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服散

王敦叛亂的消息傳來之後, 一連幾日, 琅玡王家人心惶惶。

三日後,元帝下令,歷朝歷代皆有亂臣賊子, 王敦一人之過, 與王氏無關, 無連坐之理, 王導官複原職,執掌六軍。

消息一出,舉朝嘩然。

王悅自尚書臺回來後便一直待在王家足不出戶, 正是風雨飄搖之際, 他比誰都知道此時此刻不能招搖, 萬一出點差池, 王家人就全完了。天威難測,難保皇帝不會臨時改主意, 尤其是這兩日王敦勢如破竹的戰報源源不斷的傳來,皇帝若是受了刺激想整王家人,王家可禁不起折騰。

王悅聽王導的話安分地待在家中裝死,連謝家都沒敢去, 外頭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王悅站在廊下,緩緩伸出手去,涼絲絲的雨落在他手心,忽然腳步聲響起, 他擡頭看去。

王有容收了竹傘進來。

“世子,吃過東西了沒?”他手裏頭拎着個紙包,“我給世子帶了些吃食。”

“皇宮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皇帝下令,命劉隗回京戍衛建康。”

王悅聞聲頓了下,慢慢地收回了手,他看向王有容,“劉隗回京,必然勸皇帝剪除王家,皇帝現在聽他的。”

王有容不知說什麽好,讪讪地開口道:“世子不如與丞相商議一番?”

王悅收回手,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雨水,“王有容,我聽說這兩日王家走了許多幕僚?”他看向王有容,忽然笑道:“你想走嗎?”

王有容忙上前一步,“下官不敢。”

“你若是想走就走吧。”王悅将他輕輕地扶起來,“建康城多的是避雨的屋檐,你這樣的人,在誰手底下都能活下去。”

“世子!下官願與世子同生死,共存亡。”

王悅看着他那副視死如歸的剛烈模樣,忽然笑了下,他擡起手,輕輕地拍了下王有容的肩,“開什麽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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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願做世子腳下一條走狗,世子走到哪兒,下官便跟到哪兒。”王有容一臉的谄媚。

王悅盯了他一會兒,終于不解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世子于我有恩。”

“什麽恩。”

“知遇之恩。”

“……有嗎?”

王有容認真地點了下頭。

王悅決定了,這事過去後待王有容稍微好一些,他拍了下王有容的肩,“走。”

“去哪兒?”

“找王導。”王悅直接走入了雨中,“劉隗此人,絕不能活着入京。”

書房中,王導正與幕僚商議,外頭忽然響起吵嚷聲,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一人大咧咧地推門進來。

王導擡頭望着他,對着兩位樣貌普通的中年幕僚道:“你們先下去。”

“是。”

待兩人退下後,王悅走上前坐在了王導對面,開門見山地問了一句,“劉閻王要入京了,你有何打算?”

王導打量了王悅一會兒,“正想派人去找你,你倒是主動找上門來了。”

“找我?什麽事?”

“劉隗入京,我抽不出空安排此事,此事交給你了。”

“交給我?”王悅難掩詫異,沒過一會兒,他忽然就反應過來了,“怕不是抽不出空吧?皇帝防你防得太死,你是不好有動作吧?”

王導沒空與王悅貧,直接問道:“我聽聞幾日前,是太子殿下送你回的王家?”

“嗯,怎麽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你了。”

“此事與司馬紹有關?”

“據我所知,劉隗此人出身貧寒,年輕落魄時他曾受到一位地方官員的提攜,後來他與此人成了莫逆之交,他那朋友犯了點事,死了,留下個女兒,如今那女子就在太子府,複姓淳于,單名一個字,嫣。”

王悅渾身一震,擡頭看去,卻瞧見王導面無波瀾。

“你全都知道?”

王導點了下頭,望着王悅的眼神忽然有些難言的沉重,裏頭摻了些愧疚,“我全都知道了。”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下王悅的臉。“那女子便是當日傷你的女刺客,她就在太子府。”

王悅過了很久才平複了心境,“你想讓我去跟司馬紹要淳于嫣,用她來威脅劉隗?”他搖頭道:“不能夠,先不說司馬紹舍不舍得放人,即便是我真的挾持了淳于嫣,劉隗也不可能因為一個故人之女舍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是家國,一個是私情,劉隗號稱劉閻王,孰輕孰重他能分不清?”

“誰說讓你去劫持淳于嫣了?”王導輕輕地掃了一眼王悅。

王悅一頓,“那你要我做什麽?”

王導平淡道:“我要你去替淳于嫣的父親伸冤。”

王悅猛地皺起了眉,“給淳于伯伸冤?”

我吃飽了撐的?

“你只管去做,到底為何要這麽做,你自己琢磨,你也該有點長進了。”

被嘲弄了的王悅輕輕抽了下眉毛,“好吧,可即便要申冤,我光靠嗓子吼也沒人信啊。”

王導從案上撈起一封書文扔給了王悅,“我命人查了當年淳于伯的幾個親信的去處,聽聞你這兩日與陳郡謝氏走得近,巧了,他那幾個親信正巧都在江州謝家人手底下做事,他們便是給淳于伯翻案的人證,至于證詞要如何編,這不用我親自教吧?”

王悅拆開那封文書看了眼,果然是份名單。

王導靜靜地打量着若有所思的王悅,低聲道:“行了,去吧,別耽誤了。”

王悅走出房間時,王有容正在外頭候着,他将手插在袖子裏頭,弓着背靠在柱子上,乍一眼瞧去有些憨厚,仔細看去,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狡詐。

“王有容。”王悅喊了他一聲。

王有容刷一下直起背,朝着王悅走過來。

王悅看向他,“我這幾日服用五石散的事,沒人知道吧?”

王有容一聽忙搖頭,“世子吩咐了不準傳出去,除了藥房幾個管事的外沒人知道。”

“成,你現在去趟太子府。”他從兜中掏出一枚匣子,“把這東西交給他,他自然懂,入夜時你再去一趟,告訴他本世子想見他一面,約在城西,你直接說城西就成。”

王有容多嘴問了一句,“為何不現在見?世子現在有事?”

“不着急,這是七八個時辰是我留給他反思他狼心狗肺的,等他愧疚得差不多了,我夜裏再去找他,王導從前教過我一件事,別在夜裏一個人拿主意,容易犯錯誤,司馬紹這種人,咱們得和他玩點下作的手段。”王悅拍了下王有容的肩,“現在給我安排車馬,我去趟謝家。”

一個人坐在馬車內,王悅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手,慢慢地揭開自己的袖子看了眼。

手臂上有幾道不太清晰的刮痕,袖子往下卷,隐約可以瞧見血痕。

王悅輕皺了下眉,放下了袖子。五石散并不是什麽害人的東西,這是正兒八經的一種藥,正始年間,以何晏為首的一群名士開創了服散之風,将服用五石散當成是名士獨有的嗜好,短短數年間,五石散風靡天下,無數魏晉權貴為之瘋狂。

王悅打小就見家裏的長輩服用五石散,放眼建康城,哪家的權貴沒碰過這東西?圖個樂子罷了,在王悅眼中,服散與喝酒沒什麽差別,有人愛喝酒,有人愛服散,有人喜歡逛窯子睡女人,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但凡不過度,都出不了什麽事。

王悅見過後世之人對五石散的評價,覺得有失偏頗,晉朝權貴幾乎人人服用藥散,只要不是喪心病狂地吃,吃不死人,吃完上瘾了,想戒掉也不像後世所描繪的那般難于登天,王導年輕時便服用過五石散,不也說戒就戒了。與後世之人想象中不同,魏晉士族其實清楚這五石散的毒性,說白了,他們不過是沒放在眼裏罷了,這東西就是權力地位的象征,吃壞身體算什麽?普通人想吃還吃不上呢!

放在後人眼中,這想法挺不可思議的,但放在魏晉,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整件事中,王悅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的身體對五石散反應會如此之大,相比較與普通人,他對五石散的反應強烈太多了,這事怕是司馬紹都沒想到。他不過才服用了半個月,可身體的反應就跟服用了十多年似的。

常年服用五石散的人,體态纖細,面若敷粉,皮膚變薄,渾身乏力。

王悅清晰地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皮膚變薄,穿件衣服都能磨出血痕來。情況有些不大對頭,王悅目前沒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先穩住司馬紹,等這事過去了,他再想辦法把五石散戒了。

王悅還在思索,馬車停了下來,謝家到了。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着雨,王悅輕輕躍下馬車,一進門問清謝景在水榭,他拔腿就走,小半個月沒見了,王悅心裏有些癢,當瞧見那道身影時,他的心裏頭忽然更癢了。

謝景坐在亭子裏看書,淡青色的衣衫,垂地的青色發帶,還有那雙翻着書的手,王悅瞬間就轉不開眼了。

“謝景!”他喊了一聲,傘都沒打直接跑了過去。

這幾日正在倒春寒,天氣冷得像深冬,天上又下着雨。

謝景擡頭看了眼,頓了下,下意識從一旁的案上拿起了披風。在王悅興奮地在他面前蹲下時,他不着痕跡地将披風裹在了王悅的身上,伸手摸上了他的臉,“你怎麽過來了?”

王悅盯着他的臉,忽然慢慢地笑起來,他用一只手撐着輪椅,另一只手捏住了謝景的下巴,他側着頭用力地吻了下去。

謝景愣了下,放在披風上的手微微一頓,随即他輕輕笑了起來,擡起手摩挲着王悅的頭發,少年在他的手底下輕輕顫抖着,眼睛卻亮得出奇,兩人無聲地接吻。

良久,王悅緩緩松開謝景,低着頭緊緊地盯着他,笑道:“說,這段日子想我沒?”他的指腹輕輕擦着謝景的下巴。

“挺想的。”謝景低聲道。

王悅聞聲輕輕笑開了,“我也挺想你的。”

謝景的眸子忽然就暗了下去,他沒說話,笑得很淡。在王悅撲上來抱住他的時候,他攬住了王悅,“怎麽穿這麽單薄出門?”他給王悅掖了下披風。

“誰知道外頭這麽冷?”王悅摟着謝景的脖子,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可以把你弄到王家去嗎?”他一本正經地問道。

“怎麽弄?”

“我給你端回去,或者綁回去,拿條鏈子栓我屋子裏頭。”王悅又道,“打頭一回在謝家見着你,我就想這麽幹了!”他低頭認真地看着謝景。

謝景不覺失笑。

王悅拍了下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些,在謝景的腳下席地而坐,“行,說正事,我今日找你,除了想同你上床外,還有件事。”

謝景低頭看着他,“說來聽聽。”

王悅似乎有些說不出口,擰着眉半天,終于緩緩道:“想跟你要幾個人。”

謝景望着他,眼神忽然變了,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他伸出手輕輕觸上王悅脖頸上的細微擦傷,漫不經心地低聲道:“繼續說。”

王悅沒發現異樣,整理了一下思緒,盡量讓自己說得清楚些,“我這裏有份江州官員的名單,你之前是江州府的長史,我看了眼,這名單上的許多人都在你手下當幕僚,我想向你借這幾個人,等事情過去了,我再将人給你送回去,我保證不出岔子。”

謝景聽着王悅的話,手輕輕地揭開王悅的領口,他看着王悅脖頸上的血痕,手指緩緩地摩挲過沾着絲血的衣領,沒說話。

王悅見謝景沒說話,有些忐忑,他怕謝景又誤會自己在利用他,在腦海中謹慎地過了一遍要說的話,這才開口道:“公私弄得分明些,你将人借我用兩日,王家欠你個人情,以後我會還。”王悅也沒轍,不說清楚感覺自己在利用謝景,說清楚了,似乎又有些太過生分。

謝景聽見了,卻仿佛無動于衷似的,他望着王悅的臉,一雙漆黑的眼有些晦暗不明,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道:“把名單給我。”

王悅猛地松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了謝景。

謝景看着他的手,王悅掏東西時,他看見了王悅手腕上一閃而過的擦傷,他一個字都沒說,接過名單,垂眸掃了一眼,心裏有了數。

王悅開口道:“盡量快一些,我時間不夠。”

謝景看了他一眼,也沒問王悅要這些人做什麽,緩緩道:“今晚在這裏留宿。”

留宿?王悅聞聲一頓,他今晚還約了司馬紹見面,留宿在謝家,他這不是耍司馬紹嗎?王悅望着謝景,斟酌道:“今晚我在王家有些事,我沒法在這兒過夜,這樣成嗎?我明日再過來,留多久都成。”

謝景望着他,沒說話。

王悅看了謝景一會兒,終于察覺出謝景的眼神似乎較平時有些不一樣,他忙回想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沒發覺哪裏有異樣,“謝景?你怎麽了?”他笑了下,“在想什麽呢?”

“你服了多久了?”那聲音很冷淡。

王悅猛地僵住了,渾身瞬間動彈不得,血像是被凍住了。

謝景垂眸看着他,眼神說不上是什麽意味。

王悅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麽?”王悅也不知道自己怕些什麽,下意識就開始略顯慌張地掩飾,“你在說什麽?”

謝景活了兩世,見過許多人在他眼前耍心眼,王悅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王悅是唯一一個讓他不悅的,他擡手輕輕摸了下王悅的臉,感覺到王悅一瞬間的僵硬,他沒說話,眼中又暗了幾分。

王悅思緒迅速運轉,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否認,腦海中就剩下了這一個念頭,絕口不提,打死不認。

王悅擡頭看着謝景,忽然笑了下,那笑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僵,他開口道:“名單這事就拜托你了,王家還有些事,我先走了,明日我再過來。”說完,他猛地起身往外走,邊走邊擡手輕輕攏了下披風。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找王有容商量對策。

謝景坐在輪椅上,望着王悅離去的背影,沒說話。

王悅走出去很遠,頓住了腳步,他回頭看了眼,謝景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一雙眼正平靜地望着自己,是了,謝景這輩子腿腳不便,他沒法攔自己。王悅慢慢地攥緊了手,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回身朝着謝景大步走去。

謝景看着又冒雨折回來的王悅,下一刻就瞧見王悅在自己面前蹲下了。

“我是服了五石散,服了沒幾天。”王悅伸出手抓着了他的手,“我戒!成吧?我今天就戒!你別生氣。”

謝景望着他,神色依舊沒什麽變化,他擡起手慢慢地摩挲着王悅的臉,動作放得很慢,他比王悅活得久,見得也多,他見過太多的人毀在這副藥散上面。

這是個極為狂亂滑稽的世道,太多可笑,病态與虛浮為人傳頌,正直勤勉反倒為人不齒,謝景淌這趟渾水淌了快三十年,他比誰都知道這所謂的魏晉風流下,是一截早已鑽滿了蛀蟲的風骨,而這截爛穿的風骨正為人傳唱不休。

謝景是真的沒想到,王悅有一日也會走上這條路,并且三番兩次屢教不改。謝景更不知道,他的耐心最終是被王悅一點點耗盡的,耗到最後一點也沒剩下。

不過就當下而言,王悅還是相當識相的。

“我戒!我戒就是了。”王悅抓着他的手,幾乎有些低聲下氣地道:“你別生氣啊。”王悅一直想惹謝景生氣,然後瞧瞧這人生氣是個什麽樣子,可真的到了這時,他忽然就慫了,直覺告訴他,別招謝景,千萬別招謝景。

王悅認錯的态度非常之端正,他在王導眼皮底下活了二十年,就幹了兩件事,一邊惹是生非,一邊痛改前非。他低着頭抓着謝景的手,有些歉疚又有些難受,欲言又止了許久,他将謝景的手貼在了自己的額頭。

謝景垂眸看着他,良久,他低聲問道:“怎麽想到去服五石散的?”

王悅低着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王家這兩日事情太多,我覺得有些累,便服五石散提神,你若是不喜歡,我停了就行了。”

謝景沒說話,看着低頭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的王悅,他瞧不見王悅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出手,緩緩地摸了下王悅的腦袋,低聲道:“起來吧。”

王悅猛擡頭看向他,他瞧見了一雙深沉的純黑色眼睛,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忽然就抖了下,那雙眼睛平靜無波,卻瞧得人心裏寒意森森的。

謝景看着僵硬的王悅許久,終于無聲地輕嘆了口氣,擡手将王悅散開的披風攏了下,遮住了王悅的脖頸。王悅忽然伸出手抱了上來,謝景任由他抱着,手輕輕地撫着他的脖頸,将人一點點地壓在了懷中。

謝家大堂。

謝景坐在案前聽着立在階下的幕僚一句句低聲說着話,袖中手漸漸攥緊了,他一言不發地靜靜聽着。

那幕僚将這幾日王悅在王家的事兒大致說完了。謝景靜了很久之後,問了一句,“查出來他服散多久了嗎?”

“半月有餘,一日數次,劑量極大。”

謝景的手極輕地一抖。

半晌,那幕僚又添了一句,“世子是從尚書臺回來之後的第二日開始服散的,別過太子之後。”

謝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先下去吧,名單的事你即刻去辦。”

“是。”

那幕僚退下後,謝景坐在案前良久,錯落的天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臉有些許的晦暗不明。

沒過一會兒,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他擡眸看去,王悅步入庭中,朝他走了過來。

太子府。

王有容站在司馬紹跟前,畢恭畢敬地把盒子遞上去。

司馬紹接過匣子,打開看了眼,裏頭空無一物。

王有容開口道:“殿下,世子吩咐下官把東西呈給殿下,說是殿下一看便知。”

“他人在哪兒?”

王有容一頓,“什麽?”

“王長豫他此刻人在何處?”司馬紹又問了一遍。

王有容頓了片刻,猶豫道:“世子,世子他如今不在王家。”

“我問你的是,他此刻人在哪,沒問你他在不在王家。”

王有容有些被問住了,他很清晰地察覺到司馬紹是想親自去找王悅,這可不行,王悅臨走前吩咐了,一定要晚上見,思及此,王有容沉吟片刻,低聲道:“世子如今不在王家,晚上才歸,世子說他想見殿下一面,約在子夜城西。”

“他此刻人在何處?”

第四遍了……王有容頓了片刻,終于沒忍住,他擡頭看了眼司馬紹。

司馬紹平靜地望着他。

兩人安靜地對視着。

沉默了很久,王有容開口道:“世子此刻人在謝家。”

“哪個謝家?”

“烏衣巷陳郡謝氏。”

司馬紹起身往外走。

王有容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看着司馬紹的背影,他不由得僵住了。

事情好像給他辦砸了。

算了,砸就砸吧,也不是頭一回了,王有容安慰了自己一番,心情有些微妙。

陳郡謝家。

謝景看着在他書房裏翻閱文書的王悅,耳邊忽然有腳步聲響起,他扭頭看了眼。

侍從走上前來,拱手低聲道:“大公子,太子殿下登門。”

謝景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頓,他看了眼專心致志地翻着當年淳于伯舊部資料的王悅,回過頭對着那侍從低聲道:“讓他進來。”

那侍從輕點了下頭,“是。”

待到那侍從退下後,謝景擡頭看向王悅。

王悅恰好也擡眸看向他,一雙眸子清亮無比。

謝景尚未開口,王悅忽然刷一下扔了手中的書,起身朝着他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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