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宿

傍晚那會兒蒙館來了人,說是蒙辰有趟貨要去江塘,先前答應了帶蘇舟去,卻一直沒機會。如今趕在年前,也趕在蘇舟入學前帶人去一次。

蘇舟一走,蘇娘子還在鎮上,蘇碩今夜也趕不回來,蘇院裏邊的只剩兩個老人家,故而蘇稻就留給時禦帶一晚上。

晚飯鐘攸蒸了肉羹,時禦給老人家送過去,等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他還走得慢,硬是等該熄燈那會兒才跨進籬笆院。

進屋時蘇稻已經睡着了,鐘攸正抱着孩子在書架前邊轉。時禦沒敢直接靠過去,因身上還帶了冷氣。他看那小屏風後邊有點濕,應是給蘇稻才給洗完澡。

鐘攸壓着聲音對他道:“飯還在竈上溫着。”

時禦低聲道:“天晚了,我直接帶他回去。”

鐘攸豈會不懂時禦的心思。只這會兒天又冷又晚,他這屋已經換鋪了青石板,時禦在底下通了條煙道,又給修了通煙窗,燒起來晚上暖和。時禦家裏邊通沒通他不知道,但來回走一趟,怕讓蘇稻着了涼,故而只得按時禦心思回道:“住一晚也無妨。”

時禦笑了笑,也沒敢笑過,僅僅一瞬而逝,轉身就去了廚房。他一個人吃得快,等清完碗洗漱後回屋,屋裏邊已經暗了光,就床邊點了只燭。鐘攸躺最裏邊,蘇稻就趴他懷裏,像是都睡着了。

鋪上有兩床被子,留給時禦的是先前鐘攸一直蓋的那個,夠長。時禦脫了外衫,将燭吹了,輕聲上了鋪。

他側身腿一曲,就能碰到鐘攸。隔了被,也不知碰到了哪裏,反正都是鐘攸。他看蘇稻拉着鐘攸的襟口,趴在那胸口上睡得憨實。那雪白的頸露了些,曲線優美的沒進裏襯,微凸的鎖骨隐隐約約。

時禦看了會兒,忽然翻身,平躺着用一只手背遮住了眼。

可是那青檸味混了奶香,争先恐後的往鼻腔裏鑽。他聞一次,喉結就要滾動一次。腿曲擋起來,掩着了年輕人的澎湃洶湧的欲望。但沒有用處,這被子都壓過先生的被子,現在貼在他露出衣衫的肌膚上的地方,也是曾經貼在先生肌膚上的地方。

屋裏熱,被裏更熱。

這和頭一次蓋一張被子的感覺截然不同,明明都隔了一個蘇稻,時禦卻覺得眼下比任何時候都要讓他感到迫切。

他只要伸個手,就能觸摸到鐘攸。能觸摸到鐘攸的鬓,鐘攸的頰,鐘攸的眼,甚至鐘攸的唇。時禦有點混亂的想,管他是哪裏,只要想到觸碰的是鐘攸,他就能迅速的深入妄想,滾燙的燒起欲望。

年輕人在胡思亂想,那邊蘇稻砸吧了下小嘴,含着手指滾下鐘攸的胸口,陷進被褥裏,四仰八叉的搭腳在時禦胳膊上。鐘攸應是睡着睡着感覺人不在了,翻身過來,迷迷糊糊探手過來摸,扒在時禦胳膊上沒節奏的輕拍了好幾下,才拍到蘇稻腳丫子上,又緩慢的拍了拍,漸漸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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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呼吸聲平穩,搔在耳裏,傳在心裏細微地發麻。

一直壓着眼的時禦忽地輕插進被褥裏,将蘇稻護着腦袋移到自己胸口,一手抱着他,移近鐘攸身邊。這個位置一偏頭就能看見鐘攸睡熟的臉,時禦半阖眼看了好久。蘇稻熱得在他胸口輕蹬,時禦帶過鐘攸擱他胳膊上的手,放蘇稻身上。

果然一察覺蘇稻動,鐘攸就會下意識的輕拍。那桃花眼沉倦的動了動,到底沒能睜開,口中含糊呓語,也只發出了低低幾個音,連話都組不起來。

時禦合了眼,既覺心滿意足,又想得寸進尺,就這麽心猿意馬一直到睡着了。

難得沒做任何夢。

翌日。

鐘攸還沒醒,只覺有只手一直在拍他側頸,癢得他翻了個身,背抵貼在一片滾燙結實的地方,蜷身埋進了被裏。

後邊的時禦也在肉腳不斷蹬踩中半醒,翻身探手摸了摸,摸到了柔滑的發和溫熱的肩。

鐘攸本就醒了些,被這一摸更是睜了眼。後邊胸膛不但燙,連被子底下兩人貼着的地方也同樣燙。

他陡然撐起身,兩床被子已經掉了一張,他和時禦橫蓋着剩下的那張,底下時禦的小腿都露了一截在外邊。蘇稻早醒了,也不哭鬧,拉了一縷時禦的頭發咬着玩,兩只腳反複踩時禦的臉頰,漏了他一枕頭口水。

時禦竟還睡着,側躺着鼻梁都要被蘇稻踩平了,額前發早被他自己和蘇稻揉的亂七八糟。腰上半搭着被,睡姿很狂放。

上一次也沒見他這麽個睡姿……

鐘攸伸手抱起蘇稻,蘇稻蹬着小肉腿,樂呵呵的笑。這麽一抱鐘攸就知道這小子為什麽笑了,小褲子尿濕了一片。再看時禦肩臂,果見也濕半肩。

“時禦。”鐘攸抱着蘇稻坐床上叫人。

時禦抱頭滾了一圈,鐘攸就看着他滾靠在腿邊,又叫了一遍,“時禦。”

時禦煩躁的揉頭發,臉貼埋在他腿外側一頓亂蹭,啞着嗓子應了聲。

“起床。”

“嗯!”

“時禦。”

“……”這人又沒音了。

鐘攸脫了蘇稻的褲子,将他光着屁股蛋抱起來,對着時禦腦袋,溫聲道:“稻兒,噓——”

時禦聞聲擡手在蘇稻的小屁股上拍了把,長嘆一聲,悶聲道:“別尿,六哥醒了。”

鐘攸小腿碰了碰他手臂,對蘇稻道:“這是你六哥,今年十九了。”說着将蘇稻放他背上,“叫他起床。”

蘇稻爬上時禦後頸,啪的拍他側頰,啊聲喊着人。時禦猛地撐起身,蘇稻抱着他腦袋興奮的亂蹬。時禦由他騎着,探了只手過去扶着他,道:“起來了。”然後肩一低,蘇稻就順着側滑下來,時禦躺倒,雙手帶着蘇稻起起落落,“飛一個,再來一個。”

蘇稻張着手在空中邊呀邊笑,哈喇子滑出來時禦也不在意,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鐘攸從時禦腿上過,偏時禦不知是不是有意,将腿曲了一條,正擋了路。鐘攸去抽他腰上的被子,這人猛地停了只手抱蘇稻,一把拽緊腰間的被子。

動作極其迅猛,被子底下仿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鐘攸順利下床,套外衫時那一大一小貼着臉偏頭看他,他正了衣襟,對時禦道:“火氣旺盛,今早就喝點下火的。”那桃花眼打時禦腰下一撩掃,“不過年輕人自力更生也不可恥。”

時禦倏地坐起身,還沒回應,先生已經轉身出門了。蘇稻坐他懷裏滾圈,咬了他一手口水。

且說樸家院。樸松才一大早就去了樸丞的院子,将屋鎖一開,探頭叫道:“丞……”那屋裏空空,床鋪上幹淨整齊,沒人睡過。桌子被踹翻在地,窗砸了個稀爛,人早跑了。

他面上登時皺成一團,哎呦一聲,跺腳道:“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帶着一溜各式錢袋,正從賭館裏出來。外邊天大亮,那賭館夥計躬身送人,踮着小碎步幾乎要貼樸丞後背上,聲聲懇切道:“樸少爺您慢走,留心腳下,要不小的給您找輛馬車,送你去那邊花館裏坐坐?”

樸丞順手抛了個錢袋給他,“用你?快滾。”

這夥計接了錢袋,腰幾欲躬到鞋尖上去,硬是又陪着下了階,巴望着人走遠。

樸丞昨晚一頭悶進賭館裏,腹中空空,正餓着呢。晃街上擡頭一看,前邊有個榕城面館,他捏着錢袋跨進去。那櫃後邊正站了少年,埋頭在賬簿裏,瞧着側臉和他一個年紀。

樸丞丢了塊銀子,那銀子砸在賬簿上,驚了那少年一跳。樸丞見他眯眼看人,眸子雖大卻朦朦胧的,應是眼神不好使。故而後仰身離得更遠些,笑道:“小瞎子,有面沒有?”

這小瞎子也不生氣,擱了筆,道:“客官裏邊請,燴面鹵面幹面湯面熱面涼面您趕哪個?”

樸丞也眯眼,“湯面要面細湯稠,多醋少油,不添蔥花不要辣醬。牛肉下一碟,要熱口燙心,味重色亮。你聽清楚沒有?”

小瞎子攏了袖,朝後堂裏輕喊幾聲,得了應才道:“酸湯少油無蔥細面一碗,燙牛肉一碟,一并上。”音罷對樸丞客客氣氣道:“客官且坐,稍等片刻。”

樸丞聽着就笑了,又抛了塊銀子過去,因心情好,倒也沒再為難。

那面一上,果真與他要求的分毫不差。樸丞抽筷一提,那面細溜勁道,吸咬入口,湯酸爽口。牛肉也切的整整齊齊,色澤漂亮,夾一塊送口,鹵味浸透,還帶了些軟筋嚼勁。

樸丞能與天王老子過不去,卻唯獨與美食過得去。這頓面他吃得舒服,走時那小瞎子還備了帕子,他難得正眼将人看了,只道:“面不錯。”又抛了銀,“爺賞的。”

那小瞎子低頭輕聲道謝,他就掀袍走了。

才走出一街,又遇着一群長河鎮纨绔,還都是他半熟的面孔。這群小子慣會在鎮上胡鬧,卻年年都被樸丞賞過賭銀,見了他比娘還親,一定要拉他去酒樓聽戲。樸丞心知這群小子找他準有事辦,正愁無處消遣,便去了。

一群人坐定,還上了酒。果然不出片刻,就見其中一個湊過來,扭捏着叫了半天樸大少。

樸丞最見不得人吞吐,不耐道:“你直說。”

“你這回來了,知不知道鎮上又出了個霸王?”這人和同旁的人遞了個笑,道:“這邊你說得算,長街那頭可是個小叫花稱霸王。”

“那不是你們給臉,讓一個要飯的騎頭上撒尿。”樸丞擡腿架一側的椅上,“叫什麽名兒?”

“沒名字。”這人給他倒酒,“就是個要飯的,但慣會下黑手。昨兒兄弟幾個逗那長街小半瞎玩玩,他可是把李屯堵巷裏給掏了一頓。”

“小半瞎?”樸丞喝酒的手一停,“開面館的?”

“呦。”有個人合掌,笑道:“大少竟知道這傻子。”

“傻子?”樸丞擱了杯,“他不就是個小瞎子麽。”

“人還傻。”先前那個趕忙接道:“傻得厲害,不知怎麽長的,人騙他七八回,他也上當。誰兜裏求急,只管找他去,求上一聲,他連飯錢都給人送。”又道:“不過兄弟幾個雖然逗他玩兒,可沒要過錢。”

“人都掏你兄弟了,中間能沒事兒?”樸丞踢了踢椅把,“你們要想老子給出氣,就把話說明白,敢遮遮掩掩把老子當槍使,回頭我就能讓你們變成槍把子。”

那人忙陪笑,只道:“兄弟誰敢騙大少?其實這要飯的偷了兄弟的玉佩。”他比劃了一下,“一塊好玉!可是做家傳的東西,這要飯的偷了不說,還逢人講是自己的東西,你說氣不氣人?這能放過他?他和那小半瞎一塊兒玩,兄弟昨兒就是去問個話,誰知他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掏了。李屯今早都沒爬起身,在醫館裏躺着呢。”

樸丞自個昨兒才被人掏過,一提這事他跟着上了無名火,只道:“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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