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初顯鋒芒

含清齋裏丫鬟們正在收拾,煙霞抄手坐着,橫眉斜眼滿臉不悅。.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叫蓉兒的過來,捧着幾件華雪顏換下的衣裳過來問她:“姑娘,少夫人的這些是我們拿去拾掇了,還是留在這兒?”

煙霞一怒,伸手就去掐這不懂眼色的小丫頭,罵道:“呸!少夫人少夫人,吃裏扒外的哈巴狗,連剩湯剩飯都沒喂你一口就喊得親熱了!小蹄子,算什麽東西……”

蓉兒被掐得狠了卻不敢躲,哭着求饒:“姑娘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饒了我……”

煙霞使勁在她身上發着氣,下手越來越重,惡狠狠道:“叫你猖狂叫你猖狂……哪兒來的賤人,竟敢騎到本姑娘頭上!”

其他丫鬟見蓉兒被打得厲害也不敢吭聲,躲得遠遠的,裝作沒有看見。煙霞是李青秋定了給孟之豫的人,是房裏的大丫鬟、日後要做姨娘的人,比起她們這些使喚丫頭自然高了不少,誰也惹不起。

蓉兒胳膊都被掐紫了,于是一彎腰鑽到了桌子底下,煙霞氣鼓鼓去抓她:“小蹄子滾出來!”

蓉兒受不住打,抱着手臂一個勁兒縮脖子:“我錯了我錯了……姑娘發發慈悲,饒了我這次……”

煙霞氣還沒出完,自然不肯放過蓉兒,不依不饒的:“少廢話!再不出來我今兒就去給夫人說一聲,叫牙婆子來把你領走,你出不出來!”

兩人拉扯糾纏之際撞到桌子,桌上天青釉的瓶子滾下來,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煙霞一見更火,冷冷笑了兩聲,正要趁機再收拾蓉兒一頓,這時華雪顏帶着鈴铛回來了。

“什麽事?”

華雪顏一進門看見地上的狼藉,出言問道。蓉兒吓得魂飛魄散,見了她趕緊連滾帶爬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手腳并用爬到她跟前,抓住她裙角哭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少夫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奴婢給您磕頭……”

蓉兒說着就砰砰磕起頭來,額頭被撞得鐵青。華雪顏拉她一把:“先起來,有話慢慢說,你犯了什麽錯?”

蓉兒臉頰挂着淚珠兒,哭哭啼啼說話,總算是大概說了個來龍去脈。煙霞在旁兇巴巴瞪她,暗地裏咬牙切齒。

“你說……”華雪顏春面含笑,聽完後似乎随意擡眼睨了煙霞一回,“是她要打你,然後撞到桌子,花瓶才掉下來的?”

蓉兒怯怯地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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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霞脫口怒罵:“小賤蹄子胡說八道!明明是你自個兒的錯,還賴我頭上,好個颠倒是非的惹事精,看我不好好教訓你一回!”

華雪顏擡手一攔,慢條斯理說道:“慢着。她尚且年幼,入府時間又短,做事做得不好自然是沒學好,是教她的人沒有用心教。依我之見,單罰她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不如叫平時教導她的嬷嬷過來一并受罰,也好讓其他人警醒警醒,如何?”

蓉兒進府便跟着煙霞,若是一同受罰煙霞也脫不了幹系。煙霞聞言頓時語噎:“這……她的錯憑什麽要別人擔。”

華雪顏微笑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可聽過?自古國如此,家如此,就算師徒之間也是如此。東晉刑法亦有連坐一說,她做錯了事,和她一院兒的人自當擔責,誰叫她們平日不提點着她呢?姑娘你說是不是?”

講道理煙霞當然講不過,無奈被迫讓步:“那、那就算了,下不為例,以後我再好好教這小蹄……丫頭片子。”

華雪顏也不咄咄逼人,笑道:“如此甚好。你們快把碎渣子收拾了,當心留下什麽不該留的東西傷到人。鈴铛,去把我手絹拿來。”

說罷她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擡眼看着煙霞,噙着五分客氣五分命令,意思是要她撿瓷片兒渣子。

煙霞憋着一口悶氣,彎腰就拾了起來,掌心裏攤着碎渣子。

“小姐,是不是這一塊?”

鈴铛拿了芙蓉花的手絹過來,遞給華雪顏看。華雪顏接過的時候瞄到她的手心,驚得一下跳起來:“鈴铛你的手怎麽了!”

“哎呦喂——”

蹲在地上的煙霞忽然痛嚎起來。原來她撿碎片兒正撿到華雪顏腳邊,誰知華雪顏卻突然站了起來,還一腳踩上她的手背。那些鋒利的小瓷片插進煙霞掌心,疼得她哭爹喊娘。

“對不住了,剛才沒看見。”

華雪顏淡漠地道歉一回,語氣裏沒什麽愧疚的,姿态上已是纡尊降貴。她拿手絹擦擦臉頰,飄然轉身往外走:“傷了手就養着,這兩日不用過來伺候了,鈴铛自會打點。”

“少夫人……”

她走到門口聽見蓉兒喚她,回眸看見纖瘦的小丫頭跪在那裏祈盼地望着自己,淚眼汪汪,一對眼珠子黑漆漆的十分靈動。華雪顏一掃冷漠,指着蓉兒說:“你留下吧,給鈴铛幫個手。”

蓉兒大喜:“是是!多謝少夫人!奴婢給您磕頭!”

煙霞這番可是吃了大虧,手心又痛,再想起華雪顏臨走時眼角的嘲諷,恨不得拿瓷片在她細膩的臉上劃幾道疤。

出了含清齋華雪顏心情大好,信步徐徐,并不忙着去花廳與孟之豫見面,而是一路看花賞露,閑情頗濃。

“小姐。”鈴铛看四下無人,偷偷拉拉華雪顏衣角,小聲問道:“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的?”

華雪顏掐着花兒漫不經心:“什麽故意?”

“就是踩那醜八怪的手呀!”鈴铛竊喜中有幾分腼腆忐忑,低頭擰着衣角說:“我知道你是想為我出氣,可是才來就得罪人是不是不大好?我娘老說大戶人家規矩多是非多,叫我要小心的……”

華雪顏手上一頓,忽然神色凝重,素手掩嘴對鈴铛道:“我告訴你個秘密。”

鈴铛睜大眼屏住呼吸:“小姐您說。”

“我剛才下腳的時候踩在了她筋骨上,還故意多用了三分力。這傷輕易好不了,就算好了,我想她也沒什麽力氣打人了。到時候鈴铛你可以想怎麽報仇就怎麽報仇,保證兒她只有哭的份。”

“小姐你好厲害!”鈴铛喜不自禁大笑贊嘆,很快又雙手捂嘴,吐吐舌頭,用細蚊般的聲音說:“噓噓……我們要小聲點,別讓人聽見。小姐你對我真好真好!”

“我也只能為你做這些了。”華雪顏沒有顯得多高興,伸手摸摸鈴铛頭發,眼神幽幽:“大約別跟着我才好……”鈴铛迷糊了:“不跟着你跟誰?我沒地方去的……”

“沒什麽,走吧。”

華雪顏還沒走到花廳,就見三兩下人急急忙忙從那方退了出來,一臉惶恐好像大事不妙的樣子。她猜測到花廳中可能有事,于是打發了鈴铛獨自過去。

花廳門口,她突然被由內而出的李青秋攔住腳步。

華雪顏福了福身:“夫人。”

李青秋笑得有幾分勉強,欲言又止的口氣:“雪顏來、來了啊,先別急,老爺在和之豫說事,咱們一會兒再進去啊。”

華雪顏打量着她,從她不安的神情中窺見了些許幸災樂禍的舒暢。其實華雪顏對李青秋此人毫無印象,興許幼時從孟之豫口中得知過這位貌美姨母的點滴,不過都已付諸腦後。只是如今看來,真正的孟夫人驟然橫死,取而代之的卻是其胞妹,此中的貓膩,可能不止一星半點。

一個大膽的念頭劃過她腦海。

當年嚴家當了替死鬼,案子“水落石出”,被劫銀兩也在嚴家後園挖出一部分,剩餘的依舊無影無蹤。随之而來的,是岳晉陽的暴富、肖延的平步青雲,可孟世德呢?他出身望族不缺錢財,官位不低前途平坦,看起來根本沒有冒險犯案的必要。他似乎沒有改變,唯一的變故只是恰巧不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遭遇了喪妻之痛,按說伉俪情深斷不會那麽快續弦,一向重名聲的孟世德卻很快迎了李青秋過門。其中的緣故,引人深思。

也許,李青秋也跟此事有莫大的幹系,至少,不能說完全無關。

須臾之間,華雪顏已經改了主意。這次她不要簡簡單單殺掉仇人或者仇人一家,他們死了一了百了倒痛快,嚴家人卻要永遠背負惡名,子孫萬代颠沛流離。她想要的,是讓他們回歸到溫暖富庶的地方,過上安穩的日子,不改名不換姓,堂堂正正回來,清清白白回來。

而始作俑者一家,必定被打上恥辱的烙印。

是故華雪顏說話都顯得極溫順,颔首道:“等等也無礙。”

細碎的聲音從花廳傳出,開始還模模糊糊聽不大清楚,只道是孟家父子二人在交談,不過後來争吵聲漸大,很清晰地聽見孟之豫在怒吼。

“老家夥你別欺人太甚!我娶都娶了,難不成還要把人休了送回去!”

孟世德忍着火氣,還有幾分商量的餘地:“留下可以,但絕不能當正妻,頂多給個姨娘名分。孟家怎麽可能要那種出身的女人當正房,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你聽話,為父已給你看好一戶……”

“我呸!誰要娶你那馬小姐牛小姐!反正我話撂這兒,管你同不同意!”

孟世德一拍桌子:“胡鬧!你別忘了你答應過什麽,有本事你護住她一輩子,出了事別回家來求!”

花廳外華雪顏聽見砰砰幾下砸東西的響聲,繼而孟之豫旋風般沖出來。他乍見她在此愣了一愣,随即抓住她的手往外帶。

“我們走,離開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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