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叁

暗夜狂風。

血紅色的鳶尾花在深黑的夜裏絕美怒放着,深色的花蕊随風飄搖,紅色花瓣飛逝在大風裏——一陣一陣,一片一片,似是欲擊碎這虛空中的萬物。一旁橫豎着多少死屍,個個猙獰;這些屍體又養育了多少鳶尾花,朵朵血紅欲滴。

身着紫衣的少女手執紫色長刀,筆直地指正了他的心口;她眼中是絕望的怒意,她眼中寫滿了憤恨與複仇。那曾經乖巧的女子、那曾經偎依在他身側,說要和他到老的女子……此刻、要他的命!

他多麽無奈;他多麽無助。血色的花瓣擊打在他身上,一瓣瓣地生疼。他一刻也無法再直視她的眼睛,他緩緩地、絕望地阖上了眼,等待這奪命的一刀……

夏鳶,殺了我吧!

青衣的堂主忽的睜開眼睛!

六冥堂。醉紅樓。

見堂主醒了,一邊的舞姬又乖昵地圍過來,小貓輕柔地般伏在他身側,微笑着撥弄他的發梢;可堂主卻無心看這些美人,習武之手一揮便将它們全數推倒:“給我滾!”

美姬們全怯怯地退了出去。

每月十八,堂主都會來醉紅樓消遣、極盡奢華,不管何時從未變過。但今日卻不知怎的,堂主不再像往常嬌寵她們,變得這般暴怒!

冷汗涔涔而下;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能将自己看得清楚。薛夜河靠在床欄上,往事一幕幕刻骨錐心。這個畫面啊……那個叛變之夜,夏鳶手執紫洌刀決心殺他的畫面,越是逃,在心中卻越是顯得清晰。

夏鳶……死在他手中的女人。選擇了野心而被抛棄的女人。

“啊啊!——”薛夜河忽的從床上騰起,也不批外衣,徑直走向木桌便是一個勁的猛灌!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不知灌了多久。

身邊的氣息有些異樣。似是有一雙無形的眼睛一直窺視着他,窺視着他皺縮的魂靈,讓他渾身戰栗。

青衣堂主憤然将酒壺一摔而下,袖中雪澈的銀光一掠而起,直直逼向門口的人!——門口的一襲紫衣竟沒有躲避!紫黛色寒芒咋現,“叮”的一聲,刀劍相擊!

紫洌刀……她的刀。薛夜河渾渾噩噩地擡頭,瞅到了那夢中飛落的容顏。

“夏鳶……是你嗎?你回來了嗎?”

然紫洌刀的主人卻冷漠如冰。

“原來薛堂主,也曾怕人偷襲啊。我還以為您從別人那搶來了把銀雪劍,就自視高枕無憂了呢……”謝芷棂冷睨他,一用力便将醉酒的人推離了去。

薛夜河向後踉跄了幾步,癱坐在木椅上,搖搖頭自言自語,“唔……我喝多了?”不知是在問誰,但他又突然大笑道:“銀雪劍!……哈,芷棂,你真以為我醉了麽?這世界上、我從來只敢在一個人面前喝醉——你猜猜,是誰?”

紫衣女子負手收劍,冷冷道:“我沒興趣。”

“是這把劍的前任主人、我的生死之交啊……他叫舒紀雲。可是、可是這麽好的兄弟啊,我還是把他出賣了,還搶了他的劍。我出賣了我的兄弟……”薛夜河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

謝芷棂看着面前的人,眼裏有一些說不清的灰色。自家府衰敗後,她便成了淪落街頭的乞丐,過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是這青衣的六冥堂主在生死垂危之際将她救下,續了她的生命、并給予她一切。那天當紫衣的少女胡亂着臉、渾噩地擡頭時,她便第一次瞅見了他那潭死水般倦怠的眼神……五年來,竟從未變過一分。

但謝芷棂卻又冷冷地笑着:自己若不是那張長得像“夏鳶”的臉,怕是早就成為銀雪刀刃下的亡靈了吧?高樓的清風緩緩吹起她紫色的衣紗,恍若幻夢。她在堂主的栽培下,若火焰鳶尾般瘋狂地生長着——甚至有一次,她一怒之下竟和堂主動起手來,三步之內便封住了對方所有的行動!高舉的拳頭、憎怒的表情——下一刻便能要了對方性命!周圍屬下霎時紛紛出劍,幾欲一撲而上!

但薛夜河竟分毫不動,斥責屬下:“下去!”謝芷棂一怔,意識到了什麽,複雜的心緒掠過心頭,她極緩極緩地放下了握緊之拳,向後退了幾步,單膝點地,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堂主恕罪。”

那襲桀骜的紫衣,一如風中驕傲的鳶尾。

“哈哈哈——你何必拘禮下跪!”青衣的堂主忽的大笑,“謝芷棂,我賜予你紫洌刀,你意如何?!”

紫衣人一愕,擡頭,對上的卻是那蒼茫絕望的眼眸……和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她卑微地低頭抱拳:“堂主大恩,謝芷棂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紫洌刀——那把擁有着紫黛色凄豔寒芒的刀。代表着六冥堂至高武學的刀,六冥堂的世代尊寶。

從一個人命賤若草芥的殺手,到被任命為六冥堂二堂主,一切對她就像幻夢。謝芷棂常常獨行于暗夜,诘問自己究竟何去何從——她無法忘卻薛夜河看她的眼神,那種極端愛憐又近乎絕望的表情。但她清清楚楚的明白,青衣堂主不過是一直都在透過她去看另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護着易碎即逝的夢,越看越不真切。

就像他确是給了她尊貴的一切,卻因為這張臉。那麽有一天,當薛夜河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看到那女人的身影時,便是自己的絕命之日!

門戶邊,只有女子孤傲的身影。她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對自己暗示着,眼裏的死灰冷漠一分分凝聚。

“江南澈月宮早已虎視眈眈,薛堂主再這樣毫不過問、喝得爛醉,六冥堂便不保了。”

青衣的人愣愣地盯着窗外的蒼空,又看了看對面按劍而立的人,忽的狡黠一笑:“這個六冥堂,不過是我為了一己私心,出賣朋友得到的……我這樣的人,早就該得到懲罰了、不是麽?”滿身酒漬的堂主淺笑端倪着眼前的人,眼中光芒如鬼般妖媚,讓人心頭悚然一驚:“芷棂,你為什麽不磨好你的紫洌刀,趁我醉酒的時候一舉砍下我人頭來?——實現野心便要不擇手段、你難道不懂?”

謝芷棂心頭一怔,卻冷哼一聲,淡淡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薛夜河又無奈地笑起來:“哈哈……我就是這般對我兄弟的,那個我只敢在他面前喝醉的人……不過,”他突然認真地思考着,盯着天空,像個孩童,“若是兄弟間迫于無奈要背叛對方,或也是說得過去的罷……?哈,大好頭顱,只送知己。對,就是這樣的……”青衣堂主大笑道安慰自己,忽的想直立而起,卻又一個踉跄跌了下去,謝芷棂趕忙過來扶住了他:“所以……你知道嗎?謝芷棂——若有一天,你走投無路而背叛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大好頭顱、只送知己!”

白日高挂。溫暖的日晖灑落在杭州城的這方土地上。

薛夜河看着心驚膽戰的美姬們和這片狼藉,苦笑:自己昨晚又怎麽了?今月十八,自己怕是又讓這些女人受驚了,如此喜怒無常麽?不再多想,他扯過架上青衣便向外掠去。

七年來,新的六冥堂主從來是以淩厲決絕的手腕控制着杭州城的一切運轉,精兵簡政歷練軍隊——那批曾在上任堂主玄祗手中近乎潰散的隊伍。杭州城霎時改頭換面,外來騷擾大大減少,高高崛起的地位竟隐隐有威脅當今朝廷之勢!

“堂主,朝廷帝都有使者來訪,二堂主正與其庭中對弈。”修女冥衣守在門外,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禮。

那白衣的修女——連任兩屆冥子,如今又輔佐新堂主的六冥堂老修女,年已四旬的忠心奴仆。

六冥堂主一頓:……朝廷帝都?他心裏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這幾日,六冥堂內部正召集大批精良人馬,準備南下大伐澈月宮,這樣的緊要關頭,竟有帝都來客造訪?

“何時來的?”

“已有一個時辰。”

薛夜河沒有再說什麽,幾步掠下樓去。抵達季軒庭時,那優哉的墨衣使者趕忙起身鞠躬:“久聞薛堂主大名。”

他亦是笑了笑:“帝都貴客何必如此多禮?久未迎接,才是薛某人怠慢。”“不敢當。”

客套幾句後,他們各自坐了下來,繼續下棋。原來那墨衣使者叫慕容蘭笛,是當今皇帝身邊的謀士、重臣。薛夜河微微擡頭端倪着對方,但那人的眸子卻是一如海的深沉——竟一眼看不到底。

十月秋高。清風微寒。

“慕容兄棋藝不錯——敢問,此行何為……?”良久,他輕輕問道,那邊的墨衣使者卻只是莞爾一笑。

“當初薛堂主揭竿而起,推翻玄祗在杭州城的黑暗統治,又橫掃洛陽洛龍堂,将江南石府取而代之,才得六冥堂如今的日漸興盛。”慕容蘭笛緩緩擡頭,字字分析着當前形勢,“當下,帝都若是能得貴堂援助,那必是強強聯手,一統天下又怎在話下?”他安靜地淺笑。謝芷棂用餘光掃了掃身旁的人,兀自拾起一枚棋子點下。

青衣堂主應和着笑了笑:“六冥堂卑微粗鄙,怎敢與帝都相提并論?”

沒有理會對方的婉言拒絕,慕容蘭笛毫不繞彎地挑明了來意:“薛堂主若是肯聯兵助帝都鎮壓江南澈月宮,則國庫珍奇寶物任由挑選。”墨衣使者看着他,眼裏有把持時局的微笑,“就像這樣——一擊致命!”他拾起黑子重重點下,謝芷棂啞然一驚——自己已經輸了。

“澈月宮……?!”薛夜河生生一愣,好久沒有說話。耳畔只聽那帝都謀士接了上去:“薛堂主可知澈月宮總壇的宮主便是貴堂上任六冥子之冥夜?——是個不可小觑的人物。但苦于他态度一直不明,帶着日益壯大的澈月宮活動于江南一帶,作惡一方,今已人心惶惶……若不及早将其扼殺于搖籃之中,必是後患無窮!”慕容蘭笛字字凝重。

六冥堂主久久未作聲。見狀,墨衣使者又緩緩補充道:“若鑿滅成功,聖上已許諾可為薛堂主封王。”

薛夜河看着那盤棋,眼神漠然。慕容蘭笛凝神盯着面前的人,有微微的冷汗浸出:這樣高的條件,那人竟不動容?

“待我三思後再做應答。告辭。”薛夜河看了帝都來客一眼,面無表情地留了一句,轉身離開。

秋日曉風拂起了那襲青衣。溫暖的日光下,他微微嘆了口氣,眼中絲絲倦意。

“冥衣。”他喚了喚一旁的白衣修女,“六冥堂近日,禍福如何?”

白衣的女子微微垂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清素的面容上不見一絲表情。淡風中,她就像只孤傲白鶴。

“大兇。”唇一動,輕輕的聲音一字字從她嘴裏吐出。冥衣低着頭,青衣人看不到她的眼神。冥衣是六冥堂裏最有名的修女,傩禮上的龜、兆、易、式四種蔔筮哪一樣都缺不了她,占蔔從未失過手,讓人嘆服。也正因為如此,在六冥堂骨架被舒天寰前所未有撼動、六冥子面臨徹底改換時,唯有她一人得以連任;與她同等地位的六冥子冥河七年前發動政變,堂主改易,大批忠于玄祗的人馬被斬殺,而唯有安靜無言的修女卻留了下來,繼續為六冥堂占蔔,輔佐堂主——那本與她平等的青衣謀士。

“大兇……呵。”六冥堂主看着晴空笑了聲,只聽後面有人泠泠地答:

“上天也要滅六冥堂麽?”

如此忌諱之詞出口,青衣的堂主竟未有絲毫怒意,立刻回身豪爽地反駁:“只可惜——六冥堂之命由我,不由天!”凜凜之氣,一反昨夜頹靡。他對身後的紫衣問道:“芷棂,慕容蘭笛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怎麽看?”

謝芷棂直直地看着他,奇異的表情從眼底滑過,忽的一笑:“依鄙人之見,六冥堂不如趁這次機會,借帝都之力将澈月宮除滅。”

薛夜河眼光一暗:“哦?你意……這不是帝都的圈套?”

“怕是謀士您自己多慮了吧。”不遠處,紫衣人淡淡道,像一朵驕傲的鳶尾,一如曾與堂主搏擊時怒放的風姿。

青衣堂主沒有再作聲,愣愣地盯着天空。看了好久,他才吶吶地說道:“或也是吧。那,一切都按原計劃施行……只怕,加了個慕容蘭笛,戰期得拖個幾日……”又轉身對一旁的修女吩咐:“冥衣,到時候堂內事務就勞煩你主持了。”

“……”謝芷棂沒有說什麽。但冥衣卻緩緩開口:“堂主。依小人之見,您不宜走這一趟。”

“噢,為何?”

白衣修女恭敬地颔首:“慕容蘭笛乃當今皇帝身邊親信、帝都謀士,暗帶大隊人馬到了杭州。他心裏所思,誰都不好講。讓這樣一個人物留在六冥堂,而堂主卻南下,小人……自覺無力擔此重任。”

“你就留着吧。”沒等薛夜河說話,謝芷棂冷冷地接了上去,眼中卻似乎有種奇異的溫柔透過,她撇過臉去,“我一個人……足夠了。”

足夠了?江湖恩怨,厮殺戰亂,誰都不好說——況且冥夜乃一世難得的刺殺好手,讓謝芷棂一個人帶兵南下的話……六冥堂主微微凝眸,神色複雜。謝芷棂凝視他,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那種愛憐的擔心,混雜淡淡的蒼茫,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紫衣女子冷哼一聲,桀骜地按劍而立。

“就這麽定了——薛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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