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木北仲水

眼看男子就要走遠,華雪顏飛快從袖中摸出荷包,急急忙忙喊道:“閣下請留步!”

這男人聞聲伫足,回頭微仰看見山道上的美貌婦人正望着自己,目光竟是十分急迫。*.**/*他愣怔一瞬,拱拱手很快回道:“敢問夫人何事?”

“官人掉了這個。”

華雪顏蓮步急邁下了幾級石階,笑吟吟把荷包遞過去。男子摸摸腰間,張了張口正欲出言,身後随從湊上來耳語了幾句。華雪顏聽不見二人的對話,只能從神态手勢上猜測随從提醒此事有詐,而年青男子卻揚起手擺了擺,嘴角噙了一抹暧昧的笑容。

華雪顏緊張得手心冒汗,又道:“妾身方才拾得此物,想來應是官人不慎落下的。”

“正是在下之物,多謝夫人”

男子揚眉道謝,眼中笑意愈發濃厚。他大大方方接過荷包,也不打開瞧瞧內裏乾坤,只是躬身作揖:“夫人拾金不昧,真乃善心活菩薩。”

若非一早知曉他是西越人,光憑這般地道的東晉口音,常人決不可能看破他的喬裝身份。華雪顏也含笑施禮:“官人謬贊,妾身愧不敢當。”她裝作好奇的樣子把他打量一遍,說:“瞧官人模樣……似乎來自江南一帶?”

男子彬彬有禮,笑言:“在下居無定所,慣常在外游歷,江南确實也去過,山明水秀,較之上京勝于溫婉,卻略輸氣度。”華雪顏一副閨中貴婦的架勢,笑道:“妾身自幼生長于上京,并未親眼見過江南美景,聽官人這麽一說,他朝有機會定是要去瞧瞧的。對了,敢問官人如何稱呼?”

男子落落大方,道:“在下姓木名北,字仲水,拜見夫人。”華雪顏默默在心頭比劃了這幾個字一番,嘴上寒暄道:“原是木先生,妾身夫家姓孟,有禮了。”

葉子站在臺階之上,耳畔風聲嗚嗚呼嘯,聽不見二人的對話,只是緊緊咬着唇,神色黯然慌張。

木北的目光掠過華雪顏肩頭,瞥見清麗柔婉的葉子,眼睛裏似乎灼燒了一絲焰火。火光轉瞬即逝,他噙笑相問:“不知那位姑娘是……”

“哦,是妾身小妹。她行動不大方便,也怕生得很,望官人見諒。”華雪顏草草敷衍了事,心想姓名既已到手,再做糾纏恐怕露出破綻。于是又是施施然一禮,道:“物歸原主,那妾身告辭了。木先生,後會有期。”

木北五指緊緊抓着荷包背在身後,手背青筋暴露,面容卻是儒雅至極:“後會有期。”

華雪顏折身而返,藏在袖下的指尖幾乎快戳穿手心。她環住葉子的肩頭走向一覽亭,葉子啜泣着不肯邁步,還想說些什麽:“阿姐,那個人……”

“噓。”華雪顏悄悄示意她噤聲,手指揉揉給她撥開額前碎發,低聲道:“交給我,一切都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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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的木北一路直走,直到确定二女看不見自己的身影才停下來。他把繡着芙蓉的荷包打開,倒出裏面的碎銀子,還有幾片幹花瓣。

俯鼻輕嗅,木北聞着沁人芳香,笑顏開懷:“終于找到了……”

“主人,這分明不是您的東西,您為何要認?”身邊随從不解,如是相問。木北摩挲着那精巧無二的繡花,了然道:“我當然知曉這是那女子的搭讪之舉,我認下此物也不過是為了結識她……們。”随從愈發疑惑:“為何?”

“不為何。”木北不願多言,扔了銀子,把荷包揣進懷裏,一并留下了裏面的花瓣。他翩翩起步,道:“不知不覺游玩了數日,是時候該辦正事了。走吧。”

他懷中兩只一模一樣的芙蓉荷包聚在一起,一新一舊,卻同樣散發着淺淺花香。

華雪顏好不容易安撫下情緒激動的葉子,送她回了庵堂後并沒直接回府,而是靜靜等待那人的到來。

不出意料,沒多久紀玄微果然來了。他踏進院子便見華雪顏懷抱君聲坐在婆娑樹下喂奶,半邊身子側着,正好被樹幹擋住胸前一抹春光。

紀玄微挪走視線,說話口氣譏諷又酸澀:“他家不給你配奶娘?”華雪顏早就察覺到他的到來,聞聲頭也不擡,低眸凝望君聲吃奶,道:“我的兒子不用別人喂。”君聲吃夠了奶就扭開頭,很快又閉眼睡了過去。華雪顏給他擦擦嘴,拉過襁褓上頭的布遮住風,理好自己衣襟站了起來。

紀玄微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紅色的襁褓上,窺見底下嬰孩兒幼嫩的小臉蛋,眸子沉沉含着幾分好奇憐惜,盯了許久。華雪顏見狀,像天底下的所有母親那般,自豪道:“君聲很乖,不似別的孩子愛哭鬧,他吃足了奶便睡,醒了就睜眼望着床頭帳子,很少啼哭。”

紀玄微走近,伸出手指輕輕摩挲着君聲的臉頰,一張冷峻的面龐竟也浮起絲絲柔情。興許是粗粝的指頭咯得君聲不舒服,君聲哼哼兩聲睜開了眼,好奇地盯住紀玄微看。紀玄微不覺笑了:“小家夥很漂亮,很像你。”

“是麽?我倒希望他不要像我,像我不好。”華雪顏的指尖緩緩拂過君聲眉角,瞧着那雙像極了桃花的眼眸,嘆道:“當日我決心留下他,就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後悔。可到了今時今日,我卻不知這番一意孤行到底是對是錯……如果有朝一日我……”

她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突然問紀玄微:“最近有沒有西越人來上京?”

紀玄微略有驚訝:“你的消息從何而來?此事應當未曾走漏風聲。”他點頭承認:“月前西越确實修書一封,欲與吾皇商談議和,并拟文書落印為證。不過使臣還未抵達上京。你問這作甚?”

華雪顏垂眸:“就随口問問。今日在街市碰見幾個異族人,我怕是西越的探子。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知道我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她一邊逗着君聲一邊漫不經心問:“西越遣使臣來訪怕是近幾十年的頭一遭,知不知道是何人前來?”

“聽說來人出身西越王族一脈,不過平素地位不高,寂寂無名。此番議和是件苦差事,其餘世家子弟都不願擔任,這才落到他頭上。”紀玄微想了想,眉心微皺,“還有,傳聞他生母乃東晉女子,想來西越王也是看中了這點,而且,他是柴炎同父異母的兄弟,叫柴冰。”

“哦。”華雪顏面上毫不在意,心間卻是猛地一顫。柴氏兩兄弟與她們姐妹間的糾纏恩怨竟然如此之深,難道這就是宿命!

此時紀玄微開口:“你今日刻意在此等我,是有什麽事?”他的話打斷她的思緒,華雪顏道:“我欠你一聲道謝。見你只為親口說一句,多謝。”紀玄微一怔,把臉一別有些木然:“此話從何說起,你不恨我便是好的了。”

他似乎還在為之前的種種誤會不悅,有些小孩子發脾氣的味道。華雪顏啞然失笑,道:“無論是你照拂葉子,還是為我布局設計,我都要謝你。”紀玄微嘴硬不肯承認:“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那個妓娘雙穎,你處心積慮把她安排進府,一開始我以為是離間計,可是後來才發現,你其實是在保護我。”許是生育了孩兒的人更加成熟豁達,華雪顏對他早已沒了以前的憎恨,反而能夠心平氣和交談,“她頂了我的姓名身份,自然把潛藏在暗處的仇家目光吸引過去,說得好聽點她是用來混淆仇家視線的,說得難聽點她不過是一個替死鬼罷了。你安排這一切,是為了讓我安坐孟府的同時,借雙穎之手引蛇出洞。如今我大致已找到了引起當年血案的元兇,所以我才要謝謝你。”

他素來謀略卓絕計策無雙,而她又跟在他身邊三年。他們之間早已有了一種默契,甚至相互能夠看穿對方的心底。

紀玄微苦笑,搖了搖頭:“我沒你想得那麽好。用她掩護你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确實是想借她之手讓你回到我身邊。”他遺憾地嘆息:“可惜孟之豫無動于衷,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你對付男人的手段……”

他自己尚且為她神魂颠倒,更何況那個平庸的男人?

“你低估的不是我,而是孟之豫。”天色已暗,華雪顏該帶君聲回府了。她臨走叮囑紀玄微:“有空就多來這裏看看葉子,她近些日子心緒不穩,你多安慰安慰她。”

說罷她離去。紀玄微在後面目送她身影消失,深邃的眼睛布滿悵然。

“你若不在,我何必來此……”

斑駁禪門之後是漆黑沉靜的靜室,葉子背靠木門,聽聞這句傷懷之語,捂住嘴哭泣不已。

傍晚孟之豫從衙門回家,華雪顏剛剛喂了君聲把他放進搖籃。君聲已經快三月了,個頭長得很快,白白胖胖的胳膊就如才挖出來的嫩藕。小家夥睡着了還含着拇指吮吸,嘴巴嗒嗒不停,華雪顏看得直笑。

“兒子兒子,來給我抱抱——”

他一進門就高興吆喝,華雪顏趕緊豎起指頭搭在唇上:“噓,小聲點。君聲剛剛才睡下,別吵醒了他。”

“是是,我小聲點小聲點……”孟之豫趕緊捂嘴噤聲,笑眯眯搓着手掌,道:“今兒個吃什麽,我都餓了。”華雪顏牽着他去外間花廳坐下:“小廚房做了炒鳝,孟四又送來兩尾活魚,說是他今日回鄉在河裏捉的。我叫人一條蒸了一條炖湯,還有兩三樣小菜。”

說着話蓉兒和鈴铛來布菜了,只見鈴铛率先舀了湯放到華雪顏面前:“小姐快喝,加了豆漿炖的。”孟之豫一聽,趕緊要蓉兒也給自己一碗:“豆漿魚湯這麽怪?新菜式啊,給我也來一碗。”

“去!”鈴铛拍掉孟之豫的碗,瞪着眼道:“這是專門給小姐的,你一邊兒去。”孟之豫眉毛一橫:“小胖子你愈發沒規矩了,我喝一碗又怎麽了?再說雪顏不愛吃魚。”鈴铛不依,幹脆把一盅湯都抱了起來:“豆漿炖魚是下奶的,你喝什麽喝?要喝也行,是不是以後你給小少爺喂奶!”

話音一落華雪顏“噗嗤”就笑了出來,蓉兒也滿臉通紅,咬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孟之豫倒是窘迫不已,尴尬道:“咳,我怎麽懂這些,你又不早說……”

“嗚嗚”兩聲哼吟,原來是君聲醒了。奶娃每日吃吃睡睡時辰不定,華雪顏趕緊進內屋把他抱了出來。他在母親懷裏撲騰,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她胸口,約莫是餓了。

當下也沒外人,華雪顏又不喜歡讓奶娘喂奶,于是解開衣襟就讓君聲含住胸乳,小家夥心滿意足吃了起來,手掌還緊緊捧住産生了甘美|乳汁的豐腴。

瑩白香馥的胸口入目,孟之豫一下都看直了,眼神勾勾地望着君聲吃奶的地方,半晌都沒眨一下眼,連蓉兒請他用膳也沒聽見。

說起來大半年沒摸過了,看起來似乎大了不少……

“孟郎你先吃,我喂完君聲再用。”

華雪顏眼角餘光瞥見他半晌沒動,以為他在等自己,如是說道。孟之豫急忙收回視線,匆匆“哦哦”兩聲,趕緊端起碗刨飯,幾乎都把臉埋進了碗裏。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忙過了,最近應該能慢慢恢複以前的更新時間。本書也快接近收尾啦!嗯,這本還是會出版繁體~~~

我也給葉子小姑娘設定了單獨的一本,男主不是将軍,而是這個木北。啊啊啊,不知道多久才有時間寫這個了!我的吱吱和木頭還沒寫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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