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偷偷
樂螢微微怔住了,就這麽直直地看着樂平夏,一句話也沒說。
這是爸爸的決定……
這句話的意思是,離婚是樂平夏提的,是麽?
樂平夏抽了張紙,替她擦幹眼角的淚水,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螢螢……”
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或許,是覺得此時此刻什麽都不說比較好。
樂螢把臉捂在紙巾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樂平夏低頭看着她,一貫柔和的眼神中透出了絲絲暖意。
其實不是多曲折的故事。
無非是他諸事不順的時候,遇到了這麽一個能夠理解他、包容他的人而已。
沒有什麽越矩的行為,或者說是兩顆同樣受傷的心在恰好的時間彼此靠近罷了。
至少樂平夏,是這麽告訴她的。
“可是爸爸……”樂螢低頭,思緒混亂卻仍然盡量冷靜地說,“就算……就算你真的……”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去形容,或者說根本不敢把所謂的“喜歡”和“愛”這樣的字眼用在別的女人身上,“我只是不明白。”
樂螢咬着唇,聲音終于顫抖起來,“為什麽,非要離婚不可呢。”
看着樂螢這般神情,樂平夏眼角的皺紋越發深了,他輕而緩地說:“螢螢,你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議論爸爸的……”
他從來不曾将這些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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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是怎麽議論他找不到工作待在家,吳清這樣一個女強人是怎麽一個人在外承受了這麽多壓力。除了他人的非議之外,回來還時不時要承受吳清的指責。
而他終于不堪重負。
樂平夏垂頭,看着樂螢認真問道:“你能理解爸爸的,對不對?”
樂平夏好像在看着自己。
可是淚水蓄滿了她的眼眶,讓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
她好像張了張嘴,可是發不出聲音。
她怎麽會不理解。
她明白的啊。
而她此刻,好像也必須明白。
從小到大她是怎樣在吳清的督促下迫使自己變得優秀和強大,她是怎樣努力完成媽媽的目标不想讓她失望,只為了能在人前得到媽媽炫耀的資本成為她的驕傲。
可是想說的好像不是這個。
滿腔話語堵在喉嚨口叫嚣着争先恐後地想要溢出的話語不是這個。
不知過了多久,細碎音節全部咽下去的瞬間,她的心情終于變得平靜而毫無波瀾。
她聽見自己說:“嗯,我理解的。”
樂螢回到房間之後一切終于再度回歸寂靜。
直到口袋裏的手機不斷震動叫嚣着提醒着樂螢它的存在,她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池雨:【樂螢你怎麽回去了這麽久啊?】
池雨:【生日會快開始啦】
池雨:【賀辛燃今天真是費了一番心思呢,你一定會驚喜的嘿嘿嘿!】
樂螢看到消息的一瞬間,原本幹涸了的臉頰終于再次滑下淚水。
她終于明白那一刻落在嘴邊呼之欲出的話語究竟是什麽——
爸爸,你記不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同一時刻,賀辛燃家。
池雨邊看着短信邊用腳關上賀辛燃陽臺的門的同時,大叫了一聲。
賀辛燃看着桌上的蛋糕皺了皺眉:“你能不能輕點,蠟燭都滅了。”
繼而作勢要重新點蠟燭。
見狀,池雨說:“別點啦。”
她邊看着手機邊說:“樂螢不知道怎麽了,說她,不來了。”
“不來了?”賀辛燃明顯不信,步子一跨到池雨身邊,親眼看到短信才相信。
樂螢:【我大概來不了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十二月末。
薄薄的單衣褪去,路上已經有人有人換上了羽絨服和大衣。冬日的寒冷和蕭瑟就這麽包圍了駒鳴市的街頭。
臨近期末考,學校裏彌漫着一股緊張的氛圍。
上課的時候,教室玻璃窗戶上凝結着一層薄薄的水汽,臺上老師講着課,臺下有人認真也有人不怎麽認真。
賀辛燃轉頭看着他的同桌。
樂螢一如既往地埋頭記着筆記,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她的側臉輪廓比以前更加明顯了。
自生日那天後,樂螢明顯比以前更加沉默。
仿佛在忍耐着什麽,始終勉強着自己。
周日,樂螢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和樂平夏一起出門了。
今天是樂平夏和她約定好帶她去游樂園的日子。
這天陽光正好,陽光照耀在海面上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金色。
同樣的如此美好的畫面,樂螢卻覺得晃得刺眼。
大約三站左右,他們就下車了。
樂螢來游樂園還是八年前,小學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樂平夏從國外回來,抱着她将她舉起來,說要實現對她的承諾,帶她去游樂園玩。
八年來,游樂園似乎沒什麽變化,唯獨外頭的牌子變得陳舊了一些,裏面的設施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因為是周日,游樂園裏人頭攢動,不少家長帶着孩子過來玩,一片歡聲笑語。
“螢螢,你在這等着爸爸,爸爸去買票。”樂平夏對她說了這麽一句,就轉身去了售票處。
仿佛和小時候一樣,将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樂平夏買了全園的聯票,勢有一股不把整個園區玩個遍就不甘心的架勢。
從激流勇進、鬼屋、過山車再到海盜船。
樂平夏拉着她幾乎把整個游樂園玩遍了。
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兩人從海盜船上下來,樂平夏提議道:“要不要給你買個棉花糖吃?你以前最喜歡這個。”
樂螢怔了怔,卻還是點了點頭。
現在很少見了,那種機器裏卷出來的彩色的棉花糖,看着軟綿綿很好吃的樣子,實際上齁甜齁甜的。
樂平夏說着就走了過去。
在賣棉花糖的小攤旁還有一個賣小挂件的。
樂平夏不知不覺靠近了這個小攤。
過後卻忽然想起什麽一般朝後看了看。
樂螢正低着頭玩着手機,沒看他。
他很快挑了幾個汽車挂件讓攤主給他包起來,随後放進口袋裏。
冬天的羽絨服臃腫又寬大,放兩個汽車挂件在口袋裏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
之後才走向了賣棉花糖的小攤,問攤主要了兩個棉花糖。
大概五分鐘後,樂平夏就拿着兩根棉花糖走向樂螢。
樂平夏舉着黃色和粉色的棉花糖讓樂螢挑,“螢螢你要哪個顏色的?”
樂螢沒什麽表情地指了指右邊的棉花糖,說:“粉色的吧。”
樂平夏便把那根棉花糖遞給了她,還邊笑說:“你以前就喜歡粉色。”
“現在怎麽不喜歡了?”
樂螢一怔,随後淡淡地,以一種盡量掩飾自己苦澀的語調平淡地說:“我長大了啊。”
就像游樂園,我也早就已經不喜歡了。
可是你不知道,對嗎。
“爸爸。”樂螢低着頭,沒看他,“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樂平夏愣了會兒,有些不自然地說:“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我就是有點好奇,”樂螢說,“又有點不甘心。”
“她就是個很普通的人,跟爸爸一樣普通。”
“是嗎。”
過了一會兒,樂螢又問,“她也和你一樣,結過婚嗎?”
頓了頓,樂平夏這才出聲,“她單身。”
“是嗎。”
樂螢沒再問了。
“太陽快落山了,我們去摩天輪排隊吧,能看到這裏最漂亮的夕陽。”樂平夏說着起身。
而樂螢卻坐在椅子上沒動。
“爸爸,我們回去吧。”良久,她才出聲說道。
“不去摩天輪了嗎?”樂平夏有些意外,“不會遺憾嗎?”
樂螢搖搖頭:“不想去了。”
“好。”
走出游樂園剛剛五點不到,夕陽就緩緩從山頭那端落了下去,從遠到近無限蔓延的如同血橙一般的顏色鋪滿了整個天空。
“那,今天爸爸就在這裏和螢螢說再見了?”樂平夏仍然用那樣溫和的聲音對她說。
“爸爸。”樂螢緩緩擡起眼,看他,像是在猶豫着什麽,吞咽了好幾次口水,終于下定決心說,“你從來沒有……”
樂螢盯着他的眼睛,說:“……問過我,要不要和你一起走。”
樂平夏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眼底的慌亂溢于言表,但也只有短短一瞬,卻很快恢複鎮靜。
“螢螢。”他又用一貫的那副語氣娓娓道來,“你跟着爸爸,不會比跟着媽媽開心的。”
“可是……”樂螢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我和爸爸在一起,更開心。”
“螢螢……”樂平夏終于蹲下來握住她的肩,“現實沒有你想得那麽美好,你還要上學,未來的學費……還有爸爸,不一定能……”
“我知道了。”樂螢低着頭催促道,“爸爸你走吧。”
“螢螢……”
樂平夏叫着,樂螢卻掙脫開了他的束縛,繼續說:“我沒有生氣,我知道的,你走吧。”
“螢螢。”最終,樂平夏只是說,“要是你想爸爸了……你來找爸爸。”
樂螢聲若蚊蠅,“嗯,我知道了。”
最後,樂螢一個人坐上了回程的列車。
這個點,列車裏有不少人。
有沉默着的看着風景的,也有默默聽歌事不關己的,還有那些父母孩子在一起的,大約也是剛剛從游樂園回來的,充滿了陣陣歡笑。
其中有一個小孩大概7、8歲的樣子,只到樂螢的腰。
她那時也是那麽大吧?
爸爸難得回來一趟,她總要纏着叫着讓爸爸抱和他玩,無論什麽要求他都悉數答應。
樂螢怔怔地看着小女孩開心的表情,許久都沒有挪開眼。
她不明白,怎麽會變成這樣。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他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
他怎麽會舍得抛下她?
她其實看到了的,爸爸從小攤販那裏買了汽車挂件。
轉身那一刻,樂螢才意識到她似乎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到過爸爸這樣的神情。
輕松的愉快的,沒有任何負擔的,眼角的魚尾紋也淡了,好像回到了十八歲那般,真正熱戀的暢快的開心。
此時此刻,她才終于明白——
爸爸依然,或許比從前更加溫柔。只是這樣的溫柔卻永遠不會再為她停留。
他早已在暢想他和他人的未來,而這令他無比愉快的未來裏,也不會再有她存在。
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裏,少女彎着腰,終于忍不住崩潰般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挺住,我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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