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寶貝別怕

繁華的街市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左瑜在張欣的大轱辘越野旁邊站定，傲然挺立的身姿下，掩蓋着她天人交戰萬馬奔騰的內心活動。

喵喵喵啊，怎麽辦，緊張造就焦慮，焦慮造就頭腦一片空白。

受過專業嚴苛訓練的，讓石岚都驚為天人的超強機械記憶力，此刻已然是抛棄她了。所有針對張欣精心設計的開場詞，統統沒有記住！

關鍵時刻，怎能失憶。

左瑜不斷告誡自己要鎮定，伸手掏出手機，準備現場臨時求助一下萬能的網絡。然而随着頁面轉入問答平臺的提問窗口，左瑜的動作卻又凝固住了。

如果要提問，她首先需要向陌生人描述一下自己此刻無比糾結的情境吧。

這大概需要一萬年。就算讓她簡要概括，估計也會寫到手機沒電。

張氏門前的廣場很大很空曠，左瑜在那裏軍姿飒爽地青松獨立許久，還時不時掏出手機點點戳戳，實在太過突兀，很快引來保安負責的輪番詢問。

“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左瑜聞聲擡頭，非常慶幸來的保安是陌生面孔，她淡定而禮貌地朝人家微笑，“謝謝，不用。”

好歹是人民警察，為什麽每次都要接受人民懷疑警惕的目光洗禮。這不應該是我的風格。

想到這裏，左瑜昂起頭，目視前方，大踏步走向門禁。

潇灑地刷卡，進門，動作一氣呵成毫無破綻——

并木有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并木有撞到幹淨如不存在的玻璃門上，并木有露出一絲絲偷偷潛入的猥瑣與慌張，木有。

左瑜在心中為自己完美的表現喝彩，同時承認美中不足的小小瑕疵，她忘了張欣辦公室所在的具體樓層。上次來的時候精神恍惚，全程都在神游。

就在她的正前方，前臺小姐禮貌正微笑着為一位來訪客人做着登記，“王總還在開會，您不能直接上去，請問您有預約嗎？”

哼哼，幸好我做了萬全的準備。

左瑜低頭看看手中那張印着張氏logo的門禁卡，心中不免一陣得意。

她窮盡畢生所學，采取威逼利誘外加心理戰術,成功強迫承琤交出了張欣送給她的門卡。

所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要給承琤連買一個星期的金牌烤羊腿。

摸摸已經瘦得脫了型的錢包，左瑜不斷安慰自己，舍不得XX套不到OO，不要心疼，不要哭泣，能夠見張欣一面，什麽代價都值了。

左瑜先拿着卡乘電梯，來到食堂所在的樓層。

她裝出十分鎮定的樣子，悠然地在各個供應窗口前來回逡巡，将今天的特色菜品依次拍照編號，再發送到成安安的手機上供承琤翻牌之用。

沒辦法，如果不讓承琤滿意，下次就沒有這麽好運氣要到門禁了。

嘿嘿，還有下一次呢，下一次張欣不會把自己的大頭照狂印十萬份，分發給職工和保安，下旨重金懸賞格殺勿論吧……

左瑜打了個哆嗦，瑤瑤頭不再亂想。從地廣人稀的食堂大廳出來，又鬼鬼祟祟地閃入消防通道的樓梯間，開始了她地毯式搜尋張欣的爬樓之旅。

對于爬樓這種小兒科的事情，最初的左警官是絲毫不懼的，她是體能充沛鬥志昂揚的。

就這樣蹦跳着，游戲着，左瑜輕松自如地爬了十層，又十五層，希望的曙光依然沒有降臨，明媚的笑容開始被深沉內斂取代。

又又又五層，左警官氣若游絲，上半身伏在樓梯欄杆上，眼前是飛舞的金星，心中是酸楚的感慨。

石隊長，就為了達成您BT的工作标準，我真是鞠躬盡瘁了，體能下降得這麽厲害，萬一讓張欣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就不活了。

“哎呀王總您慢着點，不着急哈。這回可是有秘密消息，提前很多出來，絕對趕得上。小李你快從右邊扶一下王總。”

左瑜被頭頂傳來的女聲吓得一個哆嗦，不是吧老天，怕什麽來什麽，張總您興致這麽好，也來鍛煉身體呢。

順着欄杆的縫隙向上望去，有一個西裝革履的胖老頭，正被左右兩個秘書樣的人緊緊攙扶着，颠颠的從樓梯上下來。

呼……還好還好，不是張欣。

三個人見到左瑜也明顯一愣，整齊劃一地瞅着左瑜腦袋上的繃帶。

被叫做小李的男人小聲嘟囔，“哎，陳姐，這個時候怎麽還有人往上爬啊。”

“哎呀，你吃飽了撐的，別管這麽多。來王總，我們先走，這回冠軍妥妥的。”

秘書姐姐說着回身，跟小李一起，裹挾着那所謂的王總消失在樓梯拐角。

太好了！

左瑜一拳擊在掌心，這個陳姐不是上次幫承琤辦卡的秘書嗎，既然她在這一層，那張欣也就不遠了。

滿懷溫情和希望，左瑜腳步輕盈地走出樓梯間。眼看張欣那個印着金燦燦CEO招牌的大門近在咫尺，左瑜走三步退一步，像跳大神一樣迂回前進。

不要怕，雖然學霸欣近年來變化很大，但念在往昔吃了我那麽多糖葫蘆的份上，她也不能見面就殺害自己吧，啊……不能，吧？

左瑜将緩解緊張的深呼吸做了十萬次，一咬牙鼓起勇氣，曲起指節上去敲門——叮鈴鈴！！！！

類似火警警報的尖銳響聲突然響起，遠處的樓道口還傳來輕微的爆炸聲，團團白煙從走廊的兩邊彌漫開來。

+o+

左瑜吓得倒退幾步，這是什麽高科技啊。

難道張欣算準了我要來，專門針對我做了防入侵系統，就等着我一出現它就突然爆炸？

接下來是什麽，沖出來一群全副武裝的保安，對着自己拳打腳踢嗎，那我倒不怕。

左瑜面色一凜，擺開架勢嚴陣以待。

呼啦，呼啦，呼啦——周圍一間間的辦公室大門全部敞開，身着西服正裝的工作人員急慌慌魚貫而出，吵吵嚷嚷地朝着樓梯間的消防通道走去。

原來是着火了！

“哎哎，大家不要擠，注意腳下不要摔倒，盡量壓低重心小心吸入毒煙。”

左瑜職業病犯了，立刻意識到要維持秩序，快速跑過去疏散人群。

可惜的是，随她喊破喉嚨，眼前這一群像聾了一樣，壓根沒人理她。

有人偶爾奇怪地看她一眼，就又加入到同事們說說笑笑下樓的隊伍中接着走。

左瑜尴尬地撓撓頭，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又回到張欣的辦公室門前，再也不糾結什麽禮貌問題了，門也不敲就往裏闖。

“張欣？！張欣你在不在？”

猛地推門而入，左瑜急切地在屋裏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辦公室內空無一人。左瑜快步走進去，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終于看到那個可以救命的身影。

裏間配套的休息室門虛掩着，恰好能看見張欣站在窗前打電話的身影，娟秀的肩膀因為心情愉悅微微抖動，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哎呦，幾天不見，學會笑了。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聊天呢？”

左瑜憤然開口，沖過去手扶在門框上喘氣。

張欣聽到身後的動靜，詫異地轉過身，看到左瑜怒沖沖的臉，眉頭一下子着皺起來。

“你怎麽來了？”

這話問的，我來救你的命啊。

張欣的反應讓左瑜很受傷，但危急關頭，只能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委屈。

“好好好，張欣，我知道你讨厭我，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跟我走！”

左瑜說着沖進休息室配套的衛生間裏，開了龍頭将袖子弄得透濕，返回來看到張欣坐在床上冷着臉看她，語氣更急了。

“看什麽看啊，還不快走，高冷能當消防車使啊。”

張欣還是坐着沒動，左瑜也不管了，上去把她手裏的手機抽出來挂斷，扔一邊，扯着她沖出辦公室的門。

剛剛那些嬉鬧着撤離的人群已經不見了蹤影，原本空曠的樓梯間現在濃煙彌漫。

這煙也太濃了，真正的對面相逢不相識，讓人連腳下的臺階都看不見，好像随便一腳邁出去，就要墜入無盡深淵一樣。

感受到身邊人的猶豫和遲疑，左瑜胸中立刻充滿鬥志，豪情萬丈。

“欣欣沒事哈，有我在，別怕，一定能讓你安全地出去。”

左瑜拍拍張欣的手背安慰她，又把自己濕漉漉的襯衫袖子蓋在張欣臉上，緊緊摟住她的肩膀，然後自己率先一步踏向白煙籠罩的樓梯。

連續走了好幾層，左瑜一路都在認真觀察，卻一直都沒有發現火場的具體位置。

而眼前的這個濃煙，也有漸漸消散的趨勢。

她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雖然，雖然覺得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呢。

嗯嗯嗯？？？這個煙的味道……

你們公司大樓制造材料很高科技嘛，燃燒起來産生這麽白淨的煙霧，味道還挺清新，一點也不嗆人。

不嗆人。

左瑜猛然想起自己在樓梯間，遇到的那個王總一行人。

前後的聯想讓左瑜如遭十萬伏特，皮卡丘又一次襲擊了她。

她默默地站住腳步，弱弱将自己捂住張欣口鼻的濕袖子拿下來，完全不敢看張欣現在什麽表情，生怕被她甩過來的鋒利眼刀劈成十八塊。

幸好張總沒有在自己挾持她下樓的伊始，就大喊“放開我”，不然得一下子沖上來多少人揍我啊。

“那個，張總……”

“繼續走，停下來幹什麽。”

張欣面色平靜，看不出是什麽情緒，“既然都參與進來了，就別半途而廢。”

“哎哎，繼續，我們繼續。”

左瑜松了松自己的領口，鬥膽繼續握住張欣的手，拉着她下樓。

這樣一個動作幾乎耗盡了左瑜畢生勇氣，隔着濃霧，張欣都能看到她草莓色的耳根子。

一路上張欣也沒再說話，安靜的氣氛讓左瑜的小心髒飽受壓力。

好在她們剛一露頭，一樓的出口處就傳來巨大的歡呼聲，有人等在那給最後完成演習的人接風。

幾個物業的工作人員上來，将她們圍住，護送到“安全地帶”，包括老總在內的全員火警逃生演習正式結束。

當然這樣的圓滿成功跟左瑜沒有什麽關系，她已經将自己畢生的厚臉皮用光了，此時此刻，沒有了濃煙的遮掩，她再也沒有勇氣直視張欣的目光。

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尴尬讪笑，左瑜轉身，機械地朝大門的方向走去，将自己打扮成一個不巧走錯的路人。

無顏再見的豈止是江東父老，她最近不要見任何人，任何人。

“哎，請您稍等，感謝您參加我們的演習活動，”幾個工作人員将左瑜和張欣團團圍住，“有幾份精美紀念品贈送給您。”

說着他們拿出一只大禮包，拆開供左瑜挑選。

裏面有一大堆印着火警電話的洗發水、牙膏毛巾、清潔劑之類日化用品。

左瑜看得興味索然，目光最後落在一個閃着銅黃色光芒的鑰匙扣上。

鑰匙扣的造型是一個小巧精美的滅火器，所有的部件結構都非常清晰規範。

左瑜看了很喜歡，便随手掏出自己的鑰匙圈來，準備套上。

張欣看一眼左瑜的鑰匙，眼裏有些微的吃驚。

左瑜鑰匙上原本的配飾，是一小幅磨損得相當嚴重的十字繡，要非常認真地分辨，才能從顏色輪廓中辨認出一條醜醜的胖頭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