。

王悅猛地擡頭看去,司馬紹從階前步下,身後跟着溫峤與庾亮,他與司馬紹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司馬紹的腳步頓了下。

王悅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司馬紹沒停留,別開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王悅的手慢慢捏緊了,他沒說話,再次平靜地低下頭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腳步聲,王悅看見了一截紫色衣擺,他頓了片刻,猛地擡頭看去。一旁跪着的王家人也注意到了。

“參見太子殿下。”王彬率先恭敬地開口,聲音裏聽不出絲毫的虛弱。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聲音,王悅終于開口,“參見太子殿下。”

王悅擡頭盯着面前這人的臉。

司馬紹靜靜看着他,拂開衣擺低下身,尚未來得及開口說什麽,他聽見極低的一句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像是特意壓着不讓周圍的王家人聽見,可他卻又聽得極為清晰。

“求你。”

王悅定定地看着他,這樣跪下去不是個辦法,他勸不動王導,只能押一把司馬紹,反正都已經這樣了,管他什麽丢臉不丢臉!

司馬紹似乎沒聽見,垂眸淡漠地看了他許久。

王悅的手慢慢攥緊了,他盯着司馬紹。

“把諸位大人扶起來!”司馬紹回頭望着溫峤與庾亮,“把所有太醫全召過來!”

王悅猛地松了口氣,手卻沒能松開,司馬紹盯着他看,他沉默片刻,抿唇從地上慢慢爬起來。

跪了太久了,王悅幾乎沒能從地上站起來,腿已經徹底沒知覺了,起身的那一瞬間,骨頭突然鑽心的疼,幸而冬天的褲腿比較厚,否則膝蓋指不定已經爛成什麽樣子了。王悅正艱難地起身,司馬紹忽然伸出手抓着他的胳膊扶了他一把。

王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下一刻,身旁傳來撲通一聲。

“世叔!”王悅看着往前栽倒的王彬,猛地朝他撲過去,卻因為膝蓋一軟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壓根沒來得及理會,伸手便去扶一旁昏倒的王彬,“世叔!世叔!”

“世儒!”

司馬紹迅速低下身将昏倒的王彬扶了起來,這事絕不能鬧出人命,他伸手輕輕按了下王彬的脖頸,擡頭對着王悅道:“先進屋。”

入夜時分。

尚書臺偏殿,王悅一個人坐在床頭守着睡着的王彬,王導與一衆王家叔伯剛起身不久便受到了皇帝的召見,臨走前王導瞧他臉色吓人,讓他留在屋子裏陪着王彬,王悅答應了下來。

宮中一直沒消息傳出來,王悅在尚書臺有些心緒不寧,他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辰睡過去的,跪了三天,他幾乎沒合過眼,閉上眼的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司馬紹推門進來的時候,瞧見王悅坐在地上倚着床睡着,他一開始以為王悅是出事了,過去仔細看了才發現王悅是睡過去了。

他蹲下盯着王悅的臉看了一會兒,大約是沒怎麽瞧過王悅狼狽的樣子,他多看了幾眼,伸手将人撈了起來,怕吵着王彬,他撈着王悅去了隔壁房間,将人放在了床上。

然後他低頭詫異地盯着睡得極沉的王悅,王悅警覺性一直很高,丁點風吹草動都能醒過來,以前讀書時,他還因為這事嘲弄過王悅太怕死,今日竟然毫無知覺?

他莫名又想起今日王悅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樣子,忽然覺得很沒意思,他走到一旁去點燈。

屋子裏一下子就亮堂多了。

司馬紹坐在床頭,穿着靴子的一只腳直接擱在了床上,這模樣瞧着極不端莊,和他平日裏儒雅的模樣大相徑庭,他垂眸望着睡去的王悅,低聲緩緩道:“你若真有本事,今日本不該求我,王長豫,你竟然求我。”

他坐在那兒忽然便想起些過去的事,視線一下子有些悠遠。

望着王悅不知多久,忽然,他偏了下頭,定定地看着王悅的脖頸。

王悅的衣領不知何時往外扯了一截,昏暗的燭光下,司馬紹盯着他脖子上痕跡看了會兒,怎麽看怎麽覺得那東西像傷口。他頓了下,緩緩地伸出手去撥開王悅的衣領,稍稍撥開一些,他的手便與他的視線一齊頓住了。

王悅的身上确實全是傷,司馬紹一下子就認出這是什麽痕跡了,他刷一下松開手,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盯着王悅的臉看。

他迅速收回手,卻不小心撞着了王悅的膝蓋。

王悅跪了三天,膝蓋都快跪爛了,傷口被狠狠敲了一下,他瞬間疼得從夢中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司馬紹坐在他床頭不知是個什麽表情,他不明所以地睜大了眼,“你瘋了!你打我幹嘛?”

司馬紹對着驚醒過來揉着膝蓋的王悅,眼睛仍是忍不住盯着他的脖頸看,那痕跡不太像是女人弄出來的,倒像是……一股極強烈的惡心湧上心頭,讓他幾乎有些想要嘔吐的沖動,他忽然起身退了一大步。

王悅滿臉的莫名其妙,“你在幹什麽?”他順着司馬紹的視線低頭看了眼,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他擡手不着痕跡地收了下衣領,擡頭看着司馬紹的那副樣子,卻仍是忍不住簡單幹脆地罵了一句,“有病!”他低頭整理自己的衣領。

真有病啊!王悅不知道說什麽好。

司馬紹盯着王悅的臉看了許久,壓抑不住的惡心一陣陣湧上來。

王悅的傷口很新,瞧上去是成片的,絕不止這麽一點,王悅應該渾身上下全是傷。司馬紹不是沒見過龍陽,宮廷中多的是有古怪癖好的人,宮規戒律下,越壓抑越極端,他們玩的花樣與門道,宮外的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見的世面絕對比王悅要多,可他是頭一次這麽惡心。

“我可以幫你殺了他。”

王悅整理着衣領,聞聲一愣,他擡頭看向司馬紹,“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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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