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今世

見姒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君宜孝拉了拉姒槿的手。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君宜孝,姒槿道:“先等一等。”說罷,松開君宜孝的手,向君宜修的方向跑去。

“公主殿下……”見姒槿靠近,君宜修動了動嘴唇,疏離地招呼一聲,便再不多言語。

見君宜修如此冷漠,姒槿有些傷心,扁了扁嘴,姒槿指着君宜修手中的紙鳶道:“這是我的紙鳶。”

君宜修聞言一愣,低頭看了一眼繪制精巧的紙鳶,随後很快将紙鳶還到姒槿手中。

姒槿接過紙鳶,轉身要走,邁出兩步去又猶豫回頭,看向君宜修,歪着頭輕聲問他:“二表哥,你要一起玩嗎?”

姒槿看到君宜修眸子動了動,面上的冰冷神色有一絲瓦解。

君宜修剛剛要邁出腳步去,一旁卻傳來君夫人的聲音:“姒槿去跟孝兒哥哥玩吧,你二表哥不喜歡玩這些。”

君夫人言畢,君宜修的動作頓住,斂下了神色。

姒槿只聽他低低道:“我不喜歡玩這些。”

心中閃過一絲失望,姒槿委屈地看了君夫人與君宜修兩眼,手中無意識地搓着手中的紙鳶,直到身後再次傳來君宜孝的聲音,這才後退兩步,轉身小跑着跑向君宜孝那邊。

潛閣的房門被推開,梅萱已端來吃食,是蘇承宜特意命人準備的精致糕點。

姒槿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目光從窗外一身玄甲的君宜修身上收回。

上一世她信了玄明大師的話,自那之後便默默追在君宜修的身後,哪怕他從不回頭看她一眼,她也甘之如饴。

如今重活一世再來看,她與君宜修的确是有緣,只是無分罷了。

“殿下,這是您最愛吃的桂花糖蒸粟粉糕,太子殿下知道您愛吃,特意吩咐人去買的。”梅萱已将糕點端上了桌,開始喋喋不休地唠叨起來。

……

靈海寺金吾衛布防從清晨便已開始,直至晌午過後才安排結束。

回宮複命前,君宜修特意去了玄清大師院中,與他告辭。

“多年未見,君施主可還好?”

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玄清特意為君宜修準備了一盞茶。

君宜修取下玄色的頭盔放置在桌邊,聽聞玄清的話,微微颔首道:“勞煩大師牽挂,一切尚好。”

望着院中熟悉的景色,君宜修難得心底有幾分放松。

頓了頓,還是出聲道:“這麽多年來,一直未有機會與大師道聲謝。”

玄清揚了揚花白的眉,銀灰色的眸中似有一絲疑惑:“不知君施主有何需道謝之處?玄清未曾對君施主施過恩典。君施主的謝,玄清不敢承。”

君宜修以為是時間過去已久,玄清忘了,便耐心地出言解釋:“六年前,宜修失足墜下山崖,是大師出手相救,宜修才幸免于難。”

君宜修垂眸,陷入回憶。

他是君家庶子,母親是青樓舞女出身,身份低微,性子倔強,常惹君夫人與君遼不快。後來身患絕症不治身亡,撒手人寰,只留他一人在君府。

因生母的緣故,他自小便在君家不受待見。

君遼不喜他,君夫人總愛刁難他,甚至連君家的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的大哥君宜孝,更是經常欺侮他。

那時年紀小,他總以為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對,在君府中生活也是如履薄冰,害怕哪裏做錯惹人不快。

君宜孝叫他出門時,他心中還有一絲欣喜,以為大哥總算是接受他。

可他沒想到,君宜孝将他騙到山上,只想着如何殺他,清理門戶。

他被君宜孝從小山崖上推下,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再睜眼時,看到的是坐在床邊的僧人。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并沒有死,而是被靈海寺的僧人救下。

得知他的身份,靈海寺派人給君府傳了消息。君府很快便派人來将他接走,走的匆忙,走時身上的傷口還未痊愈。

回了君府,他又是備受他人冷眼。相比之下,還不如在靈海寺時過得自在。

聽完君宜修的話,玄清捋着蒼白胡須的手微微一頓,這才記起當年的事。

“君施主有所不知,六年前,并非老衲救下的施主。老衲素日只在山上念經誦佛,鮮少下山。那日是長寧公主恰好下山玩鬧,在山下的淺溪中救下的施主。”

“公主一個人将渾身是血的施主背上上來,那時老衲還詫異,一個小姑娘家,怎那樣大的力氣。”沒有注意到君宜修顫動的瞳孔和驟變的臉色,玄清捋着胡子繼續回憶道,“那時公主将施主送來老衲院中,還未來得及坐下喝口茶便被嬷嬷匆匆帶了回去。小姑娘那時極不情願,老嬷嬷最後将皇後搬出來,才認了慫……”

茶杯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打斷了玄清的話。

君宜修顫着手彎腰将茶杯從地上拾起,壓抑着心中的震動,低低啞聲道:“抱歉……大師繼續講。”

玄清點點頭,向潛閣方向望去,目光落在潛閣樓頂的飛檐上,繼續道:“那時長寧公主由師兄玄明親自教養,師兄給了公主一只紙鳶,說是紙鳶會為公主尋到有緣人。公主出去了一日,回來時師兄問她,有緣人可有尋到。”

說道這裏,玄清頓了頓,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君宜修。

君宜修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聽玄清淡淡道:“公主說,紙鳶尋到的有緣人是她的二表哥。師兄問她想要如何做,她說二表哥過得不快樂,以後她會努力護他周全。”

似有一道悶雷劈在君宜修的心上,胸口處疼的似要撕裂一般。

那感覺像是有人在一點點撕裂他剛剛結痂的傷口,他越掙紮,越鮮血淋漓。

君宜修記起上一世。他曾無數次問過自己,她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長寧公主究竟看上自己什麽。

他是君府庶子,身份、地位、官職沒有一處比得上君宜孝,憑什麽可以得到公主的青睐。

他思索許久,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概她只是拿他取樂罷了。

大魏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平日裏見慣了別人的趨炎附勢,再見一個他這般冷淡的、不解風情的或許是覺得新奇。

玄清所說的紙鳶,他也還有印象。

那時他剛從靈海寺回君府沒多久,身上的傷只好了半數,走幾步便會覺得傷口處疼的要命。

君宜孝知道他身上有傷,于是在上山禮佛時,特意去叫上了他。

他想要回絕,卻被君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不識擡舉。

無奈之下,他只好拖着滿是傷口的身體爬上靈海寺的幾百階臺階。

身上的傷口痛得很,他走不快,很快便被落在了身後。

也是現在七月流火的時節,山上木槿花開的燦爛。

君宜修自顧的走在後面,頭頂兀地落下來一只畫得精致的彩色紙鳶。

那紙鳶明明本該是只展翅飛翔黑白色的燕子,身上卻被塗上了彩色的染料,雖花裏胡哨,卻也依舊好看的很。

君宜修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紙鳶,還在思索是從哪出飛來的,便遠遠聽到前方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

君宜修擡頭望去,望見的是一個身穿粉色羅裙,梳着雙丫髻的小女娃。

女娃看起來開心的很,去到君宜孝身前,開心地叫了聲:“大表哥!”

是長寧公主,君宜修認的她。

他雖鮮少進宮,卻記憶力好的很。

活潑開朗的小公主牽着他大哥的手,轉身向靈海寺大門走去。

君宜修在後面遠遠地望着他們,心中突然有一絲嫉妒。同樣是表哥,連她的眼中也只有君宜孝一人。

父親的呵斥催促聲從前方傳來。

君宜修緊了緊袖下的拳,他早已習慣。

再擡頭時,他發現先前已經離開的小公主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此時正回過頭,向他這邊打量過來。

清澈漂亮的眸子中帶着幾分好奇,隐隐有幾分驚喜?

很快,小公主提着裙子向他這邊跑來,他的心莫名地一跳。

看着出現在眼前的小女孩,君宜修猶豫了片刻,出聲道:“公主殿下……”

“這是我的紙鳶。”少女清脆的聲音宛若夜莺歌唱,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紙鳶,道。

君宜修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将紙鳶交回她的手中。

眼前的小公主拿過紙鳶,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卻又回頭,一雙眼睛中似閃着光:“二表哥,你要一起玩嗎?”

沒有料到姒槿突如其來的一問,君宜修愣在了原地,待反應過來,想應聲“好”,他卻聽到一旁傳來君夫人的聲音:“姒槿去跟孝兒哥哥玩吧,你二表哥不喜歡玩這些。”

他低下頭,回絕了她:“我不喜歡玩這些。”

回想到這裏,君宜修眼中染上濕意。

在沒有認清他的內心時,他一直以為是她太過驕傲。

如今已過一世,他才知道,原來驕傲不肯低頭的那個人一直是他。

他是驕傲,也是自卑。

院外傳來同行金吾衛的呼聲:“君長史,我等該回宮複命了。”

君宜修握着腰側長劍的手緊了緊。

如今姒槿就在寺中,他想去尋她,這一世,他不想再有這麽多的不解與錯過。

剛踏出一步,身後傳來玄清淡淡的聲音:“君施主,緣來緣盡,許多事無需過分計較。執念深了,只會給人徒增困擾。阿彌陀佛。”

君宜修腳步一頓,向外走去。

等在外面的金吾衛等的急了,見君宜修出門,連忙上前:“大人,您總算出來了,我們要趕緊回宮,若是再遲了,将軍定要怪罪。”

最後遙遙望了一眼潛閣,君宜修抵不住金吾衛的催促,只好整頓軍隊,先行離開。

如今他處處受制于人,待他有能力護她時,定要護她一世無虞。

潛閣中,姒槿用了點心,此時正趴在貴妃榻上讀她心愛的話本。

出靈沂宮時,她別的沒有多帶,倒是帶了許多種類的話本子。

如今正是閑時,正是休息看話本的好時候。

看着話本中的香豔描寫,姒槿暗暗贊嘆,作者果然功力深厚。

書中正寫到官人掀開層層紅帳,一步一步向玉床中央的酥骨美人走去,褪去身上累贅的華服……

姒槿調整了姿勢,打算以最虔誠的心情看這最濃墨重彩的描寫,可是剛一坐起身來,手中的話本便被人抽了走。

姒槿黑了臉色,怒道一聲:“梅萱!”

這小妮子,愈發膽大包天了。

話說出口,姒槿卻并未聽到梅萱怯怯的回聲,察覺到不對,姒槿這才轉頭看去。

順着一席華麗精致的暗紋墨袍向上,一只銀色面具映入姒槿眼中。

簡之手中握着的正是她方才看着的話本,此時那雙攝人心魂的墨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房間內突然陷入一種莫名的寂靜。

姒槿袖下的手指顫了顫,面色由紅變白,很快又由白轉黑,最後再由黑轉緋紅。

作者有話要說:  姒槿:看小huang書被讨厭的人發現了怎麽辦?在線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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