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瓣桃豔

“不用。”

華雪顏冷淡拒絕,彎腰把長裙邊角打了個結,連繡鞋也不脫就又要踏進水中。

孟之豫一下蹭起身來拉住她:“你別看這池子不大,底下水深足有一丈,那石頭又滑得很,你這樣不脫鞋極易掉進去。還是我背你吧。”

華雪顏扭了扭手掙脫,垂眼蹙起眉頭,道:“孟公子不懂男女授受不親?您三番四次這般……未免太輕浮了。”

“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正人君子。”孟之豫唇角揚起,一彎腰猛地湊到她眼前,沖她輕輕吹了口氣,挑逗道:“就算我輕浮,總沒做出太出格的事來。華小姐難道不覺得,我這樣的人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好多了?”

鬓邊碎發被吹得揚起,華雪顏伸指按住,斜眉擡眼說道:“孟公子敢于表露真性情讓我很是佩服。不過您這番心思用錯了地方,我對你,不感興趣。”

唔?

孟之豫怔了一怔,随即朗聲大笑:“哈哈,華小姐拒意這般直接,倒讓我有些無地自容了。不過,”他聲線忽然低了幾分,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會讓你對我感興趣的。走着瞧。”

華雪顏剛欲出言反駁,孟之豫卻把腰一直,斂起方才不正經的模樣,搶白道:“你不要我背也罷,那就先把鞋脫了,咱們走過去。”

言畢他微微仰起身子,噙笑望着華雪顏,伸出手掌一邀,挑了挑眉梢。

不願背那便牽,橫豎總是要一親芳澤的。

“勞煩孟公子回避片刻。”華雪顏聞言并未退縮,指着足下說道:“非禮勿視。”

孟之豫只好把臉別向一邊,眼角餘光瞥見華雪顏蹲了下去,約莫是在脫掉鞋襪。片刻她又站了起來,主動走了過來,直到幾乎快貼在了他的身上才停下腳步,兩根纖指在他胸前輕輕一挑,把衣襟裏的桃花繡帕挑了出來。

忽覺小指一緊,孟之豫回首低頭,只見華雪顏已經把繡帕的一角拴在了他手上。

華雪顏垂眸打結,語氣平平:“勞煩公子在前引路。”

拴好了繡帕她松手,春筍般的指尖無意拂過孟之豫的手背,引得一陣酥麻直接竄進了他的心裏。好比今日的滂沱大雨,盡數灌進了幹涸的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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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雪顏緊緊攥住繡帕的另一端,再牽好鈴铛,朝着孟之豫屈膝一福。

“孟公子請。”

孟之豫笑着把袍角掀起別在腰間,帶着二人就出了亭子,踩上了第一塊荷葉踏石頭。華雪顏小心翼翼跟在其後,慢慢沿着他的腳步而走。

“小心點,踩穩了。”

孟之豫走得很慢,踏出一步總要回頭看看華雪顏,确保她們已經站穩了,這才又邁第二步。同時還不斷出聲提醒,顯得心細體貼極了。

鈴铛在後面扶着華雪顏,小聲道:“小姐,這個孟浪公子也不算讨厭。”

華雪顏只顧盯住腳下,聽了她的話頭也不擡,只是略微笑了笑。

可在前的孟之豫卻耳尖聽見了,他回頭沖鈴铛眨眨眼,桃花閃閃的,打趣道:“只是不讨厭而已麽?難道不讨人喜歡?”

他這厚臉皮的樣子又惹惱了鈴铛,小丫頭沖他做個鬼臉,吐吐舌頭:“自作多情!我家小姐才不會喜歡你呢,噗噗噗——”

“喜不喜歡要本人說了才算。”孟之豫渾然不介,轉眼盯住華雪顏,裝作好奇詢問:“你喜歡我麽?”

“你這人忒不害臊了,怎麽問這樣的話!”

華雪顏不答腔,鈴铛倒先替她急了起來,跺腳氣呼呼罵着孟之豫,水花濺起飛了老遠。孟之豫可不管,轉過身把華雪顏堵在水中央,滿眼笑意盈盈,低下頭一個勁兒逗她。

“喜不喜歡?嗯?”孟之豫揚起小指蕩了蕩,繡帕另一端雪顏的手,随之也搖了起來。他看着那只素白的手,按捺住牽過握進掌心的渴望,又道:“說句喜歡,就說一句。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咱們就耗這兒。”

鈴铛氣急敗壞的,乍呼呼道:“你憑什麽不讓我們走?!”

孟之豫得意地搖頭晃腦:“這是我家,我想怎麽着就怎麽着。”

“……壞心眼兒的家夥!”

“小丫頭你錯了,我對你家小姐傾心不已,一片赤誠蒼天可鑒。”

“……”

“孟公子果真不讓?”

聽着二人鬥嘴好一陣,沉默了半晌的華雪顏終于開口說話了。美人的淺水秋眸擡起,映入一汪碧水清泓,還有孟之豫俊朗的倒影。

孟之豫住了口,垂下眼簾對視上華雪顏,電光火石間仿佛有什麽劃過胸口,他雙頰忽然一陣發熱滾燙,一反平日調戲美人時游刃有餘的狀态。他擡袖抹了把額頭,想了想還是堅決搖頭。

“不讓,除非你說喜歡。”

“得罪了。”

話音一落,只見華雪顏伸手用勁一推,直接把孟之豫搡進了池子裏。噗通巨響之後,他整個人都沉了進去,水花落下,銀鈴般的笑聲仍舊飄在空中。

“哈哈哈……”鈴铛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笑道:“活該!誰叫你擋路來着?俗話都說好狗不擋道呢!小姐好樣的,推得好!”

華雪顏也忍不住掩嘴輕笑,伸手招了招:“鈴铛我們快走。”

“诶,好嘞!”

兩人飛快踏過墊石,順利上了岸邊,然後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了下來穿戴鞋襪。鈴铛手腳麻利,穿好了之後下意識回頭去看池子裏的孟之豫,卻發覺當中平平靜靜,那孟浪公子并未浮出水面。

鈴铛霎時被吓住了,臉色發青,趕緊拉拉華雪顏袖子:“他怎麽沒出來!是不是不會游水?小姐怎麽辦怎麽辦?”

“別怕,我去看看。”

華雪顏放下裙角遮住腳,走到池邊望了一番,看見一小串不起眼的氣泡冒了出來,頓時了然于胸。

鈴铛緊張得小手冰涼:“小姐我們該不會把他害死了吧……”

“死便死了,趁還沒人發現,我們快走。”華雪顏柔笑盈盈,檀口裏迸出的話語卻冷漠絕情,“反正他剛才說了,這裏外三層院子都是沒人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他是怎麽掉進去的?”

“對對!”鈴铛忙不疊點頭,“那我們快走吧,千萬別讓人發現!”

華雪顏婀娜身影翩然一轉,慢悠悠吐出一句話:“走咯……”

“嘩啦”破水聲在身後驟然響起,在水底憋氣良久的孟之豫終于忍不住鑽了出來,沖着華雪顏背影大喊。

“喂!你就這麽走了?!”孟之豫滿臉通紅,氣鼓鼓喊道:“竟然不管我的死活,好狠的女子!最毒婦人心!”

“呵呵呵——”

華雪顏開懷笑了幾聲,嬌然回首眼波潋滟,問道:“有人不是葬身水底了麽?怎的又活過來了,還有力氣罵人呢。”

鈴铛一見孟之豫氣不打一處來,蹲下撿起幾塊石頭就一股腦兒扔過去:“叫你使壞叫你裝死!打死你打死你……”

“別打別打!”孟之豫一邊躲一邊舉袖遮着臉,不甘心道:“我不過是逗一逗你,誰知你下那麽重的手……你不許走,我受了驚悸,定是要看大夫喝湯藥什麽的,你得陪我!”

“賠便賠吧,尋了哪家醫館的大夫,你叫他上寒舍來取銀子。”華雪顏不作多餘停留,輕描淡寫扔下一句話就走。

孟之豫還來不及爬上岸,狼狽站在水裏,登時想起一件要緊事,急忙大喊:“名字名字!你還沒說名字——”

走到院子口的華雪顏聞聲駐足,回眸巧笑。

“雪顏。我叫華雪顏。”

多謝梅花香餞寒,年年雪裹破春顏。

“雪顏,雪顏……”

孟之豫桃眼迷蒙,喃喃咀嚼着這個名字,多念一遍,心中的歡喜就要多重一分。在水裏站了許久,他都有些舍不得起來。料峭春風吹過,池水雨水浸得肌膚冰涼,心頭卻火熱得緊。

手背上有什麽縛重纏繞,他揚手一看,是那方緋桃繡帕,沾過水的六瓣桃花好比享受過了春露滋潤,嬌俏絕豔。

離開了的華雪顏并未回到玉壺堂,她帶着鈴铛在宅子裏亂走了一圈,竟然找到了出府的大門。

“小姐我們這就走了麽?”

華雪顏道:“我的裙角全濕了,走來走去也不雅,還是先回府罷。爹爹那裏叫他們傳個口信進去便是。”

很快二人就上了來時的車辇,鈴铛找來一塊幹爽絨巾鋪在車廂內,彎腰去給華雪顏脫鞋。

“濕的就別穿了。小姐先踩着這個墊墊,待會兒到家您先別忙下車,我回去給您拿雙幹的鞋來換上。”

華雪顏看着鈴铛乖巧伶俐的模樣,不覺有一瞬的恍然。她伸手撫上鈴铛的臉,幽然嘆息:“小小年紀就這般懂事……其實跟着我苦了你了。”

鈴铛揚起圓嘟嘟的臉,笑着說:“才不呢!我喜歡跟着小姐,您什麽都好,是我見過最漂亮也最完美的人。”

“呵,世上哪有十全十美?”華雪顏輕輕搖搖頭,轉頭避開鈴铛純稚的目光,撩開車簾,“月圓一日,是因為它足足缺了二十九日。長久的殘缺方能換來一夕的圓潤皎潔。世上沒有不要代價的事,越是美事,後面的代價越大。大到……足夠毀掉剩餘的所有。”

她華雪顏貌似安穩無虞的今日,也是這般而來。她為了踏上這一步,交予出過去的所有,甚至未來。

車辇在華府門口停下,鈴铛先鑽出來跳下車回去取鞋,華雪顏坐在車廂裏等她,馬夫則收了鞭子去查看車輪轱辘。

“嘶——————”

不知怎的,駕車的馬兒忽然昂首對天嘶鳴一聲,甩着脖子就飛跑出去,蹄聲噠噠勢如雷霆,好像瘋了一般。馬夫還來不及去追,就見驚馬拉着車廂,轉眼就跑出十來丈遠。

馬夫大驚,在後面追着大喊:“小姐——小姐還在裏面——”

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從後面蹿出一匹黑馬,奔如閃電,朝着華雪顏的車馬追去。

馬上男子黑裳深眸,高鼻劍眉,一股桀骜淩厲之氣。腰間獸紋玉佩随着疾速飛馳而晃蕩,隐隐顯出一字刻痕。

紀。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爬榜不容易,請大家多多支持,不要吝啬手裏的花花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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