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劫掠

鎮蓉挑了個關鍵時間沖上東夜教,關鍵是指談長星而不是鎮蓉,鎮蓉并不知道她選的日子有這麽敏感。

這天是轉經丸開爐的日子。

千次存一的成功率,需要極其穩定的靈氣養護,談長星緊盯丹爐中跳躍的火焰,稍有不慎,全盤盡輸。

鎮酩握着石雕的小劍,倏忽小劍破碎,他擡起頭,感應到一道熟悉的氣息朝屋子沖來,劍光爍爍,如一個個小太陽懸在半空中,由遠及近。

鎮蓉一劍劈了木窗,跳進屋子,疾步走到暖玉榻旁:“師兄,我來接你了。”

鎮苁已死,鎮蓉喚鎮酩不再喊“大師兄”,簡簡單單一句“師兄”,輕巧利落。

鎮酩抱劍坐起,伸手搭上鎮蓉的胳膊,借力站起,離開暖玉榻,細密的痛如刀割,他挪了幾步。

鎮蓉察覺到他行動緩慢,神色凝重,反手扣了鎮酩的脈搏,被經脈中駁雜狂暴的靈氣驚得說不出話。

“無事。”鎮酩拂去鎮蓉的手,将手腕藏在寬袖中,“走吧。”

煉丹房外外打殺喊叫聲不絕于耳,談長星面沉如水,穩住靈氣走向,最後一步了,他手掌翻轉變換——

結陣,開爐。

揭開爐蓋,一顆黃澄澄的轉經丸立在丹爐中,遇到涼氣,四分五裂。

談長星皺眉,失敗了。

他站起身,拉開門,正巧看到鎮蓉攜鎮酩飛過天空,鎮酩內傷極重,不能動用靈氣,談長星看到鎮酩身上隐隐約約的北鬥挂月,随即眉間緊蹙。他甩袖登空,幾個起落,追上鎮蓉,攔在他們面前。

“帶着我的人,打算去哪兒啊?”談長星語氣涼淡,眼神忍不住在鎮酩身上逡巡,劍修脾氣又倔又硬,無情劍更勝一籌,當他看到鎮酩額頭的冷汗和藏在袖子裏的手,面色深沉。

“無恥魔修,奸詐狡猾,潛伏劍門四十載,你不就是想要毀掉我師兄?”鎮蓉身後的落日劍化作萬道紅光,道道對準談長星,“如今我師兄心魔入體,劍道不存,你既已如意,何必窮追猛打,非要看到我師兄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嗎?”

談長星表情冷淡,始終盯着鎮酩不放。

果然,鎮蓉說完,鎮酩面色蒼白如紙,漆黑的眼瞳若枯井,怔怔地看向不知名的角落。

“鎮酩已與我結為道侶。”談長星說,毫不在意的向前走幾步,捉住鎮酩的手腕,感受到輕微的顫抖,他湊近鎮酩,“跟我回去。”

“你!”鎮蓉心中怒極,卻不敢輕舉妄動,她是元嬰巅峰,談長星是化神初期,兩人隔一個大境界,她沒有絲毫勝算。

鎮酩的眼瞳聚焦,動了動手腕,他輕咳一聲,出島這麽久,第一次喚了談長星的名字:“長星。”他說,聲音低緩,猶豫又屈辱地吐出三個字,“我很疼。”

他說他很疼。

堂堂劍門新秀無情劍,七星龍淵劍睥睨四海八荒,殺伐果斷,遇強更強,這樣的人,如松如竹,一根傲骨頂天立地,卻在談長星面前,唯唯諾諾的,承認他很疼。

鎮蓉登時紅了眼眶,她一把拍掉談長星的手,白虹貫日,萬劍齊發。

談長星沒有躲,任由那些于他而言并不致命的劍光将他打出十裏之外。鎮蓉小心地帶着鎮酩離開東夜教。

一路上,順順利利,無人阻攔。

快到劍門的時候,鎮酩攔了鎮蓉一把:“小蓉,我不回去。”

“啊?”鎮蓉停下趕路的腳步,将四只仙鶴拉着的馬車停在空中,将昂貴的靈果往鎮酩手裏塞,“師兄要去哪裏?”

鎮酩攥着靈氣四溢的果子,說:“我想回前塵島。”

鎮蓉受不了鎮酩的語氣,她的大師兄什麽時候有過這樣低聲下氣的時候,她說:“當然可……”堪堪剎住車,猶豫着說,“聽說前塵島邪性得很,入島者仙途盡忘,骨齡重啓,生老病死,不入輪回。”

鎮酩愣了愣,繼而眼神堅定:“我要回去。”

“可是……”鎮蓉正要說話,被鎮酩打斷:“我如今劍道不存,經脈中靈氣暴動,不日将跌落凡塵。我回去,也是個廢人。”

“你當然不是廢人!”鎮蓉争辯道,“一定有天材地寶、珍奇丹藥能治好你,到了宗門我就拟一封拜帖去各大名派……”

“小蓉。”鎮酩擡起頭,聲音平淡,不容置喙,“我要回前塵島。”

“尊上!”劉潛扶起形容狼狽的談長星,“我這就去追那些……”

“別去。”談長星撣掉身上的灰塵,撫了撫抽痛的心口,“不用追了。”

劉潛表情迷惑,應道:“是。”

談長星說:“廣發珍寶帖,收取兩年內煉制的轉經丸及其材料。”剛出爐的轉經丸效力最好,放得越久,藥效彌散,就不能用了。

“是。”劉潛回答。

談長星不敢回想鎮酩離開時的話,他說他很疼。

那些絕不負他的荒謬言論,在出島第一天就被踩得粉碎。

鎮酩的傷,全是他給的。

就連愛情,與鎮酩而言,也是避之不及的毒藥。

一向狡詐狠毒的談長星,終于感受到什麽叫進退維谷,束手無策。

鎮蓉調轉方向,朝南洋而去。

“我知道有一樣法寶,叫鎖憶鏈,每個月,我都會去島上看你。”鎮蓉說,她偏過頭,秀眉蹙起,憂慮滿盈,“師兄,你要好好的。”

鎮酩擡手,指尖摁在鎮蓉眉間,将聳起的山峰揉平:“總皺眉頭,會不漂亮的。”

難得的一句玩笑,哄的鎮蓉想哭,她鼻尖酸澀,努力咽下淚水,企圖找一些輕松的話題:“師兄,你在前塵島那半年,怎麽過的?”

“有很多朋友。”提到前塵島,鎮酩的情緒明朗了一些,“火睛雪虎,琉璃織娘,鹿神狐,等到了島上,我拿些琉璃織錦給你。”

“那你吃什麽啊?”鎮蓉好奇地問。

“灰昙鼠兔,鹿神狐捉來養着的。”鎮酩說,不知道小老虎過得怎麽樣,是不是又跟大老虎吵架了,“山頂上有雨亭和石板房,基本的生活沒有問題。”

“師兄……你會不會忘了我?”鎮蓉小聲問。

鎮酩怔愣片刻,溫言安慰道:“我很期待再次認識小蓉。”

鎮蓉撩開車簾,看到遠方前塵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她轉身,輕輕地抱了一下鎮酩:“師兄,島上見。”

“好。”鎮酩拍了拍鎮蓉的脊背,像安撫小孩子,“島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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