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宋姨娘哪裏用她囑咐,盯着智勤齋朱紅大門,眼神裏滿是嫉恨。

她自然也知道,顧知花只比顧知薇小一歲,三月顧知薇便要及笄,她上有宮裏面娘娘照看,又有顧府嫡女的光環籠身,左右比顧知花要好很多。

只是,僅僅是拿男士長袍,便要讓老爺信了她的話,怕是有些困難。老爺怕是會袒護正院那個,把這東西銷毀了去。

擡頭見小茗仍低首守在門口,宋姨娘一咬牙,從袖袋裏摸出個散碎銀子上前,遞到小茗手裏,

“你拿着這個,好歹再去給老爺說一下,老太太念着佛呢,太太又不管事兒。我想請老爺去我那裏吃些東西,天和樓的醬肘子陪着金華酒,也給老爺消消疲乏。”

話裏話外,都是讓小茗幫襯她。小茗自然聽的明白,他人又機靈,眉眼高低素來清楚。掂量了下手裏的散碎銀子,小茗索性和宋姨娘直說,

“要我說,姨娘就回西院。老爺此刻怕是顧不得理會,我也不瞞着你,屋子裏頭是鎮北王,怕是和老爺正說什麽軍國大事,哪裏顧得上後院這些。”

宋姨娘剛想發火,可思及到底是隔着窗戶便能看見外面,她站了這麽久老爺也不出來,怕是不會見她了。

顧知花雖蠻橫無理,可也只敢在西院鬧騰,此刻站的久了,腿軟腳麻,春風雖和煦可久了到底有兩三分發寒,聽了這話拉着宋姨娘,

“娘,咱們先回去,晚了讓宋婆子來請爹。”

宋姨娘心疼閨女,只得囑咐小茗若老爺閑了,便往西院傳話。和顧知花并肩往西院走去,剛穿過畫廊,便見崔媽媽春風得意往前院去,心底一動,拉着顧知花藏在假山後,心底裏疑惑,好端端的,正房往前院去做什麽?

崔媽媽今日裏倒是覺得意外,平日裏素來懶理家事的太太,怎麽突然張羅起大小事物來?

先理了去年積壓的內賬,廚房裏往年西院一筆爛賬理的幹淨,虧空了銀錢二百多兩。太太雷霆之怒,直接斷了西院那兩位的點心用度。要崔媽媽說,他們太太這樣,才算是有幾分當家太太的樣子出來。

除了整理內帳,太太還整治了屋裏屋外的家具陳設,往日裏清華堂素清的雪洞一般,如今除了老爺挪過去的兩盆牡丹花,太太說還要些別的花草陳設,若再有什麽名家字畫也挑揀出來,好歹把清華堂布置了。

只是太太饒是清河崔家出身,到底不如老爺這麽些年攢下的字畫出彩,原先那些陪嫁念頭久了,顏色發黃不說甚至蟲蛀了,少不得從老爺哪裏拿些出來。

綴錦樓正堂,八仙椅子依次排開,顧蘇鄂總算是把傅仲正軍費糧草整理清楚,揉捏着酸痛腰身起身,便見傅仲正閑散懶适,手裏拿着本散書,逗弄着腳下的兩只小狗。

一只通體雪白,毛絨絨不過巴掌大小,眼睛烏黑清澈,小奶音嗚咽追着尾巴。另一只比它大上半掌,毛色是尋常土黃色,倒是不顯眼,可仔細看它目帶精光,依稀能看出是狼狗混血。

顧蘇鄂瞧見驚奇,“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個?”

“常達家養的,我想着深閨婦人在內宅裏沒什麽意思,日子也無聊,養些小東西也算是個樂趣。”

傅仲正貌似不在意的翻了兩頁書,語氣帶着股百無聊賴的意思出來。顧蘇鄂一想,他夫人剛從寺廟裏出來,正是一心向佛的時候,養了這小狗,怕是會惦記着府邸幾分。

“等改日我也讨兩只去,看着皮實怕也好養活。”一只送到清華園,另一只給薇姐兒,她小姑娘一個,定是也喜歡這些的。

傅仲正手一頓,面不改色的撒謊,“常達府裏照顧不周,除了這兩只餘下皆死了,顧先生若是想要,不如把這兩只拿去。”

常達:...?

顧蘇鄂遺憾出聲,随即喜上眉梢,“等改日我讓薇姐兒做糕餅謝你,她和她娘,定是極為喜歡的。”

傅仲正眸色溫和,似是想起什麽往事,随即笑道,“顧姑娘的手藝連陛下都曾贊過,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

畢竟,上輩子她隔三差五便要送些到容錦院,除了他日常用度外,就連大黃也會吃上些。傅仲正撇了眼巴掌大小的大黃,上輩子那麽兇殘的模樣,如今才這麽點兒大小,平白無故的丢人現眼。

顧蘇鄂正要開口說些什麽,聽見屋外響動,以為宋姨娘還沒走,隔着窗戶道,

“茗哥兒,你讓宋姨娘回去,有什麽事兒晚間再說。”

小茗慌忙打了簾子進來,跪地道,“是清華閣的崔媽媽過來,說是太太要裝扮屋子,等姑娘及笄的時候用,讓老爺送些花草、字畫擺設過去呢。”

顧蘇鄂這才正神,揮手道,“你帶着崔媽媽去藏書閣挑去。”

說罷見小茗就要退下,忙喊住他道,“等等,你讓崔媽媽過來,我親自囑咐她。”

“是。”

小茗絲毫不意外,他是老爺的親近人,自然知道老爺有多看重正院裏那位,只是不知什麽緣故,旁人看來老爺和太太并不親近。

傅仲正在一側看了,知道這是顧府後院裏起了火,心疼的看了眼顧蘇鄂便拱手告辭,左右和他沒什麽關系,西院裏那兩位能掀起什麽火花?

打簾和崔媽媽相錯,崔媽媽打量了仔細,見他半舊靛藍家常衣裳,手裏拿了把灑金扇子,眉深目闊,懸膽鼻薄唇倒是矜貴不凡,望而自慚形穢,心底裏贊道,也不知是誰家的公子,長得這般氣派的模樣。

等回了顧父話,出來問小茗,“方才出來的是哪個?”

“你怎麽連他也不認識?”

小茗覺得稀奇,笑吟吟帶着崔媽媽拿東西去,又招呼幾個力壯的婆子這個拿器皿,那個拿字畫,崔媽媽親自抱着兩個小奶狗,聽小茗說話。

“就是住咱們家容錦院的鎮北王,和咱們家還連着親呢。”

崔媽媽手足舞蹈,喜的眉飛色舞,和顧母仔細描述,見她仍閉目念着經書,崔媽媽這才緩了神色,

“太太若是看見這人,便知道我說的是半點兒不假。也就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配咱們姑娘。”

“等及笄過後,我進宮和娘娘說道說道。”

顧母松了手裏的佛珠,見崔媽媽似是滿目遺憾,擡眸道,“怎麽?難不成還讓你們姑娘上趕着?便是他萬般都好,也得他們上門來求才是。”

“倒不是這個。”

崔媽媽服侍顧母起身,道,“我也許久沒見過娘娘了,太太,咱們崔家陪嫁來的如今都放了出去,唯獨我還陪着您。

我無兒無女,說句僭越的話,那是把咱們薇姐兒當成自己的心肝疼,好歹我也進宮去,和娘娘說道說道。”

顧母心底動容,拍拍崔媽媽手掌,道,“你是她的奶媽媽,她孝順你是應該的。便是徐媽媽是娘娘賞下來的,也高不過你去。”

“我昨日倒是想了半宿,如今薇姐兒大了,家裏由她嫂子管着,可她往後出嫁梳妝,難不成還讓嫂子出面不成?我便是再不理事兒,也不能由着西院裏嚣張。”

一席話說的極為艱難,昔日裏去寺廟念佛的時候,明明決定從此不理會俗世,可如今為了乖囡,她少不得要為她撐起一片天。

崔媽媽見她這麽想,當下心底裏欣慰,便道,“太太早就該這麽想,老太太因當年宋姨娘進門,這麽些年都吃齋念佛不理家事,便是老爺再糊塗,也沒有把俸祿銀錢送到西院的道理,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能有什麽誤會?”顧母嗤笑一聲,冷哼道,“難不成,那顧知花不是他的種?”

“那顧知花的确不像老爺,咱們大爺和姑娘,鼻梁高挺和老爺一樣,那顧知花塌鼻梁,倒是和宮裏面太妃相像呢。”

崔媽媽半開玩笑笑道,随即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子,“瞧我這張嘴,我也是早年在娘娘哪裏見過太妃,如今早就忘了什麽樣子。”

顧母不在意的揮揮手,見小狗嗚咽奶音低垂,“你把這小狗送給薇姐兒,兩個她都養着也熱鬧,我年紀大了,沒得拿這些東西取樂子。”

崔媽媽笑着應了,随即笑道,“那西院裏的虧空,太太可有什麽主意不成?”

“也讓薇姐兒去辦,她素來聰敏,将來又要支門立戶的,少不得要做這些。”

顧母揉了揉額,昨夜她思慮過度,今日便疲乏了些。半躺在床上揮手讓崔媽媽去辦,自己則昏沉沉睡着了。

午後的沁薇堂陽光正暖,顧知薇帶着徐媽媽并芍藥等幾個丫鬟,搬了塌椅在紗窗底下做針線,茜色薄紗透亮隔了些許微風,日頭正好曬的人昏昏欲睡。

動了兩三下剪刀,又拿針線粗略縫了邊,做的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是日常裏用來包東西的帕子和絲帶。

正覺得乏悶無聊,崔媽媽抱着小奶狗進了屋,顧知薇杏眸一亮,昏沉睡意登時不見,語帶驚喜,

“媽媽,這哪裏來的小東西?”

“前頭老爺送來的,說姑娘在家裏怪悶的,好歹養個活物也開心。”

崔媽媽小心把兩只奶狗遞給顧知薇,見她愛不釋手接了,笑吟吟道,“咱們太太老爺都想着姑娘呢,方才太太說,姑娘說是閑了,不如和大奶奶一起理理家事,即解悶兒又漲見識。”

小奶狗極為親近顧知薇,鼻尖粉.嫩嫩,乖巧躺在顧知薇臂彎,小舌頭紅紅一點,毛刺帶着微癢,去舔顧知薇腕子。

顧知薇哪裏見過這麽小的崽子,不過巴掌大小看起來不足兩個月,心疼它們這麽小離了母親,越發憐惜,吩咐徐媽媽準備籠子、毛墊,等一切準備齊全了,這才轉身去和崔媽媽說話,

“家裏面嫂子管着挺好的,可是西院又做了什麽幺蛾子??"

作者有話說: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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