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太子

王悅思來想去, 最終還是覺得, 司馬紹這個人是有病。

他斜倚着床頭看着司馬紹,過了很久才琢磨出來這人是個什麽意思,這人是以為他被人整了, 替他打抱不平。王悅有些想笑, 心道司馬紹你操得這是哪門子閑心?

若是十三四歲的王悅聽着司馬紹這句話, 保準心花怒放。誰都別攔着, 今日我兄弟要給我出頭!我兄弟人慫,等我弄個幾百王家侍衛保駕護航,我讓他玩命地出場風頭, 當一遭英雄。

就司馬紹這身板面盤, 硬氣一回, 不知道要迷倒建康多少金粉女兒, 我兄弟從此便是市井江湖裏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了。

王悅覺得可惜,如今的司馬紹比少年時更人模人樣, 當朝太子,招手即來千百羽林天軍,揮手即去無數芙蓉嬌女,風流人物裏頭名列前茅, 随手拈來一句“你報名號,我替你殺了他”,多少氣派!可惜這麽氣派的人,卻當不成他兄弟了。

王悅懶得向司馬紹解釋,道了一句“多謝”, 半晌又添了一句“不用”,便沒了下文。

司馬紹看着王悅疲倦的神色,過了很久才開口平靜道:“紀瞻替你父親求情,你父親官複原職了,這尚書臺明日你也不用跪了。”

王悅聞聲詫異地看了眼司馬紹,“紀瞻?”

“右仆射紀瞻,不止是他,過半數的南北士族為王家陳情上書,琅玡王家這些年在江東的确深得人心,我父皇松口了。”

王悅看了會兒他,開口問道:“我父親人呢?”

“陪着皇帝在勤政殿哭,一下午了,我走的時候,兩人拉着手還沒哭完。”

王悅覺得莫名其妙,“哭?哭什麽?”

“談到些開國之前的事,一時情難自禁。”

王悅一愣,半晌才回過味來,點了下頭。他沒再說話。

司馬紹想起那殿中兩人對泣的場景。

從琅玡到長安,從長安到洛陽,從洛陽到建康,從永嘉一直到建武,八百裏秦川大半個中原,從漢家陵闕一直到長江樓船雪,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兩人說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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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紹望着王悅的臉,忽然又想起當年這人說要給自己當将軍。

那時這人還說他要打回長安去,去看看所謂的雪滿長安道,到時候佳人倒美酒,賬下賞箜篌,他要醉個幾天幾夜,醒來把這些個亂臣賊子殺個片甲不留,連塊亂葬崗都不給他們留!王悅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醉得很厲害了,一通胡言亂語,颠三又倒四,他越聽越覺得可笑。

就憑你?

司馬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記得這麽清楚,連當年掩飾得極好的輕蔑都記得一清二楚,王悅太好糊弄,王悅引誰都當知己,把孤獨當坦誠,殊不知別人看他如同看笑話,他也不例外。

南征北戰,這次從一個纨绔嘴裏說出來,就是個笑話,何況王悅注定一輩子走不上疆場,琅玡王家的家主,終其一生到死也只能是個文臣,活在他眼皮底下。沒有長安雪,沒有洛陽詠,也沒有沙場點兵,結局?一場小孩的春秋大夢要什麽結局?

勤政殿中對泣的兩個人,一個是大晉的皇帝,一個是大晉的丞相,他們經歷的事比他與王悅經歷的事還要多,可最終也不過如此,他們的結局就是他與王悅的結局,唯一的不同的是,王悅不如王導,而他遠勝皇帝。

王悅的結局,從他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經決定了,他只能困在這座建康城中,與天鬥,與地争,直到死為止,與他一模一樣。

要麽争,要麽死,二者選其一。

司馬紹覺得王悅已經開始接受這事了,因為他終于不說胡話了,這是件好事,人要學着接受不喜歡的東西,他第一天遇上王悅便懂了這道理,而王悅今天才明白。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王悅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惡心的樣子。

王悅坐在那兒,一見司馬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給他添惡心了。他也是無話可說,這可是大晉朝,大街上好龍陽的男人一抓一大把,這事兒很常見!以前雖沒見司馬紹玩過龍陽,但也不記得他這麽惡心這檔子事啊?他瞧司馬紹都快吐了。

有這麽惡心?

王悅不懂,他反正覺得挺好的,反過來想想,還能惡心一把司馬紹,真是意外之喜。

司馬紹盯着王悅,也是頗為佩服這人此時此刻還能笑得出來。

“殿下,無論如何,今日之事多謝你了。”王悅倚着床望着他,低低又道了一遍,“多謝。”

司馬紹掃了眼王悅的膝蓋,沒說什麽。

王悅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伯父叛亂的事,我确實有些沒想到。”他看了眼司馬紹,“你跟我的舊日恩怨暫且不提,這事确實是王家理虧,君是君,臣是臣,無論之前發生何事,君臣綱常不該忘記,我再跪多少天也應該,錯了便是錯了,即便你與皇帝要屠滅王家,我也沒臉喊冤。”

司馬紹看了眼王悅,難得見王悅服軟一次,他沒說話。

王悅望着司馬紹很久,低聲緩緩道:“無論你信不信,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個好皇帝,皇族這麽些人裏頭,你是唯一一個我由衷佩服着的,我當年就對你說過了,你不當太子,天下沒人配坐這位置,我擁護你不是因為兒時交情,是因為我相信你會是個好皇帝。”

“我父皇昨夜找過我了。”司馬紹望着王悅,“他問我,換成是我,我會如何處置王家。”

王悅看着司馬紹的臉。

司馬紹迎着他的視線,“我告訴他,破釜沉舟,盡誅王氏。”

王悅沒說話。

“這不是唯一的活路,卻是唯一一條振興皇權的路。”司馬紹看着王悅,緩緩道:“可惜我知道他辦不到,他不是光武這般的中興之主,他退了。”

王悅輕輕吸了口氣,“你非得如此直白嗎?我總覺得你說完便要殺人滅口了。”

“你會怕?”

“怕。”王悅點了下頭。

司馬紹望着他,“怕什麽,也不想想,我如今殺你有何用?要殺便殺你全家了。”

王悅張了張口,啞口無言,他覺得司馬紹這是在說笑,但又不覺得這好笑,但他最好還是奉承這位笑一笑,“殿下,倒是比從前有意思多了。”王悅很識相。

“皇帝不敢滅王家,王導料準了此事,他是對的,全建康的官都知道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望着王悅,“但他們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王悅默然了一會兒,這話是真的,确實沒多少人知道司馬紹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他和司馬紹認識十年,也不敢說一句了解他。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道:“你滅了王家,将來若是王敦真的攻入建康城了,你打算如何?殿下可曾想過有這可能?”

“我記得從前你帶我去賭場,你和我說,賭錢是圖個樂子,這樂子不在‘錢’字,而在于一個‘賭’字,賭就好了,反正你總會輸的,也總會贏的。”

王悅後悔了,當時不該說鬼話騙司馬紹錢的。

司馬紹看着王悅的臉色,“王敦起兵,幌子是清君側,皇帝不殺王家,是怕王敦真的攻入建康城後大開殺戒,留着王家,王敦至少不會真的要他的命,雖然我不認同,但他确實是如此想的。”司馬紹忽然笑了下,“但我與皇帝不一樣,我沒有退路,王敦攻入建康城必然會扶植新的皇儲,我只有一個下場,既然如此,滅不滅王家都是一樣的。”

王悅絲毫不懷疑司馬紹這話的真實性,司馬紹說的這麽直白,明顯是動了殺意,當初司馬紹連他都殺了,不用指望這人有多悲天憫人了。

司馬皇族這一代都是些什麽怪物?

王悅心思轉着,面上卻依舊平靜,“琅玡王家為江左功臣之首,你這樣不怕失了人心?”

“你錯了,滅王氏的是我父皇,不是我。”司馬紹平淡道:“我若是登基,必然為王氏一族平反,昭雪冤獄,另立碑文,還你王家一個公道。”

王悅猛地沒了聲音。

夠狠。

如果這事不是在讨論要不要殺他全家,他幾乎要為這位以“仁義”出名的當朝太子拍案叫絕,什麽叫機關算盡,這就叫機關算盡!确實是塊當皇帝的料!

他看向司馬紹,“太子,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聰明成這樣?”

“我告訴過你許多次,不要輕信,無論是父子妻兒還是手足兄弟,都不要輕信,世上的活人靠不住。”司馬說這話的時候,心境忽然有了幾絲波動。他原本大可以一直騙着王悅,扮演一個親如兄弟的知己,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何要和王悅把話攤開說,其實想想原沒有必要。

王悅沉默片刻,有些氣絕,卻又難得松了口氣,“話你全都說出來了,舒服!”他看着司馬紹,“你和我說了大半個晚上,不會只是為了提前告訴我一聲,明日要殺我全家吧?”

司馬紹冷淡地笑了下,“不會。”

王悅盯着他看,“那你還想幹什麽?”

“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找你說說話。”

王悅乍一聽見這一句,整個人都愣了下。司馬紹你是看我最近失勢混得慘,專程過來嘲弄我的吧?你想殺我全家,心中過意不去,于是找我說說話讓你殺得更輕松些?司馬紹,這個喪心病狂的想法你是如何産生的?

王悅也就是跪了三天尚書臺身體太虛,加上最近王家失勢他不好太張狂,否則他已經開始撸袖子了。

司馬紹你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打你。

司馬紹明顯從王悅眼中讀出了這一句,笑了下,“士可殺不可辱?”

王悅把氣壓回去,低聲道:“不敢。”王家最近挺難的,得罪不起人,他淡漠道:“你想殺就殺想辱就辱吧,我這兩日報應一樁接一樁不差你這一件。”

司馬紹看了他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麽,眼神微微變了下,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道:“想和你做個買賣。”

“怎麽?太子殿下要賣什麽?賣棺材啊?”王悅望着他,“也是,幾百口棺材也能小賺一筆了。”

“我并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司馬紹望了一眼王悅,“自以為很從容風趣?”

王悅深吸了口氣,“行吧。”

“想活命,和我做個買賣。”

“說。”

司馬紹看了他一會兒,“庾亮前兩日與我說,你必然會效忠于我,哪怕我對不住你。”

王悅頓了下,他總不能說我讀過史書知道太子殿下你便是文成武就的晉明帝吧?即便是沒讀過史書,他也只能選司馬紹,司馬皇族确實挑不出第二個配當皇帝的人了,若是太平之世倒也罷了,可如今是亂世,還是中原淪喪的亂世,王悅只能硬着頭皮選司馬紹。

所以實際上他并不想與司馬紹鬧得太僵,因為他沒選擇,說出去都沒人信啊!回回兩人對峙,幾乎全是司馬紹先挑的事。

王悅望着面前的男人,選擇了沉默。

司馬紹輕點了下頭,“琅玡王家若是倒了,江左必然動蕩極大,我其實也不太願意見着這種局面,王家若是願意效忠皇室,這事不是不能商量。”司馬紹覺得有些悵然,忠君本來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可如今這局勢,竟然要用計威逼利誘,說王家人一句其心可誅其實真不冤枉他們。

王悅看着他,忽然就懂了司馬紹今晚繞來繞去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選擇直白地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讓我做你的走狗?好聽點,叫黨羽?”

“随你如何想,叫什麽都行,你只需答應幾件事,琅玡王氏永遠效忠于晉室,你永遠效忠于我,王敦若是入京,你會擺平這件事,明日我可以留着王家,你可以回家和你母親團聚。”

王悅聽後,忽然笑道:“你這也太擡舉我了,我只是個王家世子,我上頭還有個王導,行,先不說我答應你之後能不能辦到,即便是我能辦到,我說我答應,太子你這不會信吧?我現在答應你了,王敦一入京我反悔了,你會冒這險?你壓根就不信我。”

“我信你。”司馬紹點了下頭。

王悅頓住了,司馬紹太爽快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道:“口頭答應就成?還是我給你再立個字據?”

司馬紹走上前,在王悅身邊坐下,他從袖中緩緩掏出個巴掌大小的盒子。

王悅倚着床頭看着他,見司馬紹不動,他從司馬紹手裏拿過那盒子,打開看了眼,發現是些壓實的粉末,他蘸了一點聞了下,“五石散?”他擡頭看向司馬紹,“我又不吃這個,你送我這東西幹什麽?”

“我信你會幫我,但是這遠遠不夠。”司馬紹起身負手站在他面前,“五石散裏頭另摻了東西,一旦服用,幾乎不可能斷服,同樣的藥只有我手裏頭有,我拿這東西不是為了逼你,靠這種東西控制人心太荒謬,藥在你手裏,你服不服随便你,想扔了也行,我不會過問。”

王悅皺了下眉,“那你給我做什麽?”

“我只是告訴你幾件事,第一,我選擇留着王家,我付出了代價,各路人馬得知王氏未滅,必然以為皇帝給自己留退路,這極有可能造成王敦入京,而王敦一旦入京,我作為儲君我是頭一個死的。”

“第二,你口頭一句話,我信了,并且把命押在了你身上,我這是在拿命在賭,我手底下一幫人得知消息會造反,我這決定做得不容易。”

“最後,我還是想說,我信你,我寧願你不要服這鬼東西,你也信我一次,哪怕是最後信我一次。”他說完了,沉默地看着王悅,過了一會兒又低聲道:“這東西傷身,而且不止一點半點。”

“不必了。”王悅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下,低頭挖出了一塊放在了嘴中,他仰頭便咽了下去。

司馬紹看着他的樣子,眼中瞬間冰冷起來。

王悅咽了一會兒,猛地扶着床沿低頭咳嗽起來,裝英雄沒裝成,他推了把站在他跟前的司馬紹,“幫我倒杯水!”

司馬紹沒說話,看王悅咳了好一陣子,他這才回身去桌案上給王悅慢慢地倒了杯水。他走回來,坐在了王悅的身邊,将水遞給他。

王悅低着頭,過了很久才問道:“能派人送我回王家嗎?我不想在這兒,我母親幾日沒見着我了。”頓了片刻,他緩緩道:“我現在這樣子一個人怕是回不去。”

司馬紹頓了一會兒,良久,他才輕點了下頭,“王彬我會幫你照看。”

“多謝。”

尚書臺外候着輛碧青色簾幕的馬車,王悅跪了三天膝蓋發軟,還是侍從給他扶上去的,他坐在裏頭,擡頭看了眼,未來得及放下的碧青色簾子外,年輕的太子負手立在夜色中,依舊是一派溫文儒雅好模樣。

王悅對着那馬車夫囑咐了一句,“不要趕太快。”他看了眼那前頭的馬,有些欲言又止。

那馬車夫一瞧見王悅的神色,以為他害怕,便安慰道:“公子放心,這馬已經訓得極為溫馴了,夜裏我給公子慢慢地趕。”

“這馬溫馴?”王悅的臉微微扭曲,“你不要騙我。”

這馬名叫胭脂獸,出了名的烈,一不留神它就撲騰着飛起來去投胎,真當沒人識貨?

那馬夫一聽王悅這語氣,知道這人一行家,忙道:“公子放心,這馬被我鞭子抽得溫馴得很!不會摔着公子的!”

一旁的司馬紹似乎頓住了,也不知道是聽見了哪一句,他失神了片刻,随即又回過神,正好瞧見王悅視死如歸地放下了簾子,就在那馬夫打算趕路的時候,他忽然走上前去。

那馬夫頓住了,以為司馬紹是要與王悅說話,忙從馬車上下來了,“太子……”

司馬紹伸手從他手上接過了缰繩。

王悅在馬車上閉着眼,感覺到那馬車慢慢地晃動起來,他忽然笑了下。他想到了一件事,他肯定外頭扯着缰繩漫不經心地趕着路的司馬紹也想着了同一件事。

建興五年三月,元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建武。

皇儲風波鬧得沸沸湯湯,民間廟堂皆傳言,元帝要立次子宣城公為太子。

十五歲的王悅轉着塊白玉佩吊兒郎當地路過前院,正巧聽見廊下兩個幕僚在嚼舌根,在聽見“世子”兩個字時,他頓住了腳步,王悅無聲無息地後退了兩步,聽起了牆角。

王悅一開始以為這兩人嚼的是他舌根,正打算記仇,仔細一聽,發現兩人嚼的竟然不是他的舌根。那世子,指的是原琅玡王的世子,當今陛下的長子,就是司馬紹!

王悅的耳朵慢慢豎起來了,仔細聽了一陣,大致懂了這兩人說了些什麽。

皇帝喜歡宣城,不喜歡司馬紹這個大兒子,皇帝打算立宣城當太子,暗中召幾位朝中重臣商量這事呢。

王悅平時不關心這些東西,可耳濡目染下來,也不至于一竅不通。他琢磨了半天,想明白了。皇帝要是真想立宣城當太子,又何必挨個找大臣商量?皇帝是士族剛剛扶上位的,說清楚點,他就是琅玡王家人剛剛扶上位的,皇帝自己壓根沒什麽權力,立太子這事他說了不算。

尤其是當王悅聽見皇帝幾乎把王家人找了個遍,他差點給聽笑了,這明擺着就是皇帝在畢恭畢敬地詢問王家人,諸位愛卿覺得朕哪個兒子當儲君合适啊?

那所謂的儲君風波也很容易解釋了,不是皇帝在兩個兒子裏猶豫不決,是王家人在兩位皇子裏頭搖擺不定。

脾氣暴烈的如王敦之流肯定喜歡宣城公這種,年紀小好拿捏,看重大局的如王導之流則是更傾心于司馬紹,立長子有利于江東局面的穩定,兩撥王家人自己還沒商量出點東西呢!

王悅笑了,天知道王敦有多厭惡司馬紹,他能同意立司馬紹當太子才奇了怪了!王敦可是瞧着司馬紹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有事沒事就拿東海刀拍着自己的背警告自己離司馬紹遠點,回回給他拍得直咳嗽。用王敦的話來說,司馬紹這人長得就跟只白眼狼似的,一看就是烹走狗殺忠良的主!

王悅想了一陣,轉着塊白玉佩走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月,王敦終于回京了,過兩日還得往外走,他就在建康留個幾日。

王敦回來那日,王悅牽着兩匹馬去了趟太學,沒找着司馬紹的人,他又去了趟獵場,也沒找着人,最後在衆人的注目下,他牽着一左一右兩匹馬,圍着皇宮邊走邊喊,他每喊一聲,兩匹馬就跟着長嘶一聲。

“世子殿下!”

“嘶——”

“你上哪兒去了啊?”

“嘶——”

“世子殿下,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嘶——”

……

司馬紹聽了宮人結結巴巴的描述,愣了會兒,刷一下往外飛奔,衣擺獵獵作響,一出皇宮側門,王悅就蹲在那守衛的身邊扯着嗓子吼,牽着兩匹馬跟拖兒帶女似的。

“世子殿下!你究竟在哪兒啊?”

“王長豫!”司馬紹隔着大老遠差點沒沖過去把人一腳踹飛,“你幹什麽呢?!”

王悅刷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呵呵道:“總算把你喊出來了,走了!今日天好,我們去騎馬!”

司馬紹聞聲臉都黑了,“就這事?”

王悅點點頭,裝作沒瞧見司馬紹的臉色,自顧自地将缰繩往他手裏頭一甩,“我知道你最近不好過,來,高興點!我們去騎馬!”

“我今日沒空。”

“有空的有空的。”王悅一把扯過司馬紹的胳膊,“我給你把馬都牽來了!你看,白的黑的都有,你喜歡哪個?”

司馬紹看着王悅,“這樣,我給你錢,你去喝酒,去賭錢,你玩什麽都行。”

王悅挑眉道:“我缺錢?開玩笑呢!”他一把拽過司馬紹就走,“走了,你陪我去騎馬!我讓你陪我,你便老實地陪着我,你跟着我你什麽時候吃過虧?我能讓你吃虧嗎?今日我父親和一群朝官在新亭喝酒,不知道吧?沒聽說吧?走了!”

司馬紹微微一愣,“你父親在新亭?”

“是啊!”王悅一把拽着司馬紹往外頭,他像是拉扯兒女似的把兩匹馬扯過來,一本正經道:“今日我們騎馬去,殿下請。”

司馬紹頓覺怪異,“你想幹什麽?”他伸手去拉黑馬的馬缰,卻忽然被狠狠地抽了下手。

“這我的!”王悅拽緊了缰繩,把白馬的缰繩往司馬紹手裏一塞,“這你的!”

司馬紹覺得王悅又犯病了,從小到大,王家世子的東西絕不準別人碰一下,碰一下他當場就能瘋給你看。他略有些無語,但還是牽了白馬往外走。不能跟王悅計較,否則你得給他活活氣死,不能和他計較。

王悅看着司馬紹轉身離開的背影,低下頭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黑馬,又輕輕地抓了抓它的馬鬃。忽然,他低下頭狠狠地親了一口那馬的額頭,“走了!”

司馬紹聞聲回頭看去。

王悅刷一下翻身上了馬,朱紅衣擺卷的像層火。

新亭是個好地方,一衆士族大臣都喜歡在這兒遙望北土寄托哀思,這些日子愍帝的死訊傳來,新亭多了許多草木,也多了許多嗚咽聲。

司馬紹不知道王悅在幹些什麽,一路上磨磨蹭蹭的,騎着馬到處溜達,他喊了幾聲,王悅權當聾了聽不見。

臨近新亭的時候,遠遠瞧見了新亭裏一衆士族高官,司馬紹正想讓王悅下馬,忽然聽見王悅的馬仰頭發出一聲極為凄厲的長嘶。

騎在馬上的少年死死地拽住了馬缰,整個人繃成了一張弓,與此同時,馬前蹄騰空,幾乎将馬背上猙獰着臉的少年掀出去。

“長豫!”司馬紹愣住了,下一刻就看見失控的黑馬帶着王悅在路上飛奔起來,馬蹄落在地上,咚咚咚,像是骨頭重重地敲在地上,鼓點似的,“長豫!”

王悅渾身的汗都出來了,他屏着氣用力地扯着缰繩,臉色有些難看,剛出城的時候給馬喂了幾顆藥,此時身下的馬越跑越快,最後幾乎是在揚起四只蹄子在路上飛奔,他渾身都快散架了,依稀能聽見司馬紹在後頭喊他,卻聽不清他在喊什麽。

他忽然回頭朝司馬紹喊,“救我!”

新亭那邊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動靜,王導随意地回頭看了眼,下一刻他猛地拍案而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幕。

王悅有些沒想到,這藥的勁竟然這麽足?他原本不過想着等這馬失控,他再假裝摔下來,可他沒想到這馬簡直就是瘋了啊!這摔下去簡直就是尋死啊!

他用盡全力拽着缰繩控制着方向,手上青筋一根根跳出來,不遠處就是滔滔江水,這個時節水離地面将近七八丈高,這麽快沖下去跟送死沒多大差別了,王悅死抓着缰繩不松手,牙齒都快咬出血了。

要麽跳江摔死,要麽跳下馬摔死,就只能選一個,王悅此時此刻終于徹底傻眼了。

這什麽藥啊!

王悅用盡全力扯着缰繩,終于吼了出來,“啊!”臉上青筋全都綻了出來。

司馬紹聽着聲嘶力竭的吼聲,心頭瞬間涼了。“王長豫!”

下一刻,長箭破空而來,一聲長嘯。

帶着骨哨的長箭直接射穿了馬首,噴湧的鮮血瞬間濺了王悅大半身,他猝不及防地跟着那馬往下摔。

馬摔跪在地上那一瞬間,王悅果斷松開缰繩逃命,他一把抓住了那只伸過來的手,随即感覺到胳膊被人抓住了,他下意識死死地抱緊了司馬紹的胳膊騰空,巨大的撕拉力度讓王悅自己差點覺得自己的手廢了,司馬紹也感覺到了那股力道,狠狠一皺眉。

“王長豫!抓緊!”

王悅的腳幾乎懸在地面上,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姿勢司馬紹不可能控制住馬,而且他感覺自己要把司馬紹給扯下來了。他看了眼司馬紹,果斷松手。

“王長豫!”司馬紹臉色一白,他抓不住王悅了,王悅摔在了地上,一聲悶哼,司馬紹眼神驟變,猛地翻身下馬一把将往外滾的王悅護住了。

兩人一起快速地朝外滾去,一直到滾到坡下才停下來。

“王長豫!”穩住身形後,司馬紹猛地低頭看向身下臉色蒼白的王悅,“你沒事吧?王長豫!”

王悅摔落在地的那一瞬間覺得自己摔散了,此時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的,他抿着唇沒說話,直到瞧見不遠處沖過來個中年男人。

“滾開!”中年男人一把将司馬紹扯開了,“長豫!”

王悅終于找準機會當着那人的面吐出一大口血,不能浪費他這身傷!“伯父。”他捂着胸口,臉色極其扭曲,“我要死了!”

“死你個老子!”王敦差點沒一巴掌扇過去,他低下身捏了下王悅的骨頭,“骨頭斷了,別動!”他猛地回頭吼:“大夫!去喊大夫!”

王悅眼前有些發黑,卻沒昏過去,他抓住了王敦的手,“伯父我要死了。”

“死你老子!老子一腳踹死你信不信?”王敦一把固定着王悅的骨頭,擡頭卻看了眼從地上爬起來後迅速過來的司馬紹,眼神有些異樣,他剛還沒注意到,這少年竟是江東世子,他想起這少年剛不要命的樣子,下意識多看了他幾眼,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司馬紹竟是沒認出來面前的人是誰,連王悅喊伯父都沒察覺,他上前一把抓住了王悅的手,“王長豫!”他抓的手指都白了,開口咬牙切齒的罵道,“你瘋了?你在幹什麽?”

王悅扭頭看向王敦,“伯父我要死了,我頭暈!”

“暈你老子啊!誰摔一下不頭暈!”王敦看着遠遠地跑過來的一批大臣,罵了一句,“兔子都比他們快!”他低頭對着王悅道:“你父親過來了!撐着點!”

王悅頓了片刻,擡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多謝伯父救命之恩。”

“那箭不是老子射的!”王敦吼道,“沒那一箭你就等死吧!你個賠錢貨!”

王悅被他吼得腦子一懵。

新亭中,持着弓的年輕世家公子手輕微顫抖,他望着遠處的景象,臉色發白。

“大公子。”謝家侍從開口顫聲道:“要不要過去看看?好像出事了。”

王悅一直到昏倒都不知道是誰射的箭,他後來也不知道,這事兒就成了個迷,他只記得自己盯着王敦的臉越來越模糊,眼前的黑一層層重疊起來,最終,他昏死在了王敦的手邊。

深夜的馬車緩緩向前行駛着,王悅閉着眼回憶往事,心頭有些惆悵,你說當年怎麽就瞎了眼呢?他這輩子不知道從馬上摔下來多少次,可只有兩次印象深刻,兩次都差點要了他的命,另一次表下不談,光說這一次,足以證明他是個實在得不能再實在的傻子。

他看了眼那碧青色的簾幕,夜色昏暗,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聽着外頭更夫打更的聲音,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想,也不知司馬紹這人此時坐在外頭是不是滿心愧疚深感羞愧。

王敦當年本來極力反對司馬紹當太子,堅決擁護宣城公,他手裏頭有着東晉近八成兵馬,這樣的男人一意孤行起來無人敢當,連王導都拿他無奈何。

可墜馬事件發生後,他對司馬紹的态度卻忽然微妙起來,一個肯豁出去命救王家未來家主的皇族子弟,這确實讓人很意外。他依舊不太喜歡司馬紹,卻也沒再插手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他沒再說什麽,這事兒也就随着王導的意思去了。

王悅幾乎都能想象到王敦當時的念頭,這江山終究是後輩的江山,他謀算全都是為了王家的後人謀算,一個皇族子弟能為王家未來家主豁出命去,他再差應該也不能差到哪裏去。

王悅當年也是這麽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竹子:我打了個醬油,這也要算出場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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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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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