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風聲

鎮酩在東夜教住着,每天窩在暖玉榻上,蔫蔫的,抱着劍,哪兒也不去,誰也不理。

但一個正道,還是倔得出名的劍修,住在魔修第二大教中,流言蜚語是壓不住的。

不出一個月,天機閣便将消息遞上了劍門。

“師父,師兄在東夜教。”鎮蓉面色焦急,“我去救他。”

榮沩皺眉:“慢點說,毛毛躁躁的。”

“師兄與那魔修賊子談長星流落前塵島,約一月前,東夜教接回談長星和師兄,談長星将師兄囚禁教門中。”鎮蓉說,她背後的落日劍嗡嗡作響,“相傳師兄劍道毀壞,道心不穩,事态危急,望師父準許我去東夜教營救師兄。”

榮沩拿出一張泛着紫光的符紙,遞給鎮蓉:“這是玄天引雷符,能引九重天雷,你拿好,把鎮酩安安全全帶回來。”

“是,師父。”鎮蓉接過符紙,彎腰行禮。

東夜教。

鎮酩坐在暖玉榻上,低頭摸了摸七星龍淵劍上的裂紋,他感覺他要撐不住了。

沒有人能忍受日複一日的疼痛,更何況他現在,每一寸筋脈中的靈氣都是一把小劍,時時刻刻戳刺穿鑿。鎮酩是墜崖的人,倔強的抓住懸崖上突出來的石頭,明知道早晚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卻還是要做無用的掙紮。

他數着日子,約有一個半月,沒見到談長星了。

以往修真,一閉關便是幾十年,哪有像這樣數着日子的時候,鎮酩坐到床邊,踩着鞋子站起身,想要走走,活動筋骨。

邁出第一步時,他頓了頓步伐,針紮似的疼痛,順着腿骨而上,瞬間他出了一身冷汗。

暖玉榻并不是簡簡單單的暖玉,它曾是沒落的玄宗的鎮門之寶,玄宗中妖修彙集,首任宗主是難得一見的暖玉妖,這塊暖玉榻是首任玄門宗主飛升後留給宗門的物件,具有萬物生機之效,傳說死人躺上都能暖活了。

鎮酩嘗試着邁步,他不可能永遠躺在暖玉榻上,總有一天,他要學會忍受疼痛。

一步一步,大汗淋漓,鎮酩挪到窗邊,推開窗子,和被抓來當守衛的右護法王皓面對面。

王皓不敢大意,擺出一副臨敵的姿态,心中腹诽,尊上這金屋藏漢子,藏個正道就算了,還要藏個正道劍修,膽大包天,也不怕劍門傾全宗之力殺進東夜教。

鎮酩站在窗前,面無表情,視線輕飄飄地掃過王皓,落在遠處的牆頭,那兒落了一排灰撲撲圓滾滾的麻雀,像一堆絨球似的擠在一起。如果談長星在這裏,定能發現鎮酩和衛酩的相同點,他們都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

談長星盤腿坐在軟墊上,數着日子,還有五天,轉經丸就能出爐了。

千次存一的成功率,談長星盡量穩住靈氣,分成九縷送進丹爐。

轉經丸的煉制極其耗費心神,稍有不慎便會失敗,談長星不敢分心,往丹爐裏丢進一節墨霖樹根,眼珠中倒映着跳躍的藍色火苗。

東夜教這幾天頗不安寧,讓左護法劉潛頭疼不已,先是外門子弟被掠走,又是不明人士暗中潛入教門中,除了劍門那群死腦筋的劍修,劉潛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廢話,劍門首席弟子就在他們尊上偏房養着,不是劍門還能是誰。

劉潛嘆氣,想不通一向精明狠辣的尊上養着倔脾氣的劍修做什麽,等養好了被一劍捅個透心涼嗎?

鎮酩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看那群灰色的毛團一個接一個飛走,斂下眉眼,身形瘦削而落寞,他用力握住劍鞘,骨節泛着青白色。

終究是不甘心的。

他曾執劍輕松躍上雲霄,引雷做法遮天蔽日,北鬥挂月鋒芒畢露,他是劍門的驕傲,如今落到離開暖玉榻就寸步難行的境地,還丢了一顆心。

鎮酩心髒的角落有個叫衛酩的孩子,善良溫軟,熱情友好,像只單純的小鳥,最大的缺點是懦弱逃避。衛酩被母親傷害,寧願留在前塵島,絲毫不想回家,亦或是選擇無情道,将七情六欲盡數摒棄。鎮酩也一樣,放棄的念頭像一把鼓槌,在他腦海中咚咚咚的敲擊——

他想要回到前塵島。

仙途盡忘,在無知無覺中度過短暫的一生。

朝生暮死,自得其樂。

“嗖”的一聲,一枚小劍釘入窗邊,鎮酩看着劍上的紋路,是劍門通用的款式。這是劍門通知他,有人來找他了。

不能叫救,畢竟看不出談長星加害他的意思。

鎮酩拔下小劍,揣入袖中,挪動步伐走回暖玉榻,摸到扶手的瞬間,他滾到榻上,額角的汗水落在鵝絨被裏,洇出一片濕痕。

掠過院中的是鎮蓉,鎮蓉位于元嬰巅峰,一劍敲暈王皓,匆匆一瞥便看到站在窗邊的鎮酩,她随手丢出小劍,哪知道鎮酩并未伸手去攔,鎮蓉只能操縱小劍紮進窗沿的木頭中。

鎮蓉擔憂地皺起眉頭,師兄失蹤時心魔入體,神智全無,如今恢複神智,不應該這樣弱不禁風的樣子,她看得見屋子周圍一層疊一層的聚靈陣法,對鎮酩的身體情況更是忐忑。

鎮蓉迅速離開,身影掠過樹林,隐匿氣息,方才靜心捋清楚剛剛看到的信息。

談長星對師兄的态度極其詭異,聚靈陣,暖玉榻,以及一天三五頓的珍寶粥茶,哪裏是囚禁仇敵,明明是圈養小情兒。鎮蓉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氣得她蛾眉倒豎,指尖顫抖,談長星分明就是在圈養小情兒!

比生死仇敵還要令鎮蓉憤怒,鎮酩是無情劍道,談長星這樣的做法無非是折辱他,而鎮酩現在如此虛弱的原因,定是被談長星逼得道心不穩,劍道不存。

蛇蠍心腸,談長星當真是卑鄙無恥,喪心病狂!

鎮酩小心地摸了摸七星龍淵劍身上的裂痕,心疼地抿起唇角,長劍伴他左右近千年,若不是他劍道不存,龍淵劍怎麽會受此苦難。

長劍散發着溫和的氣息,撫平了鎮酩經脈中躁動的靈氣,像一個多年的好友,哄着鎮酩莫要為它擔心。

鎮酩抱着劍,躺進鵝絨被中,閉上眼睛,無聲的與體內的疼痛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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