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他人在哪

屋中燎香, 是龍涎香。

熟悉的氣息, 讓疲倦的李果昏昏欲睡,但他無法安然入睡, 不時還是會因為疼痛而睜開眼睛。一位大夫, 正在為李果食指上的傷口做處理, 用竹蔑清理傷口,澆撒藥水, 堪稱受刑。

專門用來鉸金銀的鉸刀, 極其鋒利,鉸傷了李果食指的指骨, 筋骨皆斷。這傷本來便嚴重, 何況還感染了。

“不疼不疼。”

吳英英站在床邊, 輕語,像哄小孩子那般。

她那句不疼不疼,令李果想起他縫合額頭傷口時,啓谟也曾這樣安撫他, 這般想着, 似乎也不那麽痛苦了。

吳伯靖請來的大夫是位京城名醫, 手法娴熟,很快将骨渣剔去,敷藥,用竹片固定傷指,以細麻布條細細纏好。

“大夫,這樣包起來, 會自己長好嗎?”

吳英英好奇探頭,她不避嫌,人便站在李果床旁,她膽子也很大,不畏血。

“十天半月也未必能長好,先将藥煎了喂他喝下,病勢來得急。”

大夫把手捂在李果額頭,仍是滾燙。

“有性命之憂嗎”

吳伯靖站在一旁,話語憂慮。他知道傷創感染,不可小視。

“不至于,兩帖藥服下,燒便會退去。”

即是京城名醫,包你藥到病除。

吳伯靖起身,親自将大夫送出去。吳英英吩咐仆人去煎藥,她照看李果,搬張椅子坐在李果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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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伯靖回來,見妹妹正在用濕巾擦拭李果額頭的汗水,心情相當複雜。

他倒是沒告訴英英這位少年是趙啓谟的情人,這叫他如何說得出口。只是想到他妹妹迷戀啓谟多年,竟是一心一意照顧着“情敵”,吳伯靖心裏有些不适滋味。

“哥,他看着很和善,怎麽把你得罪?你把人關着就算了,還把人手指鉸傷。”

吳英英指責兄長,她平素是驕縱,可傷天害理的事不幹,也還分辨得清是非。

吳伯靖被說得心虛,他想把人關着是事實,把人傷卻是出乎意料。

“他說他是趙二郎的朋友,是真的嗎?”

吳英英好奇詢問。她兄長和二郎是打小的朋友,兩人親如手足,即是二郎的朋友,兄長為何還傷他?

“不是。”

吳伯靖沉思一番,才做出回答。朋友和情人,全然不同。何況這人,和趙啓谟各自戴着象征婚誓的戒指。若他不是男子,那便該是趙啓谟的妻了。

也是荒誕,男子之間,何來婚誓。

啓谟那般親真意切的人,卻獨獨去迷戀一位男子。連自己這樣的交心朋友,都未曾透露一言,想想也是令人惱怒。

“那哥哥為什麽将他關起來?”

吳英英問不出個所以然,顯然不會輕易罷休。

吳家雖然是顯貴,可從來不會将個外人關在家中,這是犯法的事。不必說被家尊知道,就是被母親知曉,也得挨頓訓。

“這事你別問。”

吳伯靖不打算說出來,一則為啓谟着想;二則也是不忍傷親妹妹的心。

想想都覺痛心,京城那麽多小娘子,傾心于趙二郎,他卻喜歡男子。

瞞得真深,連他這位號稱“知心”的摯友,一度也不知曉。

“不問就不問,等他醒來,我不會問他。”

吳英英狡黠笑着。自從她被宣布不許随便出閨房見人,她就被關了數載,關得生無可戀。身邊難得有一個新鮮的人,一件出奇的事。

“快回你院子去,以後還想不想嫁人了?”

吳伯靖對英英很是縱容,自己做事也經常不按常理。但是他遵循着表面一套的禮教,拿捏着世人最大的容忍度。

“哥,你明知道。”

吳英英難得害羞,竟聽話的起身離開。

明明知道她喜歡趙二郎,她怎麽可能不想嫁人,做夢都想嫁給趙二郎。

“早些把他忘了。”

吳伯靖輕輕說着,吳英英人已走出屋子,沒有聽到。

以往,覺得妹妹配不上趙啓谟,現而今,趙啓谟就是位狀元,前來吳宅求婚,吳伯靖也不會将英英嫁他。

可悲的是,以吳伯靖對友人的理解,他清楚那對一模一樣,被當做婚誓的番戒,意味深遠,趙啓谟往後的日子不會好過。滿城名門女子任選,卻獨獨選了一位南蠻地來的小商人,還是個男子。

這些還是往後事,眼下的事,是床上這人。

吳伯靖已不打算再關他,在最初的震怒過後,吳伯靖現在心情疲憊而沮喪。好好一個人進他家宅,被一鉸刀鉸出許多事。

想到那枚戒指,他死死捏在手心,始終沒松開過,吳伯靖心裏便有些愧疚。他想大抵男男之情,和男女之情也有類似、相同之處。

癡情如斯。

吳伯靖想着等李果燒退,再叫人人帶他回去。合該吳伯靖做壞事受懲罰,當夜晚,李果燒退清醒時,吳伯靖剛要派人護送李果回去,誰想趙啓谟找上門了。

就說周政敏那邊,昨夜找了一夜李果,沒找着。阿小倒是找着了,可阿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問他怎麽獨自一人,李果呢?他說吳宅的人告訴他李果回去了,然後他便也就稀裏糊塗出吳宅。無奈不識路,語言又不通,在路上迷路。

衆人擔心李果,艱難熬到清早。天一亮,周政敏就去報官,帶上官府的差役來吳宅。不想差役一見是吳驸馬府,反倒将周政敏斥責一頓。确實沒憑沒據,說吳宅扣留了李果,誰親眼見過呢。人家堂堂一個驸馬府,又怎會去和一個小珠商過不去,何況平日無冤無仇。

高門深院,周政敏實在進不去,現下連差役都幫不上忙,把周政敏急得要死。

李果昨晚确确實實一宿未歸,果子失蹤了。

李果平日外出,都會知會一聲,他絕無可能不聲不響離去。

報官無用,周政敏垂頭喪氣回到租住的宅院,李掌櫃問他找着人了嗎,他直搖頭。

“果哥在廣州時,也曾失蹤過一次。”

綠珠記得清楚,那一次還遭了仇家的毒打。

“那是被他仇家給抓走,後來報官,正好趙舍人在,才幫忙找回來。”

還是李掌櫃和阿棋去報的官。

“要不再去找趙舍人幫忙。”周政敏想起差役連進吳宅詢問都不敢的樣子,他也不指望官府了。

“剛登科,想是忙得很,不過,還是要想辦法見一見。”李掌櫃雖然對這位趙舍人很陌生,但是他知道,這人是李果極好的朋友。

“我去趙宅試試。”

周政敏把阿棋喊上,兩人出門去。

吳宅不好進,同樣是朱門高牆的趙宅,也沒那麽容易進去。

周政敏和阿棋在車水馬龍的趙宅門外待半日,始終進不了趙宅,跟趙家仆人說要見趙二郎,更是被當成來搗亂的給攆走。

周政敏不甘心,蹲在牆角不走,想着總能等得趙二郎出來吧。

然而今日,趙二郎并沒在趙宅,好在午時,阿鯉出現,問了阿鯉才知道趙二郎和登科的其他士子參與禮部的宴會,尚未歸家。

托付阿鯉務必轉告,阿鯉顯得很吃驚,一再和周政敏确認是在吳宅失蹤。

這日,無論是李掌櫃、阿棋,或者周政敏、阿小,都出去尋找李果。找到夜晚,也還是沒見李果回來,更無李果一丁點消息。李果就這麽悄無聲息,失蹤兩日。

夜晚,衆人拖着疲憊的腳步回來,坐在一起商議該如何是好,忽然聽到院外傳來馬蹄聲。連忙去開門,前來的并非李果,而是盛裝的趙啓谟。

趙啓谟顯然剛從宴會裏出來,他帽子上插戴簪花,穿着白襕衫,倉促騎馬過來,竟是一個仆從也沒跟。

“南橘還沒回來嗎?”

“沒有。”

“駕!”

趙啓谟未做停留,行色匆匆,策馬離去。

“趙舍人,等一等!”

周政敏追出院子,哪還有趙啓谟的人影。阿小牽匹馬出來,周政敏跨上,趕了過去。

夜晚,李果從昏睡中醒來,負責照看他的侍女,便端湯藥喂他。李果燒退,神智清楚,他打量四周,确認他被換了房間。先前,他待在仆從的房間裏,而此時這間寝室燈火通明,雕梁畫壁,觸目所見之物,無不窮極奢靡。

這是間主人房,來時意識模糊,并未留意。

“醒了?”

吳伯靖推開簾子走進來,他隔着半透明的帷帳,遠遠打量李果。

李果聞聲,警惕看向吳伯靖,一時失了反應,愣愣由侍女拿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藥汁。

“燒退了?”

吳伯靖站在帷帳外詢問。

侍女伸手去捂李果額頭,立即回道:“郎君,燒退了。”

“你想做什麽?”

李果質問吳伯靖,他現在很混亂,已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本來是要關他到殿試結束的,不過兩天,便又想将他放了,吳伯靖也覺得自己所為,着實荒誕無稽。

“不做什麽,我讓人送你回去。”

吳伯靖淡漠說着。

趁着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将李果送出去也好。

李果狐疑看着吳伯靖,暗自揣測。侍女過來幫他穿鞋,穿戴衣物。李果不解,在他昏睡間,這位吳伯靖發生了什麽轉變,現在看來,是不打算關他了嗎?。

先前大夫前來治療,因為要上藥,李果礙事的寬袖長袍被脫下,此時由侍女幫他再穿上。一頭淩亂的頭發,也由侍女幫他細細梳理,綁系。

就在侍女才為李果梳好頭發時,阿合突然沖進屋內,神色慌慌,神神秘秘貼在吳伯靖的耳邊禀告:“二郎來了。”

饒是輕慢、冷靜的吳伯靖,臉上也難掩慌意。他邁出屋子迎見,趙啓谟人已來到階下。趙啓谟手裏執着馬鞭,身上穿着青色的公服,幞頭上插着二色簪花,分明是剛從禮部酒宴上趕過來。他神色凝重,兩步做一步,來到吳伯靖跟前,啓唇問;“他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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