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定情緣

臨近年關，左瑜早早立下了新年願望，新的一年她要跳槽，再也不要苦哈哈地做警察，如果可以，最好能調入氣象部門工作，能夠保證她清閑一整個冬天。

本市的氣象播報員頗具知性美，而且普通話周正柔和，一出鏡就深獲左瑜真摯好評。

然而自打今年入冬以來，知性美姐姐的工作內容卻一直維持着枯燥無聊的格調。合身的西裝，精致的妝容，得體的微笑，全方位立體化精心籌備一個上午，只為出鏡怒吼一句：降溫，今兒接着降溫。

左瑜謹遵知性美姐姐的忠告，每逢出門，定要把自己包裹成一只美味可口的大粽子，遠看近看都像baymax，卻帶着同瓦力一樣哀傷憂郁的氣質。

“大媽，您賣給我的烤紅薯，最近總是透着一種刺骨的蒼涼。”左瑜側耳傾聽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連說起話來都莫名很有節奏感。

“天寒地凍，我能來出攤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全副武裝的大媽也抵擋不住呼嘯的北風，一面收攤一面敷衍顧客的投訴，“你就當作是紅薯口味的冰棍好了，新鮮又時尚。”

就這樣，從善如流的小左同志默默啃着冰棍早餐來到警局，只見一樓大廳處人頭攢動，布告欄前細語嗡嗡。

“因管道故障，即日起，東配樓暫停供暖。”

簡短精煉的一則通知，卻如同追悼會的致禮口號，讓圍觀衆人一起紅了眼眶。

在東配樓裏執勤一夜，第二天交班出樓，說不定是可以榮登報紙頭條的。

具體是壯烈殉職，還是不幸凍傷截肢，一切都要知天命看造化，事關上輩子是否拯救過宇宙等事宜。

“同志們，不要輕易地揮灑眼淚，管道的修繕工作剛剛開展，未來還可能遇到更多的困難。”

言下之意，現在就失聲痛哭，未免太早了。

說話的是後勤裝備處處長，因為酷愛和擅長修補基建事宜，人送外號“一修”長老，他的話音剛落，群衆內心的悲怆情緒果然更加強烈。

然而在領導面前，哽咽的聲音很快就被表忠心淹沒：“請處長放心，我們絕不會被這點困難吓倒，一定堅守陣地，站好每一班崗。”

有人帶頭，應聲者衆，但是左瑜正在同她的紅薯冰棍做堅強鬥争，心靈和肢體都沒能及時加入到群衆的情緒轉折中去。

一修滿意的環視周圍，只是在臨走的時候，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左瑜的肩膀。

……

冬天的夜晚來得極快，左瑜下了班，匆匆跑到食堂吃過晚飯，就直奔東配樓的值班室去了。

此時的東配樓，真正實現了室內外同溫，但左瑜暫且感受不到春天的寒冷，如果這個時候關上燈，還能看到她的頭頂正噼裏啪啦冒出的零星火花。

為了平複快要爆炸的情緒，左瑜走到寫字臺前鄭重坐好，橫平豎直地開始練字。

一開始只是隽秀清俊的：我不生氣，我很淡定。

随後變為邪魅狂狷的逆天草書：沖動殺人，是觸犯法律的行為。

随着手下筆走龍蛇，左瑜熊熊燃燒的瞳孔中，漸漸倒映出五支隊指導員陳之輝的猥瑣身影，他正在左瑜眼前不厭其煩地吹噓自己最新結識的相親對象。

不僅僅是學歷高、家世好，最誇張的是樣貌，側面看起來直追雅芝，雅芝你認識嗎，如果印在挂歷上，必定能創造新的熱銷神話。

左瑜正忙得焦頭爛額，她轄下的一臺無線電布防系統最近故障頻頻，煩躁之下對陳之輝的聒噪還以冷冷斜視，“問君何不乘風起，人家咋能看上你？”

“有照片為證哦。不是我說，左瑜你這只小青蛙，整天蹲在市局這麽口袖珍水坑底下，能有什麽見識啊，一提美女就只能想到咱們石隊，狹隘，閉塞。”

陳之輝說到興起，掏出手機炫耀，“來過來，讓你開開眼，見識一下何為天外有天，仙外有仙。”

“小青蛙怎麽啦，你還小蜥蜴呢。”左小青蛙欣然接受挑戰，拎着螺絲刀接連翻過兩排椅子，跳過來直接搶走手機。

照片裏确實有個文靜又秀美的姑娘。她一個人站在晴空下的荷花池旁，如同滿池芳華，香遠益清，亭亭淨植，不經意間的抿唇淡笑簡直醉人心魄。

只聽咚得一聲悶響，左瑜手裏的螺絲刀無意識地松脫，自由落體，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陳之輝的腳面上。

按照規定，人員進入儀器室必須脫掉皮鞋換成軟拖。所以受害人傷情十分嚴重，連慘叫都發不出，蹲在地上直抽冷氣。

左瑜卻沒有道歉，看向陳之輝的目光裏滿是寒意。

“怎、怎麽了，都跟你說了直追雅芝，你非不信。”陳之輝看着左瑜彎腰撿起了螺絲刀，趕緊朝後面縮了縮。

不怎麽啊，只不過這照片當年是我拍的，僅此而已。

然而面對驚恐萬狀的同事，左瑜不好多說，只能勉強擠出微笑，“你說我是井底小青蛙，你還叢林睜眼瞎呢。這姑娘怎麽看也不像雅芝，人家活脫脫就是祖賢嘛。”

“嗨，那你整那麽嚴肅幹啥，吓我一頭汗。”陳之輝長出一口氣，放松下來，“那行了，小左啊，你反正單身汪，晚上幫兄弟頂個班，好讓我明天一早去機場接‘祖賢’。”

“沒門。”

“哎哎，我要真能跟她攜手婚姻殿堂，婚禮上絕不虧待你，我讓你跟石隊一塊坐貴賓桌上，說到做到。”

“看，窗戶開着呢，陳指導請你自覺地跳下去好嗎。”

……

眼看天光将亮，饑寒交迫的小左警官揉揉眼睛，顫抖着打開值班工作簿，歪歪扭扭寫下“一切正常”四個大字，眼前慢慢浮現出夢幻般的美妙畫卷。

在白素貞幻化人形的背景音樂中，一份超大碗牛肉米線從天而降，無數燒賣和煎餅将它團團圍住，手拉手跳起風情萬種的草裙舞。

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把美食幻境打破，來電顯示正是陳之輝。左瑜振作了起來，铿锵批示：

“小陳同志，革命的火炬需要你來接力傳遞。不論你是堵車、傷風還是骨折，組織都不會放棄對你的嚴格要求，希望你能不辱使命，提前到崗。”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良久，緩緩傳來一個比久久鴨脖還要久違了的聲音，“左瑜，是我，張欣。”

對方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是反恐專用的高爆震撼彈，一顆顆轟得左瑜眼前一片天蒼蒼野茫茫。

她看看鏡子裏面色蒼白的自己，拼命想要鎮定，想要展露出一個“眼底波光寧靜，如皓月般深邃清冷”來。

——然而失敗了。都怪家鄉霧霾嚴重，月亮姐姐無奈鑽研起了煙熏妝，不肯展露真容，搞得她現在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月餅般”。

嗯，月餅，那要蓮蓉好是五仁的好呢？

“左瑜，你在聽嗎？”對方因長時間得不到回複而顯得猶疑。

“啊，在啊在啊，我正謀劃着去搶食堂的頭鍋饅頭，所以有點走神，讓張總見笑了。”

“我記得你不喜歡饅頭的，今天是不是要留下來加班？”

一提到加班，左瑜心頭警鈴大作，“陳、陳之輝呢，他不來了嗎？”

“之輝跟我在一起，很快就到你們局裏。左瑜，你待會兒交接完工作，先來一趟我家好嗎？”張欣語音婉轉，甚至罕見地透着哀求。

拒絕她，拒絕她，你可以的，快說你沒空。你要回家陪奶奶，要殺豬、宰羊、喂馬、劈柴，要關心糧食和蔬菜。

左瑜掙紮往複，憋到快要爆炸最後僅僅哼出一聲細弱蚊蚋的“嗯。”

“那好，一會兒電話聯系。”張欣明顯心情好了起來，音調輕快了不少，“你乖乖等之輝來，有驚喜哦。”

……

陳之輝今天心情很好，一路哼着革命□□走進三支隊的大門。

“世界真奇妙，總有想不到！戰友們，”

陳之輝對着四周八卦的眼神驕傲地昂起頭：

“今天我才知道，我們親愛的同事左瑜同志，跟我女朋友相識日久，她為了撮合我們，不畏酷寒，毅然代替我堅守崗位。”

“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和欣欣之間，有着天定的緣分。”

他說着，将一大盒肉包遞給左瑜，“無以為報，包子是欣欣買給你的，也算是哥哥我的謝禮，快趁熱吃。”

左瑜：“……”

……

若非可敬可愛的石岚支隊長從天而降，陳之輝覺得自己幾乎性命休矣。

所以直到左瑜絕塵而去許久，陳之輝依然拉着石岚的常服袖子，一臉後怕。

“你偷吃了左瑜的肉包？”石岚目露嫌棄，擡手扯回衣袖，她一會兒還要去開會，不想被蹭到鼻涕。

“對啊，就為一個肉包子，還是酸菜餡兒的。為這個打我，您看她這人多沒勁。”

石岚利落将警帽端正戴好，“多大點事啊，你不服就打回去嘛，我授權了。”挺直身姿，頭也不回地飄去了主樓開會。

陳之輝噎死。

左瑜當年在警校，槍械格鬥全能，曾被選拔擔任特警訓練基地的教官，獲獎彩照挂滿基地展廳。

如此殺神，他不想活了還打回去，還是死回去容易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啊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