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伍
杭州城。六冥堂。
十二月十八日晚。離謝芷棂南下已有兩個月。
青衣堂主站在六冥堂的內城牆上,看着不遠處綠蠟紅燭點亮的醉紅樓。唇邊,一抹冷笑。
今夜他本該在那裏醉酒奢華的吧?
“冥夜啊冥夜……你好生厲害。竟知道了我一直都不曾外露的習慣……可惜啊,聰明反被聰明誤!”薛夜河指尖一動,扣上了袖中銀劍劍柄。
醉紅樓下、樓中已混戰一片,美姬尖利的叫聲交織在一起;曾溫柔地像小貓般的女人們,現在驚懼得瘋狂亂竄!箭雨在那方天空密密織下,無數暗器毒物穿梭其中。那裏厮殺着澈月宮的兵馬人群,倒下無數殘屍。暮色暗夜裏,血流成河,滾滾血水染紅了天邊明月。
“……蘇離!!卑鄙小人!!”玄衣殺手身形一轉,血魂劍的劍芒中各種暗器被攪得粉碎!他的眼神卻是可怖的——不甘的憤怒火辣辣地燒着他的心!——自己還是被騙了麽?!那素衣公子不是說過、每月十八日薛夜河會在醉紅樓醉生夢死,而此時、便是澈月宮刺殺突襲的最好時機!
難道,自己是被出賣上刀尖,走進了陰暗的圈套?
是啊……他連對方要伐六冥堂的原因都一直不曾知曉,這樣的人,竟就輕易取信“合作”七年——被出賣,似确在情理中。
“哈、哈哈!”玄衣殺手氣極反笑,舉足一點,縱身向前一躍——那個內城上指揮軍隊的人、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茫茫澈月宮殊死搏鬥的大軍被冥夜抛在身後,此刻怒極的人心中只有一個想望——七年了、七年了!!今日、就算殉身,他都要親手殺掉害死冥月的人——薛夜河!!
又一陣箭雨和暗器逼來,但這哪裏能擋住昔日六冥堂的第一殺手?那些在身下放箭的殺手,還都需稱他一聲“前輩”!血魂劍一掠而上,在空中劃出一陣緋紅色凄意——就像是灑在空中的憑空鮮血!
“薛夜河!!——”冥夜一聲悶哼,但內城牆上的那襲青衣卻冷冷地站着看他厮打。
冥夜早就不止一次在百萬大師中刺殺對方頭領,沖破這樣區區的圍剿又怎在話下?血魂劍一揮,無數噴湧的頸血,手法殘酷得幾近殺戮。數不清的利劍一浪又一浪地逼向他的咽喉,玄衣殺手竟無意躲避——血魂劍發瘋一般地揮舞着,大多數被格擋開,一些利劍仍刺入冥夜的血肉——可心頭只剩下憤恨的人哪還顧得上那麽多?他要薛夜河的命……他只要薛夜河的命!!
“冥夜……別忘了,我是個謀士——想算計我,再練幾十年吧。”薛夜河冷漠一笑。
但他高傲的笑容卻登時凝固在了嘴邊,城下人的輕功讓他啞然,耳畔只聽得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話語間,玄衣殺手竟化作黑色薄霧、踩踏空中暗箭一掠而上城牆!
“你也別忘記——我是個殺手!”一切只在須臾間,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墨血色寒芒直直朝城上堂主逼來,玄衣殺手身影如風如霧,血魂長劍生生欺近青衣人咽喉,冥夜眼中是視死如歸的光!
只在生死交接間——銀白色冷芒竟從薛夜河袖中一掠而起,刀劍相接瞬間,狠狠的沉吟從白色長刃中發出——強風勁氣裏,薛夜河竟咬牙被逼退了好幾步!白色銀光擋在他胸前,而血色長劍直直抵過來,對峙瞬間薛夜河顯然不敵,一連踉跄後退逼上城牆!冥夜使勁渾身力氣想就此将青衣堂主攔腰截斷,但白色長劍的尖銳劍氣竟一次次将他逼回!最後,兩人居然一個翻身一起跌落內城城牆,滾進了旁邊的樹林!
“堂主!!”這時一旁的下屬才反應過來,但當他們圍過去時,已看不見兩人究竟在何處。“保護堂主!!”
冥夜一骨碌從地上跳起,但他怎麽也不能相信——剛剛的對峙、明明都達到了他武學的極致,竟不能将那青衣謀士斬殺?!當玄衣殺手看到對方手中銀劍時,心一分分地寒了下去——
那是、銀雪劍!?——舒天寰的銀雪劍啊!傳說中,那把搖曳着銀色輝光的劍只要微微一轉,便能睥睨天地,淩厲劍氣幾乎讓所有武林中人動容!他想起了十幾年前那次與銀雪劍的交鋒,昔日六冥堂第一殺手的心頭都微微震懾。而後卻又冷冷大笑——
“銀雪劍、竟落到了你薛夜河手中?!想那舒紀雲十幾年前這般護你,你還是殺了他?!哼……可笑!”
青衣謀士亦是一翻而起,反駁:“冥夜——你有資格說我?你難道忘了因你而死的冥月麽?!”
致命的二字一出口,玄衣殺手眼中瘋狂的殺意再次點燃,大呼:“薛夜河——拿命來!”
謀士冥河怎能是氣急冥夜的對手——血魂劍一再逼來,他一連将銀雪劍擋在身側,銀雪劍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暗夜中搖晃出萬丈清影!
依仗銀雪麽……若是沒了這把劍,薛夜河——我看你怎麽辦!
深夜殘風。
六冥堂內城下的那片樹林已成為一片荒林,瓣瓣殘葉飄落在彌散血意的空氣裏。
墨血色長劍一次次狠命地撕咬着銀白色的劍,銀雪劍哀沉的聲音讓薛夜河手心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眼中的慌亂與憤恨一齊湧上——這是舒紀雲的劍啊,冥夜、你他媽想幹什麽!
然玄衣殺手眼瞳中卻沒有一絲退卻之意,那樣的義無反顧、毫不猶豫——七年前那一夜怕是早已印在這殺手心中,一夜夜絞得他生疼!弑人無數的雙手、流滿鮮血的雙手那樣無助地抱着最愛的女人,任他竭力地喚也不再回來……玄衣的殺手、第一次看到了無助的絕望!
無論如何、我也要報仇!
要不是六冥堂,他們原本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冥夜可以盡情實現自己的野心,而冥月是他最堅實的後盾。
可是,這一切都化做了泡沫。
“啊!——”冥夜眼中陡然出現最猙獰的殺氣,血色長劍游刃在他掌中、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用盡畢生力氣向着那青衣人嘶吼而去!紅光一閃、竟是分毫也未看清!
“哈!”薛夜河凄厲一笑,負手抽出銀雪劍擋在身前——冥夜、既然你逼我、休怪我不留情!
血紅色緋光忽的翻卷了整個荒林!斷枝俱盡、禿樹拔起——血紅色利劍正面地、直直地擊中了銀白色長劍,寒光四溢、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銀雪劍突然猛烈地顫抖起來!銀色清輝不斷綻放、射出寒芒萬丈!
薛夜河眼中突然閃過一抹決絕之色。他手指上突然毫不猶豫地加力——竟是滿滿十分的力!雖不是絕對崇尚武藝,可這樣大的力道仍讓這柄天下第一劍狠狠顫抖起來!從劍柄到劍身,銀白色的光芒竟突然變得渾濁,“铮铮”響聲居然勝似痛苦的哀號!
薛夜河的心漸漸冷了下去:舒紀雲……我負你。可我已經被逼上得沒有了第二條路。
厲聲劍氣中,只見那銀劍突然一分分裂開、裂成碎片,清麗光影漸漸委頓下去,“砰”的一聲全數裂進疾風之中!
青衣堂主的目光這時居然陡然一勝!負手棄掉劍柄、趁這機會、他竟徒手深入狂風之中狠狠一轉——那些碎裂的銀雪碎片竟乖巧地忽的改變方向、如最尖利的暗器直直逼近玄衣殺手!
他本來就是使用暗器的第一好手。只是,連薛夜河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要毀掉銀雪用其碎片作為最出其不意的暗器!是真的橫了心,賭這一把啊。
暗夜裏的狂風攜帶着銀雪碎片呼嘯在耳邊,冥夜驚愕地看着這一切!他根本來不及收回血魂劍、再向後退!最沒有料想到的暗器眼睜睜地朝他欺近,他看着那些無法遏制的銀色碎片一塊塊嵌入他身體的各個角落、全身上下猛然一震——其中一塊銀白的碎塊輕盈地插進了胸膛前大動脈的位置,只在一瞬之間、鮮紅的血液便帶着那碎片登時湧了出來!
冥夜突然壓抑地悶哼了聲,噴湧而出的血濺在了血魂上。失掉武器的薛夜河趕緊向後掠去,血紅色冷芒立時醒了過來、追趕不止!但冥夜的步伐已一步步緩下去,他緊緊捂住心口的血脈、但奈何每動一步,那些嵌入肉體的碎片都似是在奪走他所剩不多的力氣!
終于,玄衣殺手一個踉跄跪倒了下來,經受致命一擊的人氣力不繼地全身顫抖,眼裏是七年前絕望的光。捂住胸口的手一旦松開、鮮紅的血液便如同瀑布般湧出,一分分帶走他的力氣、他的生命!
就這麽完蛋了麽?!
他擡頭,看見了那站在荒林外的人——青衣堂主冷冷地笑着,那是他做夢都想撕碎的笑容。他失敗了?!敗得慘烈——冥夜忽的想起了這七年,懷恨走過的七年,和那為冥月建起的澈月宮,那夢中再都無法擁抱的溫存……
想再一躍而起卻發現自己已動不得分毫。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冥月——這也是你給我的懲罰麽?!力竭的嘶呼卡在喉中,喉嚨中只有一陣陣翻悶的血氣。
滴血的長劍,你是否還能指出前方的路?絕望的雙眸,你是否看到了夢中無數次飛落的容顏!
耳畔聽得一句“殺了他”,玄衣人只覺渾身上下狠狠一震,他無力地墜倒,鮮紅的血液如花開滿大地。
終于脫身的青衣堂主趕緊急速向內城掠去,但眼前的一切令他震驚不止——六冥堂外城為何站滿了帝都兵将?!他擡頭,看到了那站在前方沉着領兵的人——慕容蘭笛!
只見人群後的墨衣使者睥睨地蔑視着這繁華之堂,嘴角擎一抹冷笑,“竟敢在帝都喜慶之日突襲滅門洛龍堂,殺我舞琴格格——六冥堂啊,你把我大宋朝廷當什麽了?!”
趁着混亂,六冥堂外城竟已被全數拿下!群龍無首的六冥堂潰散之軍此刻已任帝都人馬肆意砍殺,修女冥衣站在內城城牆上,竟是冷眼一分不動!慕容蘭笛啊……借這混亂時刻,他竟、真是帝都派來除滅六冥堂的?!
薛夜河在那一剎那感到了一絲昏厥,一股憤怒之氣驀地充滿喉嚨——但他立即鎮定下來,從各個秘道朝內城直奔而去!要快一點——六冥軍,此刻需要一只領頭羊!
就在這一剎那,只見一只氣勢滔滔、只餘百來人的隊伍憤然殺進了城,他們高呼着:“保護堂主!誅殺叛亂!”出其不意的攻擊讓帝都軍隊登時亂了手腳,慕容蘭笛咬牙望去——那襲桀骜的紫衣,那紫黛色的紫洌刀——那不是謝芷棂麽?!他們——竟沒有埋骨江南?!
“謝芷棂?!”人群中的墨衣使者冷冷一笑,“竟活着回來了?好——把這個二堂主給我拿下!”
百來人的隊伍立刻與帝都人馬展開了殊死搏鬥,殺作一片。但冷漠的紫衣豈是如此容易就被捉住的?謝芷棂縱身一躍,紫洌刀直直逼向帝都來客,慕容蘭笛身形一轉便閃了過去。
“看招!”紫衣少女眸子裏是訴不盡的憤怒,一連幾擊,只聽“叮”“叮”幾聲,玉笛與紫刀短兵相接!那短短不過幾寸的白色玉笛,竟一點也未被砍傷!謝芷棂一驚,手一震,紫洌刀再次如離弦之箭般欺近!
“冥衣!快出兵啊!”不知何時,六冥堂主已出現在內城城牆上對那白衣修女高呼。冥衣猛地一怔回身,看着完好的六冥堂主,竟就愣在了那裏,眼裏是說不清的驚訝。
無力再理會愣愣的修女,薛夜河立馬站上城頭高呼:“神武軍出列!取下慕容蘭笛首級者——重賞!”又高高舉起手中的血魂劍——那代表澈月宮主之位的劍!“江南澈月宮所有人聽命!斬殺所有帝都人馬,此亂平息後、皆有重賞!”
所有六冥堂士兵回頭一看——堂主?!堂主終于回來了!看到青衣的人,他們士氣頓時大振,潰散之軍很快明确了方向——殺了慕容蘭笛!六冥軍隊漸漸表現出平時的英勇之氣,毫不懼死、奮勇前沖,即便腳下是踩踏着同伴的屍體!北上的澈月宮殘餘人馬先是你看我、我看你,而當他們看到薛夜河手中的血魂劍時,眼中一亮——那是澈月宮主之劍!此劍一出、需快從命!
看着漸漸高漲的士氣,薛夜河微微舒一口氣,卻還是不敢怠慢一分,立即揮舞着血魂劍掠下城去,親自應戰!
本該敏感的謀士卻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白衣修女一直安靜地看着,神色複雜,似乎有股興奮之意漸漸從她眼中透出!
數時辰後。
昏暗的天空連一只孤鴉也未曾飛過,飛過這片狼藉。黑雲翻滾、暗月血洗!
在一百九十一招上,墨衣的慕容蘭笛一個轉身連退幾步,紫洌刀刀鋒逼近了他的心口、白色玉笛卻冷冷地擋在前面——耳際忽聽墨衣使者一聲冷笑:“謝堂主、你完了!”
謝芷棂一驚,負劍的手一震,趕忙再次用狠力抵過去——但慕容蘭笛竟是輕巧一轉身、紫衣女子便撲了個空!身旁的帝都兵将趕緊趁這空擋連連擁來,只見紫黛色刀鋒一旋轉、刀尖竟準确無誤地将他們心口大動脈全數挑斷!紫色輝光帶着血珠輕盈挑出,慕容蘭笛忍不住擊掌稱贊:“好!”
但他并沒有閑着;慕容蘭笛一刻也未遲疑地負身掠來,指間的白色魔笛周圍竟透出詭異的幽藍!謝芷棂心頭忽的感到一股駭人的殺意——是那個墨衣使者!下一招、他便要下殺手!
墨色身形快得如同閃電,泛着幽光的白色玉笛一分分朝紫衣人逼近——謝芷棂終于得空回頭、卻再無時間掠走!比劍還尖利決絕的玉笛直直嵌進了紫色衣衫中、謝芷棂驚怔地盯着這剎那一瞬的事、腥腥血意忽的從她背部噴湧而出!
紫衣少女渾身一震,眼裏刻骨銘心的不甘!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把墨血色長刃生生從一旁截擊來!血魂劍劍口狠狠與那玉笛相撞,“叮”的一聲悶抑,玉笛與長刃都各自無可遏止地反彈而去!六冥堂主趕緊一掠而上、拉起謝芷棂便朝一邊閃去!
“薛夜河?!”被附帶的女子看着身邊的人——這是南下兩個月後謝芷棂第一次見到他!紫衣人眼中忽的閃出交織痛苦的心緒,一股莫名的心情沖上喉嚨。
“沒事吧?”到達安全之地後,青衣堂主一個轉身便将她護在了身後。墨衣使者竟已然追近、薛夜河無暇多說什麽,只是低低地問了一句,便再次陷入厮殺中。
夜風陰冷。血腥之味彌散風中,無數痛苦尖叫與呻吟在耳畔作響。
右肩的傷口生生作痛,謝芷棂甚至有點無力握緊紫洌刀——薛夜河給的刀。她看着背對自己、保護自己的人,抿緊了嘴唇、什麽都沒有說。周圍厮打、兵刃相接的“叮”“叮”已低了下去,神武軍勢如破竹地擊破了無人指揮的帝都軍隊防線,沖進外城的帝都人馬大部已被斬殺于內城城下。城牆上,是那個臨危不亂的白衣修女。
他們又一次合作成功了。往往只有二人一起的時候,才有這樣完美的大捷。謝芷棂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如果薛夜河同她一起南下,自己或也不會如此慘敗而歸吧?……但若真那樣、不僅六冥堂會被拿下,這示自己如珍寶的堂主也會知曉自己真正的身份!
碧落海旁的厮殺的那一幕猶銘心刻骨,洛龍堂少主的字字句句仿佛心頭噩夢:卑賤的女人……你何苦。江南石府就是被六冥堂所滅、不想着怎麽報仇,你竟為它這般效勞?石家少主石婧語啊……你改名換姓、就自覺洗去了那身恥辱麽?你回答我——六冥堂二堂主?!
謝芷棂……石婧語?我,究竟是誰……
“慕容蘭笛,你看看!你這批帝都散兵都在投降呢、哈哈!——你輸了。”六冥堂主眼神冷冷地笑出一抹驕傲,與醉紅樓裏醉生夢死的時候判若兩人——那是薛夜河游刃在亂世中的豪邁啊、渴望群雄獨霸的本能!
“……”墨衣使者壓抑一哼,“投降?哈……想殺了我?你也得陪葬!”只見白色玉笛輕巧地跳躍在他指尖,視死如歸的表情浮現在慕容蘭笛臉上:無論如何、背水一戰!
薛夜河沒有理會,一連向後掠去,瞬間回到了謝芷棂身邊,只聽堂主吩咐一句:“芷棂、回內城!快!”
紫衣少女一愣,沒等她回過神來,青衣堂主便又拉起她朝內城掠去,一邊替她擋掉慕容蘭笛的攻擊——當她明白過來的時候,薛夜河臂上已深深一道血痕!“堂主……”一聲嗚咽消散風裏,六冥堂主朝內城城牆上大喊:“冥衣!開城門!”
但那白衣修女卻安靜地站在城牆上,城門緊閉。暗夜冷風吹起她泠泠的白衣,她宛如驕傲清拔的孤鶴。
“開門?薛夜河,你在說笑麽?”
薛夜河一怔擡頭,冥衣眼中卻是堅定而興奮的光:“害死玄祗堂主的人都得死!我等了多久啊……終于有了這一刻!薛夜河——讓我看着你被慕容蘭笛屠成一塊一塊的吧!”冥衣譏笑着。
一向沉穩的青衣堂主眼中透出一抹不可置信。那個白衣修女……他最信任的下屬、竟說要他死?“呵——哈哈!”薛夜河漠然一笑,“冥衣、竟連你……都是玄祗的走狗?!我這般器重你、你卻說要殺我?我薛夜河真看走了眼……”他眼神微轉,冷冷一凝,“只可惜啊、我費心操持七年的六冥堂、不是給你的。”
此刻,謝芷棂的神色突然變得極其複雜!她渾身開始顫抖、滅頂之光随着那修女的字字句句愈加大盛!
冥衣緩緩說:“哼。知道為什麽冥夜曉得你每月十八的習慣麽?是我透露的——不錯!我也是江南澈月宮的卧底!知道他們要北伐,于是我讓你留了下來——就是為了要親手替玄祗堂主報仇!只可惜啊……你好生厲害、竟看穿了冥夜的計策。不過、到此為止了薛夜河!天下所有對你的恨都聚集在了今夜:上代堂主玄祗、洛陽洛龍堂、江南澈月宮,還有曾經的……江南石府!你死定了、束手就擒吧!”年過四旬的老婦尖利而傲慢地說着,但薛夜河只是微微一笑:“婦人之見!”
慕容蘭笛忽的沖上來,青衣堂主趕忙回身擋在謝芷棂前面将其逼退。此時內城城上,弓弩手已個個引弦待發。白衣修女輕蔑地嘲諷:“婦人之見?薛堂主啊,你可知自己有多麽愚蠢——石家少主,怎麽、還不趁此機會一雪前恥?!”
離弦的箭頃刻間便如落雨般密密織下!墨衣使者被逼無奈向後退去,連連擋開飛來驚箭,與手中玉笛擊出“叮”“叮”響聲!謝芷棂突然本能地縱身躍起,紫洌刀再次出鞘,一片紫黛色冷芒在夜空劃破,如大傘般将薛夜河護住!“薛夜河!危險!”
“哈哈哈——”青衣堂主先是狠狠一驚,随即複雜又滿足地大笑起來,“得此知己、人生何求?!”他眼神一凝,負手将血魂劍收回入鞘,“冥衣啊……我本希望将你一直帶在身邊,做我最忠心的修女。可你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下場!”
箭雨忽的稀了下去,只聽弓弩手中一片驚呼!“修女大人!修女大人!”內城城牆突然一陣混亂,白衣修女頹然倒地,面貌猙獰,手指不住地發抖:還是失敗了?!怎麽會……!薛夜河……我要親手殺了你……!!
劇烈的疼痛在頭顱中撕絞,安靜的修女極其失态地狂亂抓着!一枚銀色金針,深深植入了她的眉心。
看着亂成一片的內城城頭,青衣堂主眼中有一陣嘆息:不過也好,算是沒讓那婦人把她的秘密抖出來!那麽、到這個時候,那襲紫衣還是願意選擇跟在他身側吧?不能沒有她啊……
但飛翔空中的紫衣卻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紫洌刀停止了飛舞擋箭,而是不經意地一個轉身、便生生逼來了防不勝防的一刀!并不以武藝見長的薛夜河趕忙向後一退,紫色刀鋒仍步步緊逼、最後……竟一寸寸、貫穿他的身體!青衣堂主眼裏忽的湧出難以置信的、又宿命的苦笑,他的眼光陡然一勝、血色凄厲的冷光剎那間便從袖口一掠而出!只聽“叮”的一聲,刀劍猛然一聲悶響,紫洌刀瞬間便從薛夜河身體中帶血彈出!
“謝芷棂、你……!”薛夜河趕忙伸手捂住滲血傷口,卻一個暈眩單膝跪地!用血魂劍支撐着、那襲染血青衣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卻又無奈而悲苦地大笑:“你!竟……還是下手了、謝芷棂……”
他的笑容中有不甘的絕望;他的眼瞳中卻仍是那分蒼茫無力,一如他們初遇時節。
紫衣女子倚在城門邊,目光裏盡是灰色。紫洌刀上淋淋鮮血刺目,冷風吹過,桀骜紫衣如染血鳶尾在死寂的夜中驕傲盛放!
多像她啊;那憤恨的表情、那冷漠的神态,她眼裏寫滿了複仇;她終于不再将紫洌刀逼在自己心口,而是放棄猶豫一刀決絕地奪走他的性命!
“我是石婧語。報仇是我必須做的事……我不能、也不可以有其他的感情。薛堂主。”謝芷棂輕聲地說,一字奪走一分生命。
青衣堂主渾身開始有些抽搐。他狠狠地、目不轉睛地看着飄飛的紫衣,似是欲窺進她靈魂深處。卻只有寒心徹骨的冷。五年來默契而心照不宣的合作化解不了她嵌刻心底的仇怨,亦沒有救贖他愧疚的心魂。最後,一切的恨,一切的抱歉,都化做了這冷冷一刀。
暗夜的風,狠狠地擊來。流滿血的地面上,仿佛開出了朵朵血色欲滴的鳶尾。
“哈。報仇!”
薛夜河無神地看着一切,思緒飛得很遠很遠。野心與紅顏、甚至生命,都是不可兼得的麽?或許,只有野心之前的那段生命,他才真正快樂過罷?不過也夠了……這苦痛掙紮的一生,擁有刎頸之交、摯愛紅顏,又實現了野心的這一遭,算無悔。
“給我個痛快吧!”青衣人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七年來,六冥堂本就是因你而生……如今,交給你這片六冥堂的狼藉……不過也好,至少南北統一了,帝都短時間內也不會來襲……我要做的已經做完了,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奪命的一刀!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啊……”薛夜河的眼神空洞,他最後喃喃的字句已模糊得聽不清,看着嘴型似是:
夏鳶……夏鳶。
絕望之色充斥了整個眼瞳。一生驕傲不羁的紫衣凝視着前方跪倒的人,從來幹涸的眼眶中忽的有些潤濕。
無數畫面從眼底掠過。或是醉紅樓中醉酒的青衣,或是愛憐凝視她的青衣,或是與她并肩生死的青衣,或是……初遇時,那眼眸若死水絕望、倦怠的青衣。可眼前,只有浴血的青衣。
紫黛色的光輝天邊一勝,青色衣衫頹然倒進血泊中,再尋不回。汩汩血液湧出,宛如美麗祭血的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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