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同歸于盡

暗夜中手持刀刃的女子臉色蒼白似雪,嘴唇卻紅得勝血,濕漉漉的頭發垂下來,一縷縷粘在她的臉頰,好比一條條黑色爬蟲。//

一雙眼眸布滿冰雪又充斥着烈烈恨火,讓華雪顏看起來像極了從地獄爬出來的豔妖惡鬼。

“這一別就是十年。孟伯伯,你有沒有想我?”

華雪顏冷冷地笑,一腳踢在孟四屍體之上,眉角飛揚,“這份重逢大禮送給你們,不要太驚喜,後面還有更好的。”

她的神情她的言語,像極了狂徒瘋子。李青秋回過神趕緊站出來張臂一擋,喝道:“雪顏你胡說什麽!失心瘋了不成!之豫呢,怎麽也不看住人?”

華雪顏這才緩緩把目光挪到李青秋臉上,冷靜地說:“我即便失心瘋又如何?總好過那些喪心病狂的貨色,更好過你們狼狽為奸的夫妻二人。”說罷她微微擡起眉梢,眼波婉轉勾人,只不過卻是意在勾魂索命。雪顏道:“你當然不想我是嚴霜影了,因為你已經殺死一個嚴霜影了,不是麽?”

李青秋呼吸一緊:“胡言亂語!當真是失心瘋了,來人!快來人!”

“外面沒有人,我回來的時候都把人遣走了,任你再喊再鬧,都沒人聽得見。”華雪顏的指尖掠過刀鋒,寒笑徹骨,“還有,我在這院子外面澆了火油,你若敢跑,我便一個火折子扔出去。大家同歸于盡。”

言畢,她抽出火折子放到唇邊吹了吹,暗夜之中一點猩紅熠熠奪目。

李青秋腳步踉跄往後一退,孟世德擡手扶住她,終于蹙眉看向雪顏,問:“你為何會回來?之豫在哪裏?”

華雪顏若無其事用袖子把刀上血跡揩去,輕飄飄道:“這話問得奇怪。當年若不是孟伯伯你害我嚴氏,如今我恐怕還住在上京,半步也不曾踏出。是你趕盡殺絕,我被迫流放邊關,以至于今天有了重歸故裏的可能。你造的因結的果,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

孟世德不否認她的控訴,只是一味擔心孟之豫:“這些陳年舊賬待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之豫怎麽樣了?你是不是殺了他!”

“心疼兒子了?我父親也是這般心疼兒女,卻不見你曾幾何時手下留情,饒我幼弟一條性命!”華雪顏突然淩空劈刀落下,把刀刃架在孟世德脖子上,恨極說道:“不妨告訴你,我不僅要取你狗命,連帶着你的兒子、孫子,我都不會放過。你不是喜歡合家團圓?那就去陰間團圓,怎麽樣?”

孟世德聞言猛然一顫,以為孟之豫與君聲已然遭了毒手,他耳邊“嗡”的一聲炸開,支撐軀體的脊梁驟然坍塌,整個人直直往後摔了下去。

“老爺!”李青秋驚慌失措撲過去抱住他,小心捧住他的頭,哭泣喚道:“老爺,老爺您撐住,我去叫人來……”孟世德一時緩不過勁來,張口瞠舌欲說不得,只是使勁拿眼瞪華雪顏。.

李青秋也擡頭恨恨看向雪顏,喊道:“你到底想怎麽樣!老爺向來待你不薄,你怎麽如此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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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恩負義的是他!我父親與他數年好友,信任至極毫不設防,最終下場卻是家破人亡!”華雪顏毫無憐憫,甚至厭惡之意愈發濃厚,她居高臨下看着二人,對李青秋道:“他卑鄙也就罷了,連着你也為虎作伥。你為何忌憚那個嚴霜影?想來冤案也跟你脫不了幹系。煙霞是你的人,自然會聽你的話在她藥裏下砒霜,還有孟四,時常送來自己捉的河魚給孟郎,可見水性極好。水性這麽好,潛在河裏溺死個把弱女子不是難事。李氏,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深愛這個男人?好啊,我遂你心願,讓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青秋看着雪顏,見平素溫婉纖柔的她滿面煞氣,冷冰冰的聲音盡顯戾氣恨意,絕無放過他們的可能。從前李青秋只道華雪顏此人城府頗深且工于心計,以為頂多就是大戶人家後院裏那個獨占鳌頭的佼佼者,千想萬想她也沒料到,華雪顏其實不是狠角色,而是亡命之徒。

“老爺你不要擔心,你不會有事的。”李青秋緩緩放下氣得不能動彈的孟世德,含情脈脈地看了他片刻,手指拂過霜色鬓角,嘆道:“這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從未後悔。”說罷她訣別似的放開手,站起來笑了。

李青秋伸手握住刀尖,掌心鮮血淋漓:“你說對了也說錯了,這一切是我心甘情願,卻非為虎作伥。因為,我根本是始作俑者。”

孟世德瞳孔一縮,扯扯嘴角想說話,喉嚨齁齁出不了聲。華雪顏也錯愕了一瞬。李青秋沒有回頭看孟世德,繼續道:“是我除掉那個嚴霜影,也是我殺掉你的家人。其實還有一條人命,你們都不知道,姐姐,也是因我而死。”

不知李青秋是不敢看孟世德還是其他,她說話之時只是看着華雪顏身後的香樟樹,語氣幽幽娓娓道來:“說來可笑,我手上這麽多條人命都不懼,獨獨害怕那個小女娃。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姐姐時常去你家是為了什麽。”

興許是太想探知慘案背後的真相,華雪顏不知不覺松開刀柄,怔怔接話:“我母親早逝,幼弟體弱多病不好養育,孟夫人知曉了心生憐憫,所以過來幫忙照看……”

“從小到大她都比我們任何人讨爹娘喜歡,讨親友喜歡,甚至讨男人喜歡。因的就是這份心慈手軟。”兩行淚挂在李青秋臉頰,她咬着牙道:“從小我都臨摹着她的樣子,衣裳發飾、言談舉止……可是我再怎麽學也不是她,不能嫁給她嫁的男人。”她哭着哭着又冷笑,“這麽完美的一個李婉貞,誰都喜歡愛慕,唯獨我恨、恨不得她死。”

“青……秋……”李青秋的話鑽進孟世德耳朵,孟世德苦苦支撐着想爬起來,顫巍巍伸手喚她。李青秋垂下了眸子,裝作沒有聽見,繼續道:“畢竟是親姐妹,要殺她我也是下不了手的。是故我找到姐夫,暗示姐姐和嚴友文有非比尋常的關系。然後,我穿上她最喜歡的衣裳,扮成她去了嚴府。”

“呵呵,我們姐妹很像,相貌七分背影九分,姐夫把我錯認為姐姐,還不止一次。我故意糾纏嚴友文,和他在花園拉拉扯扯,姐夫看見怒火中燒,回家借酒消愁,等他大醉,我又穿着那套衣裳去找他……”

李青秋含笑擡眸:“我如願以償了,那是我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華雪顏本以為自己夠癫狂,豈料眼前之人的癡念更勝一籌。她難以置信,嘴唇嗫嚅:“之後呢?你怕事情敗露就陷害我父親,殺人滅口?”

說到這裏李青秋斂起癡迷,頹然搖首:“我從未想過要害死誰,我也沒有想過要把姐姐取而代之。我只是希望借此留在姐夫身邊,就算能當一名侍妾,我也歡喜得不行。”忽然她聲色一變,幾乎是擠着嗓子出聲,“可是我沒想到姐夫……他竟然忍下這份羞辱,對姐姐沒有一句責怪。他愛她這麽深,居然甘願用殺死那個男人的方式來搶回妻子。我更沒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姐姐,竟然剛烈如斯,以死明志。”

“所以我說,我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李青秋無畏亦無謂,“我從姐姐那裏偷來十年光陰,我頂替她陪在姐夫身邊這麽多年,我滿足了。嚴姑娘,萬惡之源是我,你要怎麽樣都沖我來,可是我求求你,求你放過老爺。”她給華雪顏跪下,仰頭乞求,“老爺什麽都不知情,他是被我蒙在了鼓裏!還有除掉那個嚴霜影,也是我瞞着他偷偷叫孟四做的,他真的真的不知道。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都很後悔年輕時意氣用事,釀成大錯……”

“呵——”

華雪顏仰着頭笑,閉上眼淚珠滑落,覺得苦澀又荒謬。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事實?一顆錯付芳心,造就她嚴氏一族滅亡,害了她一生!

哭過笑過,震驚過駭然過,難過過迷茫過……種種過去,華雪顏重新捏緊刀柄。

“苦衷緣由我不聽,我只要仇人性命!”

華雪顏輕輕一推,刀尖就刺進李青秋胸口分毫。不過很快華雪顏停了手,因為李青秋緊緊捏住刀鋒,用盡最後的生命哀求于她:“同為女子,我知道你沒舍得害之豫,君兒是你親生孩子,你肯定也不會傷他。雪顏,我求你,求你放過老爺……要索命就找我!我願一命償一命,我死就好,你不要傷害老爺,他是被我蒙騙,年紀又大了,你就發發善心好不好?還有,如果你真的傷了老爺,之豫曉得了怎麽辦?雪顏,你想想這些,想一想……”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李青秋祈盼能夠打動鐵石心腸的華雪顏,為孟世德博得一線生機。

可惜華雪顏聽了只是略有悵然,神情冷凝如故:“我嚴家是二十八條人命,你一人死怎麽夠賠?”她微微地笑,“你放心,我不會再回之豫身邊,他也不會曉得是我殺了你們。”

李青秋還想再勸:“你想想君兒!君兒是你親兒子,血濃于水,你就忍心抛下他……”

“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還有什麽抛不下的?”華雪顏定定看向孟世德,淡淡道:“殺了你們,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裏。你們放心,只有死人才不會把秘密說出去,所以——我不會走的,我要在這裏親眼目睹仇人的死狀,我也會把所有一切帶到地底,永遠埋葬。”

言畢她淺淺地笑了,如釋重負:“這樣一來,之豫就能永遠活在他那個世界裏,他永遠觸摸不到你們肮髒的一切。還有我的君兒,我相信之豫一人也能把他養得很好。”

從她踏進上京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活着離開。

眼見百般努力都付諸流水,李青秋絕望了,她閉上眼喃喃道:“好,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她突然身軀一挺,主動讓刀刃貫穿了心房,鮮血順着傷口滾滾流下。

“姐夫……”李青秋費力回首看孟世德一眼,“不要生我氣,我對您……”

最後的深愛之語來不及出口,李青秋斷了氣。華雪顏狠力拔出刀,徐徐朝着孟世德走去。孟世德癱坐地上,身體早已不聽使喚,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華雪顏,眸子裏似乎有些驚駭。

“孟伯伯,今日有我陪你,不要覺得害怕。”

“小影子……”

一道幹澀的聲音從門口飄來,說話之人因為急火攻心滿嘴起泡,幾乎都失了聲。這一句輕輕的呼喚,是用盡了骨血吐出來的。

華雪顏手提血刀,錯愕回眸。

孟之豫一身濕透狼狽不堪,胸前綁着君兒,正站在門口癡癡愣愣盯住她。華雪顏不知他是否剛剛到,更不知他聽見多少。她只看見桃花眼裏湧起的陣陣浪濤,似痛惜,似絕望。

“小影子,你是小影子……”孟之豫重複着她的小名,失魂落魄道:“原來你一早就回來了,原來你沒有死,呵呵。”

他輕笑兩聲,滿腔酸苦噴湧而出。他眼簾低垂,就像患病之人赫然發現自己得了絕症那般無力、痛苦。

“記得那日橋上初見,你望着我的眼睛裏閃過一抹火焰。我以為你也對我一見鐘情,哪曉得……”他把臉轉開,艱澀出聲,“卻是、恨火驟燃。”

作者有話要說:寫個BE腫麽樣?你們會不會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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