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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勤齋位于顧府前院西側,坐北朝南,和傅仲正住的榮錦院左右相對。自打顧父和顧母分居以來,他素日裏常用的衣裳器皿也都搬到智勤齋,起居生活都在這裏。

說是齋,其實是個三進三出的院落。位于院落最北處原本做午歇的綴錦樓改成卧室,前頭兩進倒是空閑着,一處顧父留着處理政事,一處連着四周角樓,做了前院的藏書閣。

顧父每旬休沐,便在藏書閣消磨度日。伺候的仆婦小厮知道他素日秉性,一凡是進了藏書閣,便要和清客先生們理論半日,外客內宅瑣事,老爺是一概不管的。

眼下,送經的小厮便在藏書閣外,看着門口的猩紅布簾咽口水,一步也不敢動彈。老爺治家向來嚴苛,該不會他真的要打自己板子吧。

丫鬟打了布簾,守門的小厮也早就把朱門打開,可這給老爺送東西的小厮怎麽還不進去?!

擔心裏頭老爺等的着急,小厮又見那人瑟縮着身子,一股子小家子氣,心底裏不痛快,踢了他一腳,

“如何姑娘吩咐你做事便拖拖拉拉的,你這樣的怎地能在二門上伺候,回頭回了大奶奶,索性攆你出去。”

送經小厮被踢了一腳,越發沒有主意,擡頭鼓起勇氣朝守門的小厮道,

“這位哥兒,我是大奶奶剛買進府裏,規矩沒學好,見到老爺就害怕。這經書給你,是大爺讓送來的,說是姑娘給老爺的。”

說着,就把護在懷裏的經書拿出來,恭敬遞給守門小厮手裏,小厮剛要去接,門簾一動,走出去氣宇軒昂的男人出來,道,

“茗子你別吓着他。”

說着,利眸微眯,顧蘇鄂渾身儒雅氣派似是消失不見,只化作刀劍一般,刺到人骨子裏,

“薇姐兒讓你來到底什麽事兒!”

送經小厮慌忙跪倒在地,茗子見着來人,兩步行到送經小厮身側,接了佛經在手,躬身道,

“後院裏送來給老爺的,說是大爺讓送來的。”

顧蘇鄂伸手接了,抽開黃稠見是經書,撇了眼跪在地上的送經小厮,

“這是後院裏镌抄出來的?”

小厮忙不疊道,“是大少爺親自給的,說是讓老爺也瞧瞧,還讓奴才們說,是大小姐送來的。”

顧蘇鄂聞言冷哼一聲,話語裏聽不出喜怒,“他倒是有心了。”

送經小厮把這話當成誇獎,忙擡頭道,“可不是呢,聽芍藥姐姐說,姑娘這幾日在後院镌寫經書,足足抄了六十六卷,說是要帶給太太看,也讓太太歡喜歡喜。”

顧蘇鄂見他一幅讨賞的模樣,朝小茗道,“賞他把銅子,再開了我的私庫,陛下前兒送來的徽墨拿上兩封,送到沁薇堂去。”

小茗低聲應是,等顧蘇鄂進了門,才踢了腳那送經小厮,抓了把銅錢給他,“你也是個機靈的,咱們老爺素來最疼大小姐,你倒是提起老爺太太,連帶着老爺的火氣也消了幾分。”

送經小厮哪裏想到還有賞賜,巴巴的來回屬着手裏的銅板,眼神也不敢錯上一步,便回道,“老爺如何有火氣?他還誇大爺有心呢。大爺這樣的周全人,也就只有老爺這樣頂天立地的人物,才能調.教出來。”

小茗見他萬事都不明白,懶得和他說這裏面的糾葛。自打他們家太太常年住在栖霞寺,後院裏姑娘就沒往前頭送過東西。老爺想着念着幾年,好不容易後院裏來人,連老爺這樣四平八穩的人,都等不及這兩刻鐘親自到外面問話。

但凡是個機靈的奴才,此刻怕是早就在老爺面前留了印。可這麽好的差事,怎麽給了這麽個蠢人。

不知道為自己籌謀也就算了,連帶着也不知道幫大小姐打算,代替大小姐說上兩句軟和話,是真是假老爺還能追究不成?

恨恨瞪了眼送經書來的奴才,小茗問他,“你來的時候,大爺和姑娘可收拾妥當了?”

“大爺讓馬車在二門內候着,此刻怕是正要出後院呢。”

送經小厮倒是記得清楚,轉身看向小茗,一臉猶疑道,“茗大爺,我還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小茗看着他沒出息的樣子,心底裏不喜歡,道,“說吧。”

“咱們家大小姐,給別的男人做了衣裳。”

“你好好的倒來編排人!該死的雜碎,大小姐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小茗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連啐了幾口,送經小厮被打了個搓手不及,忙不疊跪下磕頭求饒,大聲為自己辯解,

“是真的!小紅親口說的,她還說那布料是娘娘賞的,尺寸也不是大爺老爺的,奴才這才...唔唔...”

小茗兩步上前,扣住他耳鼻,把餘下的話咽了回去,窒息感讓他憋紅臉頰,眼淚鼻涕橫流,狼狽極了。到了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自己說的太多了,顧家大小姐的名聲豈是他可以诋毀的。

小茗見他被制服,俯身在送經小厮耳邊,陰測測的吩咐他,“若我知道再有旁人說這話,一概算到你身上去,把嘴巴給我閉嚴實了。”

那小厮被吓得魂飛魄散,他鄉野出身,賣身到顧府簽的長契,生死不論,若是真被滅了口,那可真是沒地方訴冤。小茗見他聽明白了,松開手讓他走,小厮原本還想說什麽也咽了回去。

罷了,大小姐那衣裳說不定是給大爺老爺做的呢。都怪那個小紅,好好的說什麽大小姐給外男做了衣裳,還說什麽徐媽媽芍藥他們都知道,唯獨瞞着太太老爺不給他們知道。也怪他自己,被銅錢迷了心智,想着若是再讨好老爺一次,怕是再有銀子賞下來,哪裏知道,連命都要沒了!

跪在地上,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認罰,“我錯了,我胡說,死爛嘴,茗大爺饒了我吧。”

見他一張臉紅腫起來,小茗才冷哼一聲,示意他趕緊滾。等人踉踉跄跄跑出智勤齋大門,小茗這才整理了衣裳,親自進屋禀報給顧蘇鄂知道。

顧蘇鄂端坐在八仙椅上,黃花梨木條案上,案牍被抱到西側軟榻。此刻桌面只一幅筆跡,正是顧知薇抄寫的經書。筆架上懸着的磨還未盡,小茗一看便知,這是老爺給姑娘批改了字跡。

目光往西悄悄落在西側軟榻,老爺午歇的棉被卷起,淩亂一片,素來規整的老爺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小茗招手便讓婆子整理,顧蘇鄂見婆子眼生,揮手讓婆子出去,問小茗,“你方才和那人說了什麽?怎麽好端端地又哭鬧起來?”

小茗知道事關重大,便俯身道,“說是咱們大小姐拿皇後娘娘賞下的蜀錦做了衣裳。”

顧蘇鄂一聽是衣裳,似是想起了什麽,眼神裏滿是追憶,半晌後啞笑一聲。低首見筆墨幹了,便把經書仍舊卷起來拿黃稠捆好,混不在意笑道,

“她要做便做就是,想必是給她娘看的。你們太太啊,手藝可比你們姑娘還好,當年,我這裏外衣裳,都是...”

都是她親手做的。話說了一半,顧蘇鄂便咽了回去,見小茗不動彈,道,“你還有什麽事兒?”

“尺寸...尺寸不是府邸裏的。”

小茗艱難吐出這句話,随即跪倒在地上,一口氣吐的幹淨,窺着顧蘇鄂風雨欲來的一張臉,心底裏發怵,問道,“說是姑娘屋子裏一個叫小紅的多嘴,老爺可要打探明白?”

“爺的府邸,有什麽打探不打探的。”

顧蘇鄂捏緊手心,似是想起了什麽,“想必又是西院裏做的勾當,娘娘賞的蜀錦,得不到便拿這法子來誣陷薇姐兒,讓人去西院裏吩咐,晚間我去西院吃飯。”

小茗應下,剛要出去,便聽見顧蘇鄂喊他回來,道,

“太太今日從寺廟裏回來,恭王府裏送來兩盆瑤池春,你們太太素喜雍容華貴,覺得村花野草上不得臺面,你親自送到清華閣去。”

“等等,你還是去西院,我親自送到清華閣去。”顧蘇鄂見小茗答應,随即又反悔道。左右她還沒有回來,他偷偷去清華閣去,應該沒關系吧。

小茗見老爺這般猶豫模樣,心底裏咂舌,要說他們老爺心底裏最疼誰,無意是他們家太太小姐。恭王爺愛花愛草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且恭王爺素來視花草為子,要從他手裏得到花草可不容易。

這瑤池春又是名貴品種,眼下還不到牡丹盛開的時候,恭王爺定是費了功夫才培育成功,他家老爺一下子就得了兩盆,眼巴巴的送到太太住處。可偏偏無論是太太還是大小姐,見到老爺總是沒有好神色,就好像老爺做了什麽對不起她們的事情似的。

小茗不敢好奇往事,他最是清楚明白的人,知道自己能跟在老爺身側,無非是自己嘴巴嚴實,一心只認準老爺太太,若是老爺不願意做的事兒,連老太太哪裏也要敷衍過去。

好在老太太和太太一樣,都是吃齋念佛的人物,每逢初一十五才讓家裏面請安,平時都在後院裏帶着并不出門。

清華閣位于顧府中分線上,直對顧府大門。因顧母不長在家,雖華奢但屋子冷清雪洞一般,顧蘇鄂留戀目光在屋子裏打轉,捧着牡丹放在梳妝臺上。

這一呆,一直呆到太陽西斜,顧母快要回來才出去。表面上看,仍舊是儒雅風流的學士氣派,只是小茗眼尖,看到他們老爺眼眶裏似有血絲,就好像偷偷哭過似的。

作者有話說: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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