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祠堂
王悅的骨子裏是偏好自由的, 無拘無束, 任我逍遙。謝景了解王悅,如王導所說,王悅是個有野心的人, 某些地方而言, 王悅同王敦有些相似。琅玡王家人身上都有這股氣質, 這樣的人, 舍得下許多東西。
入夜了。
建康城的春日到了,一場春雨下得滿城草木同時複蘇。
深夜,王悅在祠堂中對着那些先祖牌位, 聽着外頭雨打屋檐聲, 沒有說話。曹淑要他在這兒跪着抄王氏家訓, 他提起筆想要落下, 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那些他原以為再也不能回來的東西又重新擺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伸出手去, 他依舊是王家的世子,權勢、聲名、地位、抱負觸手可及,這是謝景所給不了的東西,謝景想帶他走。王悅微微有些失神,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化作“太原王氏女兒”的歌姬望着他。
王悅不知道她怎麽來了,這是王氏宗祠,外人不可能被放進來,何況她還帶了酒。
頭一回進建康城的紅場頭牌可不管這些, 她是翻牆進來的,說是想瞧瞧這世家大族的祠堂是個什麽樣子,她想長長見識。若是換作王家旁人,估計會勃然大怒,王悅沒有,幾排死人牌位罷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王氏風流在晉書,不在祠堂幾塊木牌裏頭。
小姑娘給王悅帶了酒,瞧王悅低着頭沒說話似乎不帶搭理他,心中了然王悅如今沒什麽心情,她詢問過王悅後,得了準許,自己端着個燭臺在祠堂裏晃蕩了一圈,大為驚嘆,不停地感慨這琅玡王家果然朱門大戶,端詳那燭臺的花紋時,她手一抖,不小心撞掉了塊牌位,吓了一大跳。
“!!!”
王悅終于掃了眼她。
小姑娘忙低頭去撿那牌位,一邊對王悅道歉一邊去擦上頭的灰,她将那塊牌位畢恭畢敬地擺了回去,“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王悅擡頭看了眼那牌位,發現那是王導的親爹,他親爺爺。他沒說話。
小姑娘瞥了眼王悅的神色,瞧他沒有動怒的樣子,心裏頭暗松了口氣,将牌位歸位後,她終于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堂中又只剩下了王悅一個人。
他望了眼那些牌位。
王家祠堂平日禁酒,小姑娘留下的那壇子酒斜倒在案前,外頭雨聲未歇,電閃雷鳴,一道雷将這祠堂照的明亮如白晝,那一剎間,王悅看清了一排排高居在上頭的牌位,先祖的名字正望着他。
王悅放下了筆,伸出了手去,撈過了案上的酒壇子。
他咬開了酒揭子,對着無數牌位将酒壇子往前一送,“王家不孝子孫王長豫,敬堂中諸位先祖一杯酒,春雷夜雨大好人間,諸位先祖今夜若是到了,務必不醉不歸。”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外頭降下兩三驚雷,昏暗的祠堂中燭火搖晃,夜雨愈下愈大。
蠟燭被吹入堂中的一陣風吹熄了,堂中只剩下一沓未曾着墨的宣紙随風而起,空酒壇子滾了兩下,停在了案前,最後兩滴酒滴在了地上。
寂靜的祠堂中空無一人。
深夜的烏衣巷。
謝景撐着竹紙傘往謝家走,手頭連盞燈都沒拎,巷子曲曲折折,他一個人靜靜走着。他鮮少深夜出門,剛走到巷子口,還未出去,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謝景忽然頓住了,撐着傘的手緊了起來。
那腳步聲不輕不重的,在夜雨中不太清晰,剛從謝家尋出來的人朝着他走過去。
被用力壓在了牆上的那一瞬,謝景聞見了酒味,傘從手中滑落出去,脖頸被人抱住了。王悅吻了上來,抓着他的手伸入了自己的衣襟,他摸到了溫熱潮濕的皮膚,于此同時唇齒被頂開了,王悅的舌頭卷了進來,酒氣濃烈。
謝景任由王悅壓着,抓着他胳膊的手卻一點點緊了起來,他将王悅死死地抓住了。
王悅沒管胳膊上的疼痛感,他用力地吻着謝景,雨落在兩人臉上身上,他将謝景壓在了牆上,上頭有院子裏頭垂下來的枝條,輕輕掃着兩人的肩,王悅呼吸一點點紊亂起來,他擡手去撫謝景的臉。
謝景低聲道:“怎麽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不留顫抖。
王悅想了想,“我不想當官了,你回來吧。”酒氣有些濃,他說着話時,酒氣輕輕噴在了謝景的臉上,他又道,“我問過他們了,他們說,功名利祿也就這麽回事,一輩子說過去就過去了,大好人間,及時行樂。”
謝景緩緩抓緊了王悅。
王悅把謝景的手壓在了自己的胸口,讓謝景聽自己的心跳如鼓,他低聲道:“聽見沒?”
“什麽?”
“我喜歡你。”
謝景将王悅一點點攬緊了,指節發白,王悅擡頭重新吻住了他,他聽見了王悅的心跳聲,滾燙而灼熱的心跳聲,他低頭壓着神志不清的王悅吻了回去,雨打在了兩人身上,順着衣領流進去,冰冷得讓人戰栗。
大好人間,及時行樂。
英雄易老,功業休說。
王悅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謝景正背着他,他環住了謝景的脖頸,雨落在兩人身上,天地間一片水氣蒙蒙,他低聲道:“我得回去一趟。”
謝景停下了腳步,“明日我去王家接你。”
王悅望着謝景,謝景回過頭低聲道:“睡吧。”
王悅尚未來得及說什麽,不自覺竟是真的睡了過去,耳邊全是雨聲。那是江南三月的驚蟄,春雷始鳴,建康下了第一場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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