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身陷囹圄

這日大軍撤營的消息傳下來,衆人神色警備忙着收拾,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城內不少百姓也背着行囊出城逃難,只有極為少數不願背離故土的人留了下來。與此同時,一行人卻逆流而上,在此時進入城內。

一群女子早已換了裝束,打扮成城中尋常婦道人家的模樣,臉頰塗得灰撲撲的,并不顯眼。

何副将把她們帶到各自的“家”裏,再次叮囑。同樣的話他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又一遍,可卻沒人嫌他啰嗦。她們知道,他太愧疚了,如果多說一句能減輕一分他的負罪感,那便讓他說下去。

“不要硬碰硬,看準時機再行動,保命要緊。記住,千萬不要枉作犧牲,一切以性命為重。”

“影姑娘,”最後何副将把她單獨叫到一邊,特意囑咐:“柴炎戒心頗重,你要想法子打消他的顧慮。如果你順利到了他面前,他一定會叫人查你的底細。我都安排好了,你的身份是縣令之女,自幼養在深閨,所以認識的人不多,這樣就不會惹人懷疑。”

“還有,你的名字叫華雪顏。”

從這一天開始,她徹底扔掉嚴霜影的身份,轉而成為了華雪顏。

華雪顏點頭:“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什麽要注意的?”

何副将深深吸了一口氣,緊張又忐忑地說:“見到柴炎之前,你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否則前功盡棄。這一切只有靠你自己,我們任何人都幫不了你。”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華雪顏的臉上沒有害怕,只是目光略帶隐憂,她道:“何大人,如果我這次回不來,麻煩你轉告将軍,讓他不要忘記對我的承諾。我的家人,他答應了好好照顧她,請他萬勿失信。”

“我一定把話帶到。”何副将吸吸鼻子,催道:“好了,我得走了,消息已經放給了西越,他們很快就會過來。影姑娘,珍重!”

“大人保重。”

目送何副将走出了城,城門即将關上,她剛剛轉身,卻聽見一道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

紀玄微從路的那頭趕來,挺拔身影在緩緩閉合的城門中央漸漸放大、清晰。關門的守衛見全軍統帥過來,停下了動作有些猶豫。

“要不過會兒再關……”

華雪顏看那道勢如閃電的黑影逼近,一咬牙道:“關上!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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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紀玄微眼睜睜看着厚重城門在他面前合上,華雪顏伫立在那裏,面如冷霜眸帶寒冰,直到她的身影隐去,那樣的目光還是如火烙一樣印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門關了,疾馳的戰馬被迫在城門口停下,只能對着斑駁城牆揚蹄嘶鳴。仿佛仍有不甘。

盔甲之下心口有些疼痛,紀玄微想擺脫這異樣的感覺。他捏起拳頭,剛想叫守衛開門,卻被人從後一把按住他的手。

何副将阻止了他:“将軍,我們該走了。”

“我……”紀玄微想要找個借口打開城門,張口的一瞬又拿不出讓部下信服的理由,僵在了原地。

何副将知曉他的心思,默默搖頭:“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

紀玄微舉起的手終于緩緩放下,雙肩蕭索略有頹喪。不過只是眨眼之間,他便恢複了一貫的冷峻淩厲,冷聲無情:“走。”

區區一扇城門,她在這邊,他在那邊,距離并不遙遠,阻礙并不堅固,可卻硬生生隔開了他們多少年。

西越軍收到東晉大軍悄然離城去接糧草的消息,立即就攻城了。

兇蠻的西越人輕而易舉攻破防守脆弱的城門,順利入城,很快占領了城中各個角落,繼而搜刮戰利品。

在一戶破敗的農家小院,幾個西越人在竈臺底下的暗道裏捉住一個女子,把她揪到院子中央。

此女一身粗布衣裳,手肘背後都綴有補丁,頭發亂蓬蓬的,臉蛋也黑黢黢塗滿鍋灰,看起來邋遢又肮髒。不過這并不妨礙暴虐的西越人對她産生興趣,他們把她圍在中間,像狼群圍攻獵物一樣起哄逗她,看她左沖右撞卻逃不出去,紛紛哈哈大笑。

她開始還試圖逃跑,卻屢屢被他們捉了回來,再次圍住。絕望之下她放棄了,蹲在地上緊緊抱住肩頭,埋頭嘤嘤哭了起來。

“小白兔。”

其中一個西越人給她起了綽號,他們把她扔在一邊,走到旁邊比了比手勢,好似是以猜拳的方式來決定誰先占有她。

她不敢跑,只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果真如陷阱裏的兔子般我見猶憐。

“喔!”

劃拳之後,一個西越人高舉雙手神情喜悅,看來是他贏了頭彩。他大笑着徑直走過來,女子拼命搖頭,縮着脖子用力推搡他,哭聲都嬌滴滴的。

“嗚……不要,不要過來……你走開……”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兩人拉扯中她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細嫩的手臂。這西越人先是一怔,繼而狂喜起來,轉眼打橫抱起了她。

“慢着!”

忽然後面的西越人過來攔住這占了頭彩的男子,指着女子足下用西越話說:“你看她的鞋。”

原來粗陋的裙子下是一雙精巧的繡鞋,錦緞鞋面彩絲繡花,斷不是尋常女子能夠穿得起的。他們忽然發現了小白兔的與衆不同,于是舀來水潑上她的臉,搓掉她臉上覆蓋的污漬。

白雪一般的肌膚,星月一般的眼睛,玫瑰一般的嘴唇……

西越人眼睛都看直了,不斷叽叽呱呱說着話,都在贊嘆這是只漂亮的小白兔。

占了頭彩的人禁不住美色|誘惑,再次想上前抱她進房,卻又被同伴攔住。

攔他的人說:“我們把她獻給大帥。”

占頭彩的人當然不依,他們為此争執起來。最後有人說獻上她就能得到賞賜的財寶,說不定還可以升官,而且等大帥玩過了以後,他們還可以接小白兔回來,到時再慢慢享用也不遲。

最後,占頭彩的西越人妥協了,不高興把臉一沉,一甩袖子走到半邊,嘴裏叽裏咕嚕好半天,大約是在抱怨罵人。

小白兔被綁着放到了馬背上,被他們當做戰利品帶走。

他們其中一人懂極少的東晉語,回營路上問她:“你,名字,什麽?”

小白兔一直在哭,眼睛都紅了,被兇神惡煞的西越人吓得話都說不清:“華、華雪顏……”

華雪顏被西越人帶回大營,卻沒有這麽順利見到柴炎,而是被扔進了專門的戰俘營帳。

營帳裏全是女子,她環視一周看見了海棠,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很快挪走各自視線,裝作不認識。

華雪顏繼續白兔的僞裝,抱住雙膝低低埋頭,抽抽嗒嗒的。

入營的第一晚,衆女都沒能離開大營,擠在此處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看守戰俘營帳的西越兵放了兩個人進來。

來的人是女子,一個紅衣一個紫衣,看長相打扮都是明顯的西越人,皮膚褐色嘴唇偏厚。她們居高臨下掃視衆女一圈,繼而像買肉般随便指了指,就挑出幾個容貌姣好的女子來。華雪顏自然也在其中。

紫衣服的那個女人喊道:“出來。”

華雪顏背脊一抖,神情怯怯,蜷縮着不肯出去,紅衣的西越女人不耐煩上來給了她一鞭子,惡狠狠罵了兩句,叫士兵來把她硬拉了出去。她又哭又鬧,趁亂掙紮中與海棠交換了眼色。

幾位女子被帶到營帳後面的一條小河,在河邊就被粗魯的西越女人撕扯掉了衣服,接着被踢下河裏。

華雪顏站在冰涼的河水裏,粗砺的石子都劃破了她的腳底,她雙手抱胸低低垂頭,肩膀微微顫抖,怕極了的樣子。

“快洗,洗幹淨。”

紫衣女人倒是不動手,不過都是她發號施令,大約只有她懂東晉話。她扔下一些皂角之類的東西,強迫這幾個東晉女子清洗膚發。

洗完了以後她們上岸,每人接到一件披風,只能勉強裹住身體,扯開以後便一覽無遺,底下根本什麽也不能藏。

華雪顏回頭看了眼腕上褪下來的金镯子,被紅衣女人拿走了套在自己手上。她想過去要回來,卻被紫衣女子一搡:“不許亂看,快走。”

無奈之下,華雪顏跟随大家一起回了另一處營帳,這裏要大一些,也要幹淨一些,而且還有床榻。

“躺上去。”

紫衣女人如是命令道,于是衆女便逐一在過去躺下,然後紫衣女子撩開披風細細觀察她們的身體,檢查手臂胸部,甚至還叫她們張開了腿要看下面。幾個女子覺得羞不願意,扭扭捏捏不肯,紅衣女子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幾個耳光,硬是打得她們點頭。

輪到華雪顏,她順從地坐上床,極不情願解開披風,眼眶通紅貝齒咬唇,委屈極了的樣子。

紫衣女子捏了捏她的胸,然後牽起她的手臂,看到肘部的紅點時一愣,用手指去揉了揉,有些驚喜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壁虎血?”

華雪顏抿唇不語,垂着眼眸兒點點頭。

“她手上有壁虎血,她是貴族!”

紫衣女人顯得很雀躍,對着紅衣女人眉飛色舞說了一大通。西越話一連串冒出來,華雪顏不是很聽得懂,只能捕捉到幾個字眼,大約是純潔、美麗、高貴、大帥之類的。

她維持着膽怯的神情,心跳咚咚,幾許期盼幾許忐忑。

如果順利,她将很快見到柴炎。

入夜之時,紫衣女人親自把華雪顏送到一處最大的營帳,自己卻很快離開。華雪顏打量着四周,只見地上鋪着許多張獸皮,鑲滿寶石的座椅之後挂着一個猙獰虎頭,寬大的床榻前放置了美酒金杯,還有好幾盤肉食,都是切得比拳頭還大的一塊塊,上面還挂着絲絲紅血。

她整整一日都沒有吃過東西,見到食物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雖然四周無人,她依舊羞赧得臉頰通紅,卻也沒有偷吃,而是挨着床腳坐下,用披風把自己包裹起來,怯怯蜷縮在那裏。

“小白兔?呵……”

營帳氈簾的後面,華雪顏看不見的地方,站着一個腰別金刀的男人,正通過簾帳縫隙偷觑她的一舉一動。男人的身軀在西越人中并不顯得特別高大,甚至可以說十分普通,但是他指帶寶戒腰佩玉玦,表露出十足的權威地位。

帳外月光投下照亮男人半邊面頰,只見他約莫還不到三十歲,眉眼清俊文秀,竟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絲毫沒有武将的殺伐之氣。他嘴角噙笑,凝視了帳中低低啜泣的華雪顏許久,終于決定進去。

氈簾一掀,金刀男人走了進來,先是把刀解下扔到一邊,繼而緩緩走向華雪顏。

華雪顏猛然顫抖起來,頭也不敢擡起,一味縮着身子不斷後退,淚珠兒又是止不住地滑落。

男人大步過來坐下,撕下一塊肉喂到她嘴邊,溫柔說道:“吃吧。”

華雪顏緊閉雙唇,把頭擰向一邊,牙關顫抖的聲音都格外清晰。這男人也不氣,自己把肉吃了,然後伸手撫摸她的頭,俨然柔情無限的樣子。

“我叫柴炎,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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