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人走遠了,清華閣複又寧靜下來。顧母身體發抖,似是被抽去主心骨般,癱軟在椅子上。

顧知薇忙端了盞玫瑰花露上前,親自服侍顧母,看顧母咽下氣息平穩,才低聲道,

“爹聽見娘讓他過來,眼巴巴的放下政事過來,好不容易說幾句話,娘何必趕爹走?

再說哥哥和爹,也是為了我的事情才這般,娘,你和爹争執,沒得讓我心底難受。”

顧母微阖雙目,神情似有掙紮之色。顧知薇見了,知道自己方才那話起了作用,知道多說無用,轉身把茶盞放在桌面上,笑着岔開話題,道,

“這次女兒在宮裏小住,姨母還時常挂念娘親,說娘親素來是吃苦不肯讓人知道,最是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人。”

“仔細想想,娘總是親手給我做鞋做襪,我不曾為娘親做過什麽。好在我前幾日讨的祖母歡心,娘,祖母給了個鋪子給我。

萬乾堂雖不大可也是數一數二的筆墨鋪子,更別說西郊的小莊園,雖只有十餘畝,可夏季瓜果蔬菜新鮮,咱們娘兩個也有個納涼的去處。”

顧母聞言心疼睜開眼,見顧知薇杏眸滿是關切,拉着她腕子摩.挲,話語之中滿是疼惜,

“我的乖囡,你祖母可是為難你什麽?她最是心疼西院那兩個,好端端怎麽貼補你這個?”

“是西院裏的那個,她摔了皇後姨母賞下來的汝窯茶盞,祖母不忍苛責,我罰她抄書,說是等下次入宮給姨母看。”

顧知薇細細把那日情況說了,才笑道,“好在祖母雖偏袒她,可到底不敢觸犯皇威。我便狐假虎威罰了她,便是姨母知道,想來也不會說什麽。”

顧母聞言眼底泛出笑意,輕點顧知薇細白額頭,“你個小促狹鬼,那汝窯盞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和她生氣。”

“不過拿幾個汝窯盞子,便換了祖母手裏的鋪子和園子,怎麽看也是實惠的。”

顧知薇掰着手指和顧母算賬,“這些年下來,爹的俸祿每逢初一,便雷打不動送到榆蔭堂,陛下若有多餘的賞賜,除了娘這裏便是祖母那裏。經年累月下來少說幾千兩,多則萬兩也是有的。”

“哥哥是家裏男丁,每月月錢銀子不過二十兩銀子,嫂子因為是新婦,比着老太太也是二十兩,他們兩個加起來不過四十兩銀子。哥哥平時又是疏俠仗義的,一桌席面便十兩銀子,日子難免握緊見肘。”

顧母一臉若有所思,她素來疼愛乖囡,兒子至善想來粗生粗養,偏他不愛讀書,不知挨了他爹多少板子。顧母聽見顧知薇這話,倒是想起被虧待的顧至善,嘆道,“你可是有什麽主意?”

“祖母往年有爹孝敬,又存着這些年的銀錢俸祿,想着養老也是夠了。哥哥嫂子總要支一家門戶,我想着,不如從三月開始,便把爹的俸祿送到嫂子那裏。

一是嫂子管家,總不能擔個虛名,家裏面那些個婆子丫鬟,若沒有銀錢使喚,哪個肯動彈?二來也是嫂子到底沒有孩子,手裏有銀心底不慌,做事也周全些。”

顧知薇把緣由細細和顧母說了,顧母滿心感慨,端詳顧知薇眉眼,見她桃腮杏眸,模樣姝麗,眉目之間還少有稚嫩,可言辭之間已頗為老練。

她終究是沒能護住她的乖囡,顧母心底一酸,抿起嘴唇和顧知薇說話,

“你哥哥是爺們兒,任是怎麽樣,你爹都不會虧待他。倒是薇姐兒你,對那個鎮北王是如何看?”

顧母思前想後總覺得不對,顧知薇是她的骨血,自來也有她的秉性。可是顧蘇鄂說起她婚事,帶着她見外客,怎麽不見她反對?

若是她沒有主意,可偏偏方才說話辦事,比她哥哥想的還要周道。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起來,顧母眼底一跳,難不成,薇姐兒她也對那傅仲正起了念頭?

強按耐住這個想法,顧母仔細打量顧知薇神色,果然,見她說起鎮北王,桃潤雙腮登時紅潤開來,杏眸水汪汪,似是強裝鎮定,

“我...自然是聽爹和娘的。”

顧知薇見顧母提起傅仲正,想起上輩子婚事,五六月份她便被指給傅仲正,想來也沒多少時候了。

若是傅仲正将來登了基,他肯定不會像敬王那般,害得父親哥哥死在菜市口。

如此這般小女兒懷春的情态,顧母還有什麽不明白?她自然不知顧知薇重活一世,想着挽救顧家。心底凄涼一片,合着自己費心為女兒打算,倒是平白無故阻擋她姻緣。

當下疲倦揮揮手,朝顧知薇道,“娘累了,你去和你嫂子說說話。等初一俸祿過來直接送到你嫂子那裏便是,若有人有什麽異議,你只管讓她來找娘。”

顧知薇還想說什麽,便見顧母形容疲憊,阖眼似是閉目養神,只得往外走去。崔媽媽打簾送了顧知薇出去,等出了正堂,顧知薇止住腳,憂心朝崔媽媽道,

“娘身子可好?看起來怎麽如此沒精神?不過說了幾句話,便精疲力盡似的。不如請太醫來看看,若是身子骨不舒服也好早有個應對。”

崔媽媽見顧知薇挂念顧母,知道母女連心,笑道,“姑娘不必擔心,不過是前陣子晚間天寒,太太念經熬了幾次夜,總是咳嗽不止。喝了兩三副藥便好了,只,還是要好好養着才是。”

顧知薇這才放了心,總覺得自己似是忘記什麽似的,囑咐了崔媽媽幾句,便往沁薇堂去了。

徐媽媽帶着芍藥在屋子裏收拾衣裳,過了三月姑娘便及笄了,春裳輕薄總要提前備出來,可裏外間屋子翻遍了,也不見顧知薇昔日親手做的衣裳。

喊來屋子裏大小丫鬟,裏外伺候的婆子也都在廊下待命,徐媽媽沉下臉朝她們道,

“咱們姑娘是最仁慈不過的人,偏你們總有些見識低的,看見什麽好的就往自己屋子裏拿!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臉,配不配用這些好東西。”

丫鬟婆子各個不敢動彈,聽了這話還有什麽不明白?姑娘屋子裏怕是遭了賊,只是不知丢的是什麽東西,讓徐媽媽如此大發雷霆。

剛這麽想,便見顧知薇獨身進了沁薇堂,徐媽媽顧不得數落人,忙迎了過來,扶着顧知薇進了裏間,斟了杯茶給她,這才斟酌着詞語道,

“咱們屋子裏少了件兒衣裳。”

“針線房糨洗過沒送回來?”

顧知薇不以為意,左右她衣裳多的很,四季衣裳滿滿幾個箱籠,裝布料的柳筐連手指都插.不進去。

“少的是姑娘熬了五六日,給鎮北王做的那件兒!”

徐媽媽心底着急,面色不敢顯露分毫。這若是傳出去,她們姑娘待嫁閨中,便眼巴巴的給男人做衣裳,便是娘娘太太再疼她,怕也是少不了一頓呵斥 。

顧知薇自然知道這個,當下蹙起眉頭,朝徐媽媽道,“除了你和芍藥,餘外的那些丫鬟都在外間伺候,我這些衣裳用度她們怎麽會知道?怕是擱錯了地方,再找找就有了。”

“本說要和青鹽、澡豆一起送過去,只那日因大奶奶在,便收在咱們裏間。我也是看鎮北王如今在前院,咱們留着這東西到底是不方便,不如送過去也了結一樁事,可誰知...”

顧知薇起身,在屋子裏巡視半刻,目光落在僅剩的汝窯盞子上。蔥白手指拿了盞子下來,吩咐徐媽媽拿個托盤過來,親自放上去,吩咐徐媽媽,

“喊小紅過來,讓她去西院送這個。”

“小紅?”

徐媽媽初始不解,随後便明白開來,捏緊手心,咒罵出聲,“這個賤蹄子,難怪她前幾日說什麽娘生病了要回家,等回來便主動去外頭掃院子,合着是做了虧心事。”

顧知薇見徐媽媽生氣,道,“媽媽何必說她,既然她敢背主,西院怕是許了她東西。你且等着,那顧知花此刻正是得意洋洋,要拿那衣裳壞我名聲。”

“這可怎麽辦?”

徐媽媽登時沒了主意,她素來把顧知薇捧在手心裏疼,可到底是她們姑娘給外男縫制了衣裳,鐵證在前,饒是怎麽說,也逃不脫的。

顧知薇不防衣裳丢了,好歹是她親手做的,又是傅仲正尺寸,終究是她大意了,想着傅仲正早晚是她夫婿,完全忘了此刻二人從不相識。

依那人的精明,便是把這衣裳送到他手裏,怕是也被看穿了。

小紅心思沉重,垂頭喪氣進了正堂,她相好的小厮讓她把姑娘做的衣裳拿出去瞧瞧,可這一瞧就是好幾天。眼看着徐媽媽今日翻檢,說是丢了東西。

小紅總覺得,丢的是自己偷的那件。

本想着見了姑娘交代這事兒,可誰知,顧知薇倒是面色和煦,只讓她把汝窯盞子送到西院去。

難不成?那衣裳在西院?

小紅不敢細想,只加快腳步送過去,心底打定主意,趕緊找相好的男人要回來衣裳。姑娘待人寬和,若是她被攆走,家裏面娘還吃着藥,沒了這份兒月錢可該怎麽辦?

西院位于顧府西側,顧府上下習慣稱它為西院,是除了老太太的榆蔭堂外,前後兩處院落群,宋姨娘帶着顧知花住在偏東一側,臨靠花園和榆蔭堂,倒也便宜。

因府邸裏連上顧知花不過三個孩子,宋姨娘又是老太太嫡親侄女兒,顧知花在府邸裏日子頗為舒服。日常吃穿用度雖比不上顧知薇是皇家禦賜,可比起尋常官宦人家的嫡女也不差些什麽。

顧知花愛吃,宋姨娘又凡事僅着她。不過十三四便一身肥肉,丹鳳眼被擠成一坨,面色蠟黃形容憔悴,朝跪在地上的丫鬟狠聲罵道,

“好歹我也是家裏面的姑娘,怎麽廚房連個點心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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