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學生

翌日,天陰雨綿。

船一離泊口,時禦就隔着雨簾瞧見一人支傘在泊頭,道:“不是鐘訾。”

蘇碩跟着望了過去,“鐘留青心裏邊清楚,鐘訾這一次辦事不力,得罪了師父,老頭豈能再容他出來?這個應該是鐘訾兄弟。”

那人湖色緞面的袍壓在深色長衣裏,雨濛成紗,時禦只堪堪能望見這人腰間墜這支短笛。那傘沿遮了臉,他看不清長相。

“兄弟。”時禦活動了下帶傷肩頭,“鐘留青兒子真多。”

“鐘家人丁興旺。先不論旁系,單單就說鐘留青這一支,他有八個兒子。”蘇碩比劃出了一個八,道:“不過與我們打過交道的只有鐘訾。這個來接手的,也不知是個什麽脾性,不要比鐘訾難搞就成。”

時禦懷裏壓着煙粟,他沒接話,有些隐約地不妥。

蒙館需要這批棱刺,但卻不急,否則也不會連續耗在江塘這麽久。所以用還沒摸清門路的煙粟利益來拉攏蒙館,不是個聰明法子。鐘訾怎麽就确定他們一定會做煙粟生意,誰給了他膽子把人往私行裏帶?

“四少爺。”後邊打傘的随從探頭道:“人都走遠了,這雨大風寒,藥鋪裏的夥計備了熱茶待您去。”

鐘澤的臉打傘底下露了一側,他道:“不忙。二哥今日可好些了?”

“大夫說得養。”随從壓聲:“除了二少爺自己的人,別的院都只能在門口打聽。”

“情理之中。”鐘澤緩緩笑了笑,“二哥得靜養。”随從應聲,撐着傘引人往轎子上去。鐘澤臨上轎前,對他道:“如今是我暫替二哥打理生意,諸如‘四少爺的鋪子’這些話就不要說了。鐘家底下行當無數,那都是父親的東西。”他側眸,“明白了嗎?”

随從腰恭得更甚,敬畏道:“小的明白了。”

鐘澤入簾,隔簾道:“先去鍛造私行。蒙館的鐵刺重鍛耽擱不得。”

随從應聲,人擡着轎就往鍛造私行去。路上雨濕路滑,轎子走得不快,随從卻再未提及鐘訾藥鋪一聲。

書院籠在薄霧裏,講堂低檐躍珠,樸丞聽着雨聲滴答,有點困乏。堂上先生在講課,他沒見着上回的羅剎,也沒敢放肆,只伏案上犯困。他原先在徐杭舅舅家是請過先生的,雖說人都被欺負走了,但書還是讀了些,自覺起碼要比這同堂的旁人厲害,故而并不怎麽聽。一直待散課,旁人都往廚房去,鐘攸請了幾位做飯夥計,這會兒該用飯了。

Advertisement

樸丞沒熟人,鎮上來的多聽聞過他霸王名聲,躲還來不及,誰還敢往他邊上湊?樸丞也懶得和人擠,坐席上未動。直至人都走光了,他才蓋書在臉上,後仰靠着假寐。

外邊雨聲清沙夾濕意,淋在耳裏,讓樸丞不讨厭。人将睡着時,他忽地聽見雨中有人奔跑的聲音。那人跑到了階前,又像是唯恐驚擾了講堂的氣氛,故而緩了步,順着階往上來。

雨珠掉在少年露出袖口的手背,砰然漸碎成水星點,再順着那長指,靜靜淌滑盡頭。

樸丞蓋着書看不見,只是聽着雨聲、低檐躍珠聲,和來人的呼吸聲,自想了這麽一出。那人停在了階上,樸丞擡手拉了書本,從空隙中窺望出去。

濕透的鴉青袖攏了一汪春雨,樸丞定了目光,瞧見了榕漾半身雨中,正仰頭看雨。雨珠滑着鬓,滑着眉,滑着鼻,榕漾神色很愉悅,從樸丞這裏望過去,他的眼就好似凝成的水。

書突然掉在地上,樸丞才驚覺自己已經直起了身。

榕漾聽着聲響轉頭望來,只能看見一團白糊的人影。他立刻縮回了身,連神情都收斂了,不安道:“對不住,驚擾了。”對方未回話,榕漾小心道:“齋舍的飯很好吃,你不去嗎?”

樸丞拾起書,丢在案上,起身幾步到榕漾跟前,湊臉在他咫尺,冷聲道:“不認得了麽。”

榕漾眯眼,只覺眼熟,這聲音也不陌生,他退了一步,道:“認得的,樸……樸大少?年前你找過少臻。”

“少,臻。”樸丞跟念了一遍,挑眉道:“他叫少臻啊。所謂臻者,至也。”他惡意道:“取得好名字,可不就是個錢財白至的偷兒。”

榕漾卻皺眉認真道:“不是,是漸臻佳境。少臻如今很好。”

“你說好就好。”樸丞冷笑,“從前被偷的人可就算過去了,往事不提?”

榕漾正色,“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少臻——”

樸丞靠門框,阻了榕漾的路,他漫不經心地打量榕漾,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也不辯論,只等榕漾說完了,才道:“你同小叫花子走得近,怎麽就記不得老子長什麽樣?”

榕漾語結,突地就局促起來,他坑坑巴巴道:“我、我看不大清。”

“奇了。”樸丞嗤聲:“還真是瞎子。”

榕漾話一滞,捏緊了自己衣襟,對他道:“不是瞎子。”他的眼很澄澈,一望即底,這麽湊近了看,真的就如同凝着的水。他眸子倒映着樸丞的臉,卻沒生氣,只是道:“我看得清你長什麽樣子。”

樸丞咬了下舌尖,拉住要後退的榕漾,話還沒出口,就聽檐側傳來怒斥道:“你幹什麽!”

少臻一眼見他拉着榕漾不放,只當他趁沒人為難榕漾。書本摔在側頰,樸丞低罵了聲,兩人連句話也沒對上,就在這門口動起手來。

榕漾拉人,在中間擡聲道:“沒事!沒有為難!少臻!樸、樸丞!”

可樸丞挨了一拳,沒找回去斷然不會撒手。他不撒手,少臻更不會停。兩人撞得門框發響,樸丞背後抵在框上撞得生疼,他腳踹開少臻,一肘擊在少臻眉骨上。榕漾聽着一聲響,驚了一跳,可少臻立刻暴起反踹在樸丞小腹,拳頭照他下巴上就是一下。

兩個人在這裏纏鬥,本揣着書來講堂準備習字的蘇舟聽聲快步繞過來,正見榕漾被這兩人擠撞下階,一骨碌的滾下去,他也跟着吓了一跳,喝道:“住手!人滾下去了!”

榕漾是被樸丞踩着了腳,又被少臻後退給撞下去的。所幸人沒事,就是手臂擦了傷,腕骨壓得疼。蘇舟翻過欄躍下階,急匆匆的看人,見他擦傷也擦得狠,肘臂上破了皮摻血。他将人扶了,擡頭對匆忙往下趕的兩人沉聲道:“院中條律不許私下鬥毆,你們幹什麽?還傷及同窗,算什麽漢子!”

晚上兩人都沒飯吃。

鐘攸給榕漾擦了藥,雖沒動怒,卻叫人不自覺的就小心翼翼起來。其餘人歸了齋舍,樸丞打檐下站着,外邊還下着雨,他側頰上帶着傷。少臻臉上也青着,人靠門另一邊站着。兩個人中間隔了門,就像隔着長河似的,連個眼神都沒交彙一下。

裏邊細細碎碎地傳來先生溫聲問榕漾的話,大都聽不太清。蘇舟一手抱着紗布打着傘到檐下,收了傘擱邊上靠着,将這兩人看了看,面色不佳。

樸丞舔了唇角,心情也不好,他狠道:“看什麽看。”

蘇舟剛松開的傘差點又抄起來。他對樸丞頭一回的印象就不好,如今将人打量了,硬是壓了脾氣學他六哥沒吭聲,轉頭對少臻道:“就是擦傷,先生上了藥,七八日就好了。”

“辛苦先生。”少臻抓了把眉上的青處,又道了句:“多謝師兄。”

蘇舟往日在蒙館都是叫別人師兄,如今終于聽得了這麽一聲,不覺緩了神色,道:“先生心軟,不會讓人站一宿。你等等罷。”

蘇舟一進門,樸丞就冷嘁了聲。他摸着唇角,道:“瞧不出,馬屁溜得挺好。有這個本事,你還偷什麽東西。”

少臻腳下用力碾了碾泥渣,對他道:“樸丞是吧?嘴巴這麽賤,沒少讨到打吧。”

樸丞側頭,“老子現在就皮癢。”

少臻拿眼瞥他,漠聲道:“孫子裝什麽爺,皮癢就自抽。”

樸丞一腳踹在木欄上,少臻冷冷。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那門陡然就開了,鐘攸笑了笑,道:“還聊在興頭上了。”他側身讓榕漾出來,遞了傘去,道:“先歸省心舍,路上有阿舟送你,不怕迷路。”

榕漾鞠身接了傘,道:“那他們……”

鐘攸拍了榕漾的發頂,笑道:“不才同他們有話要說,先去罷。”

蘇舟撐起了傘,等着榕漾。榕漾求情的話在裏邊都說了,這會兒将那兩人看了個遍,猶豫半響,才去了。

鐘攸見人走了,又站了會兒。這兩人不知先生是怒是惱,立着身心下萬種猜測,臉上都繃着冷色。鐘攸捏着時辰,看外邊已經黑了,雨也小了許多。

他道:“聽着還沒洩火,那就去雨裏邊跑幾圈,路不長,從這到院口來回不到一裏,等澆透了淋濕了火氣淡了,再過來喝杯姜茶。”他面上溫和,話音也不高,偏叫兩個人繃緊了頭皮,“動手的時候相當爺們,這會兒該好好收拾自個。別跑錯地跑丢了,要是出了院門,外面黑燈瞎火的都是夜裏行當,遇着什麽東西,不才也鞭長莫及。去罷。”

言罷也不耽擱,轉身就回了屋。

少臻本以為樸丞斷然聽不進話,誰知他束緊了外衫,真跑進雨裏往院門去。少臻跟在後邊,兩個人相隔着雨,一個勁的跑。頭一趟回來門沒開,第二趟回來門還沒開,第三趟、第四趟……夜裏雨早停了,但沒有燈籠,腳底下輕重不一,都踩了泥水,衫擺和鞋都髒兮兮的。兩個人都喘了息,來回有些吃不消。

少臻跑着,喘息漸重。他聽着前邊的樸丞忽地停了步,脫了外衫摔地上,罵道:“老子有病。”他狠猝一口,“老子就是立刻回去睡覺,他又能怎樣?”

少臻幾步超了他,嘲諷道:“趕緊收拾東西滾蛋,樸大少嬌貴。”

樸丞壓着火,少臻已經跑了,他胸口起伏,踹了腳已經和在泥水裏的外衫,又追上去。

“門在前邊,你走啊。”

“你臉挨着門框了。你管老子?”

“說真的。”少臻倒過身,仰頭以盡自己的蔑視,“你這麽自稱,你爹真沒抽過你麽?”

“你臉不是挨着門框,是挨着長河。老子就是老子,怎麽着?”

少臻的泥點甩樸丞身上,樸丞跟在後邊就上腳。兩個人又絆了一路,可先生的屋亮着燈,卻依然沒有開門。

夜裏沒有星,兩個人漸漸不說話了,肚子賽着叫,喘息混亂。轉過角,踩上石頭路時樸丞右腳忽一抽,人就停下來了。

他沒吭聲,但抽得疼,人單腳蹦跳着往邊上去。少臻回頭看他,還沒來得及出聲,邊上就鬼鬼祟祟地冒出了榕漾的聲音。

“我帶了點饅頭……你怎麽了?”

樸丞都要跳跟前了,倏地聽這一聲音,驚得渾身毛都炸起來了。單腳一滑,人先栽地上去了。

蘇舟叼着饅頭從暗處探頭出來看,除了榕漾,其餘兩個都肆意大笑。

樸丞咬着牙,拍開榕漾伸來的手,“毛病!怎地一直不出聲!”

吓死老子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