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肆
江南之秋。
碧落海上已沒有了翻卷的白濤,取而代之的是柔情的漣漪。碧波微揚,青霧悠悠将海面籠罩,如女子般纏綿。
澈月宮中,月樓前的湖水更是一陣陣藍得讓人心醉。魚群嬉鬧,異獸徜徉。秋日暖暖的陽光留戀着湖邊,彌漫在湖水旁那藍衫少女的身邊。
蘇離微微眯起了眼。他似乎已經開始習慣這一幅幅如昨日的畫面,他曾被刺得生疼的畫面。
澈月宮不再有他剛來時的寧靜,似是因他的到來而打破了這一切。南北戰亂已如他所說一聲打響,謝芷棂帶的六冥堂人馬已安排了多次刺殺,澈月宮生生折損了幾位殺手。他亦暗暗估算着六冥堂的損失——應是不會比澈月宮輕多少。但這拖延的幾天戰期卻是素衣公子一直納悶的事——難不成冥衣的消息有假?
戰火不休、紛擾的世事,只有看到湖邊那清澈的小姑娘時,他或才有寧靜的感覺吧。
這是宿命的注定麽?——那個女人親手毀了他本擁有的一切,帶給了他所有需要背負的恥辱。卻又像是一波清水,将生命伊始混沌的二十春秋盡數洗去,讓他得以重新審視自己。她亦帶給自己一個清純的女孩兒,好讓他在萬念俱灰時不至于自己走向毀滅。眼前這女子曾點燃他生命的火燭,甚至教會了他何為為別人付出!這是他為名利奔波生死的母親,無論如何也給不了的。
他怔怔地想着。深吸一口氣,安靜站了好久的人終于開口:“你究竟在弄什麽?”
水邊的藍衫姑娘似忽的一驚,慌忙把手中的東西扯到身後,回頭查看:“蘇、蘇公子?你何時來的啊……”
蘇離一笑:竟沒察覺自己?是自己太厲害了,還是這小姑娘實在太笨了?
“我……”小竹轉着眼珠,卻不知該怎麽說,吱吱唔唔。
素衣公子走過來,小竹趕忙向後挪去——但她怎挪得過,蘇離一眼便瞅見了她手中的東西,眼裏的光芒奇異一變。
“……”他動了動唇,好久才找到合适的詞語,“你、喜歡這個?”
藍衫少女手中,海草編的頭環。那一定是澈月宮外,那片碧落海裏采摘來的吧,就像七年前的小姑娘一樣,總喜歡在淺海邊上小心翼翼地擺弄着游絲般的草。七年來他都快忘記了,今天被這小姑娘提醒的時候,竟驀地有些物似人非的蒼茫感。
還是被發現了,小竹有些羞澀地蹲下,又兀自擺弄着手裏的東西:“姐姐說她喜歡。那次,她竟因為這奇奇怪怪的東西不理我,自己在那傻笑!所以我也一定要做一個給她看看,讓她笑。”她的聲音隐隐有些發抖起來,“哎……我知道我傻啦,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頭環究竟是怎麽編成的。蘇公子,你看呀,這最後這一點、這兩枝、究竟是怎麽結在一起的呢?”
蘇離沒有作聲。立了好久後才他緩步上前去,拿起少女手中濕漉漉的海草,不知怎麽擺弄了下,那些海草須臾間便神奇地接在了一起,成了海草的頭環!耳畔只聽小竹輕聲驚叫:“啊!你好厲害!怎麽弄的?”
素衣公子笑了笑,笑容兄長般溫暖,似是忘卻了七年來夜夜錐心的恥辱:“那你要送給我嗎?”
小竹乖巧地轉了轉眼珠:“本想送給宮主的,但宮主已經走了——就送給你吧!”她調皮地眨眨眼睛,一臉“沒人了才送你”的表情。
“哦?”蘇離挑挑眉,“我就不說了。”只聽一旁的少女急急地分辯:“啊,不要啊!”
蘇離淺笑着拿着海草頭環晃了晃;他幾轉身形,就是不讓藍衫的少女觸到自己手中的頭環。湖邊濺起了朵朵水花,一種極其少有的溫暖與快樂萦繞在素衣公子心頭。呵呵,她終于又開始有說有笑了。
自從前幾天他和冥夜間産生糾紛,這女子就一直郁郁寡歡——七日已過,六冥堂遲遲不見動靜,冥夜竟開始懷疑自己!無法,玄衣宮主依舊按原計劃帶一支精銳部隊北上,意圖在六冥堂調大兵南下之時攻個措手不及。
“不到最後關頭……切勿啓用那顆最深的棋子。”已産生隔閡的人在最後終于淡淡囑咐,但得來的卻是對方冰冷的回應:“你所謂的埋的棋子,應該不是澈月宮幾萬人馬的殉葬者吧?”
素衣公子冷冷一哼,終于壓制住怒氣反問道:“冥夜——你既然已不信我,何苦再帶兵北上自己找死?”
玄衣宮主一時語塞。對啊……自己若是連七年來情同手足的至交都不相信了,他還能信誰?
嘆一口氣,赤馬上的人望着眼前自己栽培七年的十萬澈月民衆,大呼道:“澈月宮所有人聽命——以後宮內一切事務由蘇離全權定奪,違者立斬!”
蘇離緩緩地合上眼,無數心情交織。輕風舞起他的素衣,輕盈勝雪。
“宮主……帶小竹去好不好?我是你的護法啊!”一個哭聲傳來,藍衫少女跑過來依在赤馬邊上,一泓淚眼。
小竹死死地抓住他。她本來無依無靠,該自生自滅。但七年前玄衣的殺手卻将她收留在身側,讓她有了可依靠、可訴苦的人,給了她一切需要的溫暖——藍衫的女子早就把他當做了自己最親的人,把整天追随在他身側當做一種慣常。而一天這慣常忽然消失,身邊一切變得空洞,她才開始痛悔當初的不珍惜。
除了姐姐,冥夜怕是那唯一一個包容她、寵她、任她撒嬌的人了吧?
緩緩呼出一口氣,玄衣宮主撫着她的頭:“別任性了,你這護法啊……還是我護你吧!但六冥堂處處是絕頂殺手,我怎麽護得了?”冥夜苦笑,“我答應你,盡快回來,如何?”
藍衫女子不滿地嘟起嘴,卻還是低下頭,不肯放開冥夜的手:“那好!你答應我要回來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而且,要毫發無傷的回來,以免弄得渾身是傷,我還要花時間治……”說到後面的時候,小竹已泣不成聲。
她希望的不過是為冥夜擋下那些致命的劍,抱他續命之恩。他的安危是她最大的擔心——她多麽害怕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只要冥夜能歸來,只要他能歸來……一切便安好。
但此刻,澈月宮主卻驀地擡頭,端倪着一旁的蘇離——因為只有他覺察到了,那素衣公子已是竭力壓制的怒意。
冥夜突然看着遠方,神色遼遠:“我答應你。……不過,要聽蘇公子的話,別再任性了。”
“嗯。”少女重重地點頭。
“蘇公子,我們找到謝芷棂軍隊的駐紮地了。”右護法江凝秋上前禀報,蘇離目光登時一亮。
“哦,是麽。”停止了與小竹的嬉鬧,素衣公子的眼中露出銳意的笑容。小竹站在他身側,心知一場不同于前幾次被圍殺的大戰,将會空前爆發!
蘇離似乎是想了很久,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滅了蹤影。他忽然回過身來看着藍衫女子,神色複雜:“小竹,澈月宮若是需要你的幫助,你意如何?”
她眼中充滿了不滿:“我當然竭盡全力啊!宮主一直都看不起我,認為我笨,都不給我機會!”
素衣公子大笑起來,笑容裏有小竹看不懂的情愫:“那好!這次你就好好表現,我們一舉全殲南下的六冥堂人馬——”
看着兵分兩路離去的澈月宮人馬,文弱的澈月宮右護法的眼神越發凝重。
收集整理天下所有大事的資料、為宮主出謀劃策、心谙算計的右護法江凝秋不可能沒看出這素衣公子的意圖。就憑左護法小竹那武功、怎麽可能是手持紫洌刀的謝芷棂的對手?但蘇離為何要這樣安排、是借刀殺人麽?這素衣公子的身份在廣大的資料裏從來都無從查證,這是她一直懷疑的地方;可單純的小竹究竟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非得讓她為自己拼命,然後殉身?
江凝秋搖了搖頭,心頭有一絲難解的憂傷。她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那個左護法了吧。她轉身回宮,忽的對世間一切有了說不清的倦怠。
數個時辰之後。碧落海邊。
澈月宮左護法的眼中是視死如歸的堅定;她帶的那批人馬更是殺得忘我、一批死了,另一批又踏着同伴的屍體一擁而上。紫洌刀紫黛色的寒芒如飛雨般密密織下,昔日清澈醉人的碧落海,如今、已是橫屍遍野,血光漫天!
小竹心中漸漸升起了一分分的恐懼:她确是沒聽過“謝芷棂”這麽個人,但、蘇離不是明明說過她并不厲害,只要她盡全力便能将其斬殺麽!那紫衣女人獨自作戰、被澈月宮大軍重重包圍,卻殺出了一條血路,自己竟未傷其分毫!
冷汗順着手心涔涔而下;澈月宮人馬已無法再牽制謝芷棂多久,而每每當那紫衣殺手轉身揮刀、與自己目光對視剎那,藍衫少女更是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那是何種眼神!非至對手于死地的冷銳殺意麽?!
蘇公子——你們的快将六冥堂人馬拿下啊,這女人、怕是要殺出去了!
混戰一片的六冥堂、澈月宮軍隊。
群龍無首的六冥堂人馬潰不成軍,蘇離冷冷地笑着,眼中盡是瘋狂的光!白衣身形微微一轉,青白色冷芒興奮地一連飛掠十次,竟是一連将十個六冥散兵斬殺與當地!鮮紅的血液滾滿了駐紮營地,屍首成群。
澈月宮人馬頓時士氣大振,“月”字大旗高揮不下,又一陣沖鋒號響起,只聽高高站立的蘇公子一聲喊:“殺!殺他片甲不留!”他們亦跟着高聲大呼:“殺呀——”
混亂逃竄的六冥軍無從躲避,開始瘋狂地想要殺掉身邊的所有人!素衣公子狠狠地扣上了青雲劍——他母親死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忽覺往事歷歷在目:那個縱火之夜啊,漫天的火焰,灰燼之堂,他保護不了的下屬們,那襲冷笑的藍衣,還有……被逼上死亡之路的、一掠而起砍削掉自己頭顱的母親!
那聲厲聲嘶吼猶是畢生無法忘懷:“替我報仇!殺了這女人、滅了六冥堂——”
蘇離眼中的光芒陡然一勝!他一揮青劍,如飛凫疾速一掠——青雲劍便從背後直直穿入一位六冥堂殺手的心髒!“哈哈……”眼中是弑人的興奮!
殺……将所有人全部殺掉!滅了六冥堂,殺了那女人——
素衣人眼中突然出現一分迷惘無力:……殺了那女人?可那個選擇了自殺的女人,他要怎麽殺?!他選擇賭上自己的餘生,拼一輩子、忍辱負重,到最後,竟是連導致家府滅門的女人都無法親手滅掉?!
哈……可笑。
白衣飄飄。一拔劍,青雲劍搖曳出的澄澈青光照亮了他的雙眸。
血戰數個時辰的六冥軍已橫屍大片——他們或是對自己的駐紮地太過自信了吧?竟是絲毫未防,任澈月軍突襲殺盡!澈月宮一半以上的人馬仍毫發未損,想起前幾次被六冥堂突襲,蘇離如釋重負地大笑了起來。
此行大捷!
那麽那個女人呢?如若是被殺,謝芷棂此刻應當趕來了——謝芷棂仍處牽制狀态?那女人、還未死?!
不再搭理混戰的人群,蘇離獨自一人一個箭步掠走了去——冥鏡啊,你給了我個陰暗的圈套,那麽今天我也讓你看看——你世上唯一的至親,是怎麽懷恨慘死在我手中的!
血色染紅了整個碧落海。
藍衫女子緊緊捂着自己的右肩——那裏淌着她粼粼的鮮血,生生作痛。持劍冷立的紫衣少女盯着她,眼中竟是染血般冷漠可怖!小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死亡的光,但她不能逃走——一旦放這女人回去,澈月宮便有可能大敗!她忽的想起了那玄衣的宮主,在危難時刻總會出現在身邊的宮主。但如今啊,他身在何處?
為冥夜而死,也是值得的!
終于斬殺掉最後一個澈月兵的六冥堂二堂主毫不遲疑地縱身一躍,紫洌刀的寒芒絕望地劃過一片凄意,刀尖一寸寸深入藍衫少女那如雪的肌膚,滲出點點鮮血!被嚴重砍傷的手臂再也無力握劍,小竹只見對方如鐵如劍的手掌對準自己心口狠命一拍擊——一口鮮血從自己嘴裏湧出,只是一掌,她竟被彈出好幾丈遠!
“唔……”意識忽的有些朦胧。……是要死了嗎?為澈月宮死嗎?宮主啊……天空之上,小竹突然看見了那溫柔的面龐,嗯……他說過他會安然回來的。但是那時,卻已經沒有自己了……宮主,你沒事就好。
“謝芷棂、住手!”終于趕到的素衣公子看着倒在地上浴血的人,竟是本能地抽劍阻擋!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叮”的一聲,紫洌刀被青雲劍冰冷的劍鋒狠狠彈開,刀刃一聲沉吟。
蘇離有些絕對不可置信地斜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她……做到了?!就憑她的身手、竟真的……攔住了謝芷棂?!蘇離曾親自和這女堂主交過手,那時她還是江南石府的少主——冰冷銳利的刀法,七年前可是和自己不相上下!
對面紫衣的人突然停住了腳步,驚愕地輕聲問,話語裏只剩絕望:“六冥堂那些人……已經被拿下了?!”
誰都未注意地,頹倒在地上的藍衫大口大口地吸着氣,終于如釋重負地微笑起來。
“哈——”蘇離傲然一笑,“你完了!——只可惜啊,薛夜河竟未親自南下,我沒機會将六冥堂最高領主親手殺掉——只願冥夜刺殺成功!”
“薛夜河?”謝芷棂渾身一晃,但她很快便定住眼神,手一陣陣扣緊紫洌刀,極度暗灰的眼瞳中沒有一絲亮色,“我要殺了你!”凄美的紫光一掠而上,白刃交接的瞬間,青雲劍的清光從天而降,生生擋住了紫洌刀的進攻步伐!
“卑賤的女人……你何苦。”蘇離忽然暗聲嘲諷,眼中夾雜些無神的輕蔑,“江南石府就是被六冥堂所滅、不想着怎麽報仇,你竟為它這般效勞?石家少主石婧語啊……你改名換姓、就自覺洗去了那身恥辱麽?你回答我——六冥堂二堂主?!”
無可名狀的驚愕再次從那紫衣女子眼中流出,她忽的彈開、睜着眼,負劍的手無可遏止地顫抖,咬牙問:“你、你是誰?!你、你,說什麽……?!不可能……”
不、不可能的!從江南石府被六冥堂滅門那天起,從來就沒人記得她、更莫說認出她!那個乞丐、那個流落街頭的乞丐,直至變成了六冥堂二堂主,都無人将其識破!江南石府,那曾一呼百應、如今被澈月宮取代的江南石府,早就湮沒在了人群的記憶中……今日、居然有人提起、而且将她認出?!怎麽可能……
就像突然被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謝芷棂渾身一個勁的難受;她想到了那六冥堂主,嬌寵縱容她的六冥堂主,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下一刻便會派兵追殺自己吧?!呵……還說在那裏永遠待下去,這個幻夢、如今,怕是将化作泡沫了……
為何會有人記得?為何會有人知曉這個秘密!
“你究竟、是誰!去死——”近乎瘋狂的人失聲喊道!
素衣公子泠泠一笑:“怎麽,難道謝堂主竟将我忘了麽?好、就讓我提醒你,我是誰……”
“你……?!”謝芷棂擡頭,只見對方迅速抽劍,在空中不斷回旋、回旋,畫出了無數個圈,當他一劍橫劈過來之時,她生生地睜大了眼——那些風竟随着青劍不斷旋轉,最後、形成了無可抵擋的……狂風?!
這、這不是……那七年前被滅的洛龍堂已失傳的、洛氏兵法中的最高劍術……
——鳳舞九天麽?!竟出現在了這裏!而且……用得如此行雲流水?!
冰冷的屍體混着血色海濤不斷上湧,在空氣中打旋。空氣一陣陣地撕裂,似有無形的刀劍密密狠織、不斷混絞,轟然聲響勝似龍咆鳳吟響徹耳畔——她看不清那劍氣……那快得直叫人啞然的劍氣!
“你是……你是那個!!”飓風中,謝芷棂的聲音湮滅得無影無蹤。
“是的。就算那江南石府被滅、你也要不擇手段除去的……”翻騰在空氣中的血水阻隔了她的視線,血霧中,只見那素衣人分分擡頭。
“……洛龍堂少主——洛丹楓!”
空氣瞬間靜止了。
誰都不察覺地,一直倒在地上的人渾身一抖,似乎是想掙紮着坐起來;此刻,謝芷棂卻突然大笑,笑聲決絕而不顧一切:“哈……是你!!原來我們是一樣的——不過,你就那麽天真地認為你贏了麽?”紫衣少女眼裏布滿凄厲:“縱使七年後要再分個高下——鳳舞九天的下場還是一樣!”
謝芷棂一連退了好幾步,重新握緊紫洌刀,在虛空中連劃數刀、刀刀狠命而不留間隙!紫色流光在秋日下映出決絕的凄美,最後一刀劃過時,她雙臂執刀大開——如抱滿月!
那是上任六冥子之冥鳶所創的——圓月怒擊!
溶血旋風與紫色流光瞬間拼命厮絞起來——天地之色咋變,剎那日月無光!致命的劍氣向四面八方瘋狂、疾速地翻騰咬來,毫不留情地絞殺着周圍的一切事物,風擊若刀割!紫衣和素衣剎那間各自無可遏止地破開,兩人瞬間出乎意料地一連被重創!他們連連向後逼退,成了平手;曾虛平若鏡的碧落海,現在已是血浪滔天,翻滾的暴雨暴怒地在長空中嘶吼!
蘇離渾身早已濕透,鮮血浸透在白衣上;他竟被這股勁氣逼得連退數十步,忽的瞅見了沙灘上努力想支撐起來的藍衫,于是毫不遲疑地、本能地一掠而去,将那襲藍衫抱起,一邊為其輸入真氣、一邊向後逃走!
再不逃,怕是要成這狂風之下的亡靈了!
但他沒有看到那藍衫姑娘的眼神;那仍舊視死如歸的眼神。那不甘心、充斥怒意的眸子裏分明寫着:你害死了我姐姐!我要和你同歸于盡!
蘇離背上,突然痛心扯肺的一寒。他忽的一連踉跄了好幾步!
赫然一把冰冷的匕首,已深深直入他的身體!
當他意識過來的時候,才反手點了懷中女子的各大穴道——血衣公子眼中霎時翻騰着絕望怒極的光!扣在她心口的手曾幾次狠狠一緊——但最終依舊什麽也沒發生。他抱着懷中奄奄一息的人,源源不斷的真氣一直抵達她身體的各個角落,小竹的意識漸漸明晰了起來,震愕亦傷痛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極緩地閉上了眼,莫名卻溫暖的感情籠罩着冰涼的心。
血衣人抱着那襲藍衫跑了将近一裏,直到逃進一個樹林,他才幾步踉跄跌地,身體狠狠地栽了下去!
那深入肉體的匕首周圍,早已血肉模糊。
一口再也忍不住的淤血忽的從他口中噴出!倒在一邊的小竹啞然怔怔,眼睛睜得很大。
好長一段時間後,蘇離才渾身顫抖地靠着樹幹坐了起來,眼裏充滿了極深的灰色;而面前的人卻懼怕地向後挪身,睜大眼,想說什麽,嘴唇翕動……什麽也沒說出來。
血色楓飄!
密密血雨不知何時稀了下去,紅色露珠滾在枝頭,一片朦胧的凄迷之意彌蒙在風中。
頹靡閉目的公子臉色蒼白,手狠狠扣着青雲劍柄,不肯松開一分;動彈不得的一襲藍衫身體顫抖地盯着他,睫毛上挂了一層水霧。
“想殺我、……你也想殺我!”蘇離的眼中迷蒙着淡淡的、宿命的、無力的苦笑。他的話語因虛弱而飄忽,卻是一字一頓,字字刻入那女子心中。
小竹忽的開始緩緩抽噎,眼睛睜得依舊大,布滿害怕;她微微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
“哈……”看到對方的反應,素衣公子凄然一笑,“絮……”他一頓,霎時意識到了什麽,眼神一凝,“……冥鏡當初也是這樣,看到我渾身是血,就在我面前哭……結果呢?還是背叛了我!——小竹,你也這麽想的吧?如果我解了你的穴,你下一秒要做的就是殺了我吧?!——”
“……”藍衫女子輕輕搖頭,呼吸開始加劇,淚水緩緩流了出來,嘴裏嗚咽着幾個不清楚的字句:“……對不起……我……”她似是想解釋,卻什麽都解釋不出來。
“哈哈……”蘇離一陣冷笑,笑聲中只剩絕望:“夕陽一片寒鴉外,浴血秋深……浮雲浮夢大江水,英雄埋恨……世事如棋,一朝争來千古業;柔情似水,幾時流盡六朝春……好絕望的詞!無力實現的野心幻夢啊……她死時的心情,莫過于此吧?”素衣公子頹然伸出手,一遍一遍地撫着小竹的臉,眼中交織着她看不懂的表情;他又忽然向天外望去,黑色烏雲窒息了一片,像無邊的荒野;黑乎乎的天穹似是剎那間映照出過往的一切:富貴、權勢、名利,褴褛、飄搖、拼殺,信任與背叛、愛戀與複仇、生存與死亡。他的眸子中似是有無盡的不甘、又是無盡的平靜,耳畔那婦人死前的嘶吼,早已成了七年來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楓兒。替我報仇。殺了這女人。滅了六冥堂。
可是啊,他什麽都沒有做到……一個都沒有做到。他的餘生本來就是為複仇而存在,但現在他卻有了別的感情——他絕不該、不能有的感情!蘇離看着面前的女人,蒼白的嘴唇戰栗:正是這種感情,毀滅了他最後本可以做到的事。
複仇……複仇……劫後的餘生,這兩個字無時無刻不是一個壓在心頭的重擔,夜夜提醒着他偷生的理由——可小竹,偏偏讓他懂得了在乎一個人的滋味。一如拂面而來的微風,讓沉抑多年的心體味到了輕松和快樂。複仇之路固然痛苦,可一旦心有他意,蘇離固然是已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蘇離又突然怔怔地想:如果早在七年前,自己就喜歡上了這個碧落海邊的小姑娘,或許,也就壓根不會有“蘇離”這個人了吧?
“蘇公子……我們回澈月宮好不好?療傷……”他身前的女子嗚嗚着,低聲、有些害怕地請求。蘇離眼瞳微微一轉,瞅到了那盛滿淚水的湛藍眸子,眼裏卻是一抹極深極深的死灰色。
他慘淡地笑了;他漸漸松開了一直緊握的青雲劍,探過身去,緩緩地環抱住因害怕而發抖的身軀。他感到那柔弱的身體在他懷中猛地顫動了一下,然後漸漸歸于平靜。
他于是笑了。
有伊人在側為自己流淚,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蘇離伸手去解開了小竹渾身的血脈,然後淡然恍惚地、輕若游絲地對她說了聲:“你回去吧……等冥夜回來……”
藍衫少女一聲驚呼!她慌忙想上前抱住墜倒的身軀,但為時已晚。
蘇離再一次頹然跌進了冰冷的大地。他身體上,青雲劍已赫然貫穿他的心髒。清色衣衫緩緩落開,堅實如玉的心膛上,一塊駭人的褐色傷疤,上面只留了個模糊的淡色唇印。
藍衫女子無助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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