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君顏不見

拆了眼上的白布,葉子看見了光,看見了模模糊糊的人影,就是看不見華雪顏。

華雪顏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紀玄微剛回上京,送信給他的人就藏進了洶湧的人潮當中,隐匿無蹤。他去軍營一問,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是了,往常在邊關是華雪顏幫他管理文書,她自然有機會接觸到聖旨密信。以她這般聰慧伶俐,仿照筆跡僞造一份易如反掌。

他馬不停蹄又往回趕,只見到了剛剛恢複視力的葉子。紀玄微瘋狂抓住她,逼問她華雪顏的下落。

葉子看着他烏黑的眼眶以及下颔長長的胡茬,流着淚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将軍,您幫我找她回來好不好?”

這個女人狠心如斯,竟連妹妹也不要了!

紀玄微恍如雷擊失魂落魄,頹喪地摔在地上,包袱散落下來,掉出裏面一張花箋。

打開一看,區區兩句,短短十來字。

“君恩于心,君顏不見。白骨入冢,重逢黃泉。”

将軍,我會記得你。

這麽深刻的糾葛,兩人皆是無法忘懷。她說了一輩子都會記得他,可銘記歸銘記,相見卻已是虛妄癡想。直到死,也不見。

眼眶很熱很痛,但偏偏裏面空空如也,連一滴小小的淚花也無法流出。紀玄微捏着這張花箋沉重邁步,茫然四顧,沒有目标不知終點。

葉子邁了邁腳,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

梅花開了一季謝了一季。等到花開花落幾回,轉眼數年過去。

還是南楚大都,京城郊外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華雪顏已在此安家住了四年。驟然失明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學着怎麽走路才不會被絆倒。還好她素來聰慧靈敏,如今不僅能生活燒飯,甚至還可以挑水洗衣,獨立生活在了破舊的農家小院。

不知是上天憐憫還是柳逸留情,他沒有剜出姐妹二人的眼調換,而只是挑取了華雪顏眼角細弱的經脈給葉子續上。是故華雪顏表面看起來與常人無二,臉上沒有駭人的大窟窿,不過眼珠子有些僵凝罷了。

村子裏的人少,鄉鄰們皆是古道熱腸之人,對着眼盲的雪顏也頗為照顧。她在院子裏喂了好些雞鴨,平日就把雞蛋鴨蛋攢起來,每隔一段日子便托隔壁的嫂子拿去集市上賣了。//除此而外,村裏剛剛開蒙的孩子有時候也到她家裏來,她教他們兩句簡單的詩詞,孩子的爹娘便送來米油白面當束脩。眼睛看不見了,手還可以寫,華雪顏從前就擅寫文書,所以偶爾也代筆寫信,收兩個銅板意思一回,還能添置點針線類的小物什。

清貧的日子大體還是舒心,在此幾年也只發生過一件鬧心事。每個地方總有些地痞癞皮之類的人物,見到雪顏一個瞎眼寡婦又漂亮,便起了那欺侮的心思,半夜偷偷翻過院牆想行兇。孰料這下流胚剛剛貓進屋,還沒摸到床沿,便被警醒的華雪顏發覺,頓時招待一頓好打。她本來就有武藝傍身,再者夜裏更是利于她出手的,于是雪顏把此人踢到在地先折斷胳膊腳踝,叫他動彈不得,這才出門喊了鄰居來。

很快鄉鄰們聽到動靜,匆匆舉着斧頭柴刀過來,只見華雪顏衣衫齊整倚在門口,院子中央躺着斷了手腳的倒黴鬼龌龊貨。男人們七手八腳把這人綁起來送官,婆子大嬸則上前關心華雪顏有沒有事。

“阿雪你咋樣?”

華雪顏微笑道:“我半夜聽見外面有細細的聲音,起初還以為是哪家的貓過來竄門,哪曉得卻是遭了賊。還好我院牆底下有把鋤頭,他定是跳下來被絆倒,所以才發出這麽大動靜。我這就趕緊出聲喊人了,放心吧,沒丢什麽東西。”

一兩個存了看笑話心思的婦人好生失望,随口安慰了兩句便結伴回自家屋睡了,一路上哈欠連天。餘下的都是些真正直爽熱忱的鄉下婦人,幫着華雪顏清理了院子,又陪她回屋坐下說了半宿的話。

“阿雪啊,雖說你這屋左右兩邊都挨着人家,可終究是不大安妥。不如你搬到俺家去住?俺給你騰一間寬寬敞敞的亮堂屋出來,保證你住的舒服!”

華雪顏好言婉拒:“我怎麽好意思給你添麻煩。吳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的沒關系,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正在檢查窗戶的王寡婦聽見,回頭瞪了吳嫂一眼:“咋能叫阿雪去你家!你男人和公公都住那屋,另外還有個沒娶媳婦兒的小叔子。阿雪住過去像什麽話?到時別人說閑話都淹死你!”王寡婦拍拍手上的灰,熱絡地邀華雪顏,“阿雪你還是去跟我住,咱家沒亂七八糟的男人,你正好跟我搭個伴兒。”

吳嫂一聽不高興了,撅嘴道:“你家狗蛋不是男人啊?”

“呸!”王寡婦一跺腳,叉腰道:“我兒才七歲,毛都沒長齊算哪門子男人!你少給老娘胡說八道,就算狗蛋長大了,阿雪也是他的姨,親親的姨!我看誰敢說姨母和侄子的壞話,撕爛她的臭嘴!”

王寡婦丈夫早逝,獨自辛苦撫養兒子,所以性格潑辣嘴刀子又利,一般都沒幾人敢招惹她。吳嫂不敢頂撞,翻翻眼小聲道:“甭以為別人都是傻子,不曉得你打什麽如意算盤,你不就是想讓阿雪多給你兒子教些詩文……就狗蛋那二楞子,學了也白學……”

華雪顏耳力靈敏,聽到這裏害怕二女吵起來,于是趕緊岔開話:“嫂子們說的是,我一個人住是不好。诶,不知哪裏有賣狗的?我養只看門犬好了,有個風吹草動也能吠兩聲報個信兒。”

話已至此,吳嫂也不好意思再提舊茬,道:“俺叫俺男人明兒幫你問問,有狗崽就直接買了送來,從小養的狗才跟你親。”王寡婦見不得吳嫂要占頭功,眼睛一轉就說:“我娘家的大黑要生了,到時候我牽一只過來。這種黑狗兇,一嘴下去都能撕開半個膀子,養來看家最合适!”

過了幾天,吳嫂和王寡婦果然一人送了一只狗崽子來,一黃一黑。華雪顏看不見狗兒的顏色,只摸到一條狗耳朵上有個小缺缺,像被咬了一口的月亮,于是便叫它月月,另一只小狗圓滾滾胖乎乎的,所以叫圓圓。

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可人散了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重聚的那一日。

“月月圓圓。”

鄉下土狗長得快,沒多少日子都快有華雪顏膝頭高了。她每日早上把隔夜剩飯用開水泡了,灑些幹肉沫子進去拌好,就端到門口叫狗兒過來吃。肉沫子其實是屠戶不要的豬牛下水,賤價買回來焯掉血水,切成一塊塊曬幹後儲在壇子裏,每次喂狗的時候抓一把,一壇子能吃好久。她還是不習慣給兩條狗兒喂生食,又不是狼呢,幹嘛喂那些血淋淋的東西?也不指望這兩只狗兒幹多大的事,平日裏能看個家防個賊就好。

經歷過這麽多,她的心境漸漸變了。若說她以前是含着鋒利棱角的冰山,摸一下都能鮮血淋漓,但現在冰雪已融,煦煦春水澆融了大地,滋潤了萬物。

正當兩只狗兒赫嗤赫嗤吃得香,木門上繡了的銅圈哐哐響了幾聲,輕輕兒的就像風吹。不過華雪顏知道是有人來串門了。

“就來。”

她沖着門口知會一聲,站起來輕車熟路就朝大門口走去,拉開門微微偏頭,無法視物的眼睛對着門外一株槐樹,微笑問:“誰呀?”

門外之人沉默了一會兒,華雪顏不着痕跡嗅了嗅,聞到些許木屑的清香,外加一縷槐花甜味。她又問:“您找誰?”

“你眼睛看不見嗎?”

終于有人說話了,但聲音卻是從底下傳來,華雪顏循聲低頭,對這位嫩聲嫩氣的小孩兒道:“嗯,我看不見。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好像不認識你。”

“你當然不認識我啦,我跟我爹才搬來兩天。”這孩子說話很伶俐,處處透着股機靈勁兒,“姨姨,您府上要不要做桌子椅子櫃子?我爹的手藝頂呱呱,用的木料也是上好的,做出來的東西又結實又好看,保證幾十年都不壞個角兒!”

原來是個木匠。

華雪顏含笑搖頭:“我不缺什麽,要不你去隔壁問問?前幾日他家的推車壞了個輪子。”

“啊……”小孩兒聲音非常失望,伸頭往院子裏望了望,正巧看見一條斷了腿的小板凳。他登時一喜,纏着雪顏道:“姨姨,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您就可憐可憐我,做點什麽好不好?哎呀,你的板凳壞了只腿兒,我爹給你換個新的,不好不收錢。姨姨,求你了……”

小孩兒抱着華雪顏的腿哀求厮纏,華雪顏伸手摸摸他頭頂,從身高上估計這孩子可能也就五六歲。小小年紀就跟着父親讨生活,想來也是很不易吧……

華雪顏憐惜他,道:“……好吧。不過你得叫你爹過來才成。”

“我爹就在我身後呀。”孩子天真無邪地說,華雪顏略略驚訝,既然來了怎麽不出聲,反倒讓一個小孩兒招攬生意?

孩子看出她的疑惑,笑呵呵道:“姨姨,我爹爹不是害羞哦,他不會說話呢,嗓子壞了。”

原是如此。華雪顏釋然,退了一步側開身子:“師傅有勞了。”

看不見這木匠的樣子,亦聽不見他的聲音。片刻後華雪顏聽見撞着鋸斧刨子的工具箱哐啷啷,還有男人的腳步聲過來,察到一道風掠過眼前,木匠已經進屋了。

他身上攜了些許原木青澀微苦的芳香,還有淡淡的槐花香。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有沒有感動死!!!

77大結局 天造地設

“姨姨,就您一個人住麽?”

啞巴木匠在旁修理凳腳,鋸子劃過木頭的聲音喀吱吱。.華雪顏坐在院子裏的桃樹下,聽那小孩兒說話。

她摸着吃食的狗兒,道:“還有它們陪我。”這孩子看見眼睛一亮,跑上去扯住一條狗的尾巴:“胖乎乎的真有趣兒,起名字了嗎?”

“耳朵有缺的叫月月,另一只叫圓圓。你自個兒瞧瞧。”華雪顏微微偏頭,尋找到孩子所在的方向,問:“你叫什麽名字?”

“還沒起大名呢,我爹找我的時候就會搖銅鈴,所以別人都叫我小鈴铛!”小鈴铛嘻嘻地笑,也不怕兇巴巴的黑狗,跑過去揪住狗耳朵要瞧上面是不是有缺缺。

“鈴铛啊……”華雪顏聞言略略失神,悵然怔了片刻,很快又笑了,“很好聽的名字,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叫鈴铛的人,不過是女孩子。”

小鈴铛懷抱月月,努嘴道:“我是男孩兒。”

話音一落叮鈴鈴的清脆聲響起。原是啞巴木匠修好了凳子,搖響銅鈴示意兒子告訴華雪顏。小鈴铛飛快跑過去跟父親交流了一番,然後端着凳子跑回來,拉起華雪顏的手要她摸:“姨姨您瞧,這個凳子可結實了對吧?”

華雪顏摸着散發出新簇味道的光滑木頭,含笑颔首:“嗯,很好。小鈴铛,問問你父親要多少錢?”

“這個……其實也不值兩個錢,我怎麽好意思要嘛。不過以後您可要常來關照我家生意。”小鈴铛口氣老道,說話間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兩聲。他顯得極為尴尬,趕緊捂住肚子,有些委屈地說:“一大早起來還沒吃飯呢……”

“我做碗面給你。”華雪顏憐惜這個孩子,又想着好歹別人幫了忙,總歸還是該請頓飯的。于是沖着木匠大致所在的地方喊了一聲:“師傅,在我家吃了再走罷。”

啞巴木匠不會說話,只有腰間銅鈴被風兒吹得輕輕響。

小鈴铛去雞舍摸出兩個熱乎乎的蛋,是早晨才下的。華雪顏生火和面,燒開水把揪好的面皮子扔進鍋裏煮熟,撈出來瀝幹水,又放油炒蛋還有豆幹做成臊子,澆在了面皮子上,最後撒上一把切得細細的蔥花。

她煮了一大缽端出去,院子中央支好了吃飯用的小木桌子,兩父子已經坐下了。小鈴铛聞着面湯香味舔舔嘴,拍手道:“好香呀!聞起來就想吃。”

華雪顏放下碗,笑道:“也不知合不合你們口味。”她把筷子遞給啞巴木匠時,指腹摸到了他粗糙的手掌,遂道:“師傅不要客氣,多吃一點,不夠廚房裏還有。”

啞巴木匠一丁點兒聲音也沒發出,倒是小鈴铛呼溜溜吸了兩口面,含糊不清地說:“我爹說謝謝您啦……唔,真好吃……”

一大缽面被父子倆吃了個底朝天,連湯汁都舔得幹幹淨淨。之後華雪顏收拾碗筷要去洗,卻被小鈴铛拉住了衣袖。

耳畔有人疾步生風,等她回過神往桌上一摸,用過的碗已經不見了,倒是牆腳放着水缸的地方響起嘩啦啦的舀水聲。

“姨姨你坐着,讓我爹爹洗。”小鈴铛拉着華雪顏不讓她動,華雪顏赧然:“這不行,你快放開我,我去洗。”

“不啦不啦,你去休息嘛!”

華雪顏拗不過這孩子,最後被他拽到竹椅上坐下。她啞然失笑,摸着小鈴铛的頭感慨道:“小小年紀就這般懂事……你娘很有福氣。”

此話一出,剛才還興沖沖的小鈴铛頓時萎靡喪氣,垂頭委屈道:“我沒有娘親,爹爹說她死了。”華雪顏微微一愣,安慰道:“如果她還活着,見你這般可愛乖巧,一定會很高興。”

小鈴铛酸溜溜地說:“但願吧。姨姨您有孩子嗎?”華雪顏心頭一揪,苦笑道:“有的,他大概與你差不多年紀。”小鈴铛略有豔羨:“他真幸福呵,娘親又溫柔又漂亮。不過我也不差,我爹對我很好。”

洗完了碗啞巴木匠就帶着小鈴铛告辭了。華雪顏關好門回屋坐下,抱起兩只狗兒自言自語:“你倆小東西真是奇了,平日裏兇得像個什麽似的,怎麽今兒個也啞巴了不成?不叫不吠,害我差點以為自己養了兩只奶貓。”

月月圓圓在她膝頭蹭了蹭,跳下地奔出去追逐玩鬧了。華雪顏緩緩坐上修理好的木凳,凳腳穩穩的,搖了搖也沒咯吱咯吱發響,果然十分結實耐用。

啞巴木匠剛剛在村裏安家沒幾天,村裏就突然炸開了鍋。

這日王寡婦風風火火來敲華雪顏家的門:“阿雪!阿雪!”

華雪顏摸着去開了門,從聲音判斷出來人:“王嫂,什麽事?”王寡婦熟門熟路一步跨進院門,毫不客氣地說:“沒啥,就是過來瞧瞧你,竄個門啥的。”

“您先坐,我去倒杯茶給你。”華雪顏剛要進屋倒茶,王寡婦一把拉住她,拉開了話匣子,“我不渴,甭麻煩了。诶,我問你,你曉不曉得這兩天村頭搬來個啞巴木匠?”

華雪顏挨着她徐徐落座,道:“知道。前兩日他上門找活兒幹,給我家修了個凳子腳,我便留他吃了一餐飯。怎麽了?這人有問題?”

“嗨!那倒不是。”王寡婦一甩手,噙笑問華雪顏,口氣裏有些探尋意味,“就是吃飯而已?你就沒……和他再說些什麽?”華雪顏尚有些混沌,不太明白王寡婦的用意,便說:“我看他家兒子怪讨人喜歡的,一時憐憫就留飯了。再說他口不能言我目不能視,我問他答了不,他比我看不見,能說些什麽?”

“一個瞎一個啞,那不正好天造地設的一對!”王寡婦生性爽利口無遮攔,說了這話自己不覺有何不妥,華雪顏倒也不計較,只是禮貌回話:“您別拿我說笑了,只是一面之緣而已。無親無故的,平素更是毫無往來。”

王寡婦眼睛一瞪,不以為然:“戲文裏怎麽唱來着?郎情妾意,以我看現在至少郎是有情的。”說着她以手掩嘴,把剛聽來的笑話講給華雪顏聽,“知不知道劉老頭家的那個春杏,就是年前與人在谷場私通被撞破的那個。劉老頭嫌這閨女丢人現眼,沒幾天就把她打發嫁去了外面的村子。可是就在前天,這不要臉的小蹄子又跑回來了,聽說她嫁的男人得病死了,婆家就把她攆了出來。”

鄉下婦人對這些家長裏短、鄰裏八卦總是有着莫大的興趣,王寡婦津津樂道:“你說這春杏回來就回來吧,以前那回子事兒也沒幾人記得了。可她天生就是個見男人要發|春的騷|貨,愣是孝期還沒過就出來招搖,成天在外面走,晃東晃西的,處處給男人遞眼色……昨天她晃呀晃的,居然就看上那啞巴了!”

華雪顏對這些事沒什麽興趣,可是別人說又不好不聽着,于是淡淡“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哪知王寡婦越說越起勁,眉飛色舞繼續說:“也不曉得她是怎麽敲開了啞巴家的門,估摸着是說要做家具,啞巴便讓她進屋說。沒到一炷香的功夫,旁人就看見她被啞巴轟出門,然後啞巴的兒子追出來,竟然潑了她一桶子童子尿!哎喲喂笑死老娘了,你沒瞧見春杏那倒黴樣兒,一頭尿騷味!”

華雪顏聽是小鈴铛幹的事,便多問一句:“為什麽要潑她?”王寡婦背脊一挺,搖搖脖子道:“別瞧那小屁孩兒平日裏嘴甜,收拾起人來可厲害着哩。他愣是一個髒字兒都沒吐,還念了幾句詩,什麽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啥的,擱我是聽不懂,依我家狗蛋說,這是拐着彎兒罵春杏水性楊花人盡可夫來着。”

華雪顏忍不住“撲哧”一笑:“沒想到這孩子這麽皮。”

“可不是!”王寡婦說的唾沫星子亂飛,“好戲還在後頭,那小屁孩兒罵了半晌方停歇,最後說的話才叫個精彩,還跟你有點關系。”

“跟我?”華雪顏驚訝,“怎麽會跟我有關系?”

王寡婦擠眉弄眼的,雪顏也看不見,只聽她道:“啞巴兒子指着春杏說,我爹才看不上你這種女人,送你一泡尿,讓你照照自己是啥鬼模樣!哈哈,原來這小子潑尿是這意思,鬼靈精的娃子!最後他把大門一關,在門背後大喊了一聲。”

“誰也不許打我爹的主意!我爹有心上人了,就是你們這兒最漂亮的阿雪姨!”

小鈴铛這聲吼,一下宣示了他爹的所有權,是屬于華雪顏的。春杏出醜整條街上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也都聽見了這句話。于是便炸開鍋了。

一個是啞巴鳏夫,一個是瞎眼寡婦。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倆人還登對的搭配了!

大夥兒想撮合,又怕華雪顏抹不開面子,最後撺掇王寡婦上門來說這個親。

華雪顏聽到這裏笑不出來了,慢慢收斂了開懷的神情,眉宇間凝起冷意,淡淡出言拒絕:“不過是孩子的玩笑之語罷了,不可當真。”王寡婦被她忽如其來的冷漠擾得心聲不寧的,追問道:“為啥不行?啞巴是個實誠人,又有手藝,以後能照顧你。再說我看你挺喜歡小孩兒的,正好他家兒子也稀罕你,你嫁過去又不會受氣。”

華雪顏依然冷漠相拒:“反正是不行。”王寡婦見雪顏固執如斯,登時急了,一拍大腿道:“阿雪你就聽一回嫂子的成不?我又不會害你!實話告訴你,若嫂子我能再年輕個十歲,見到啞巴這樣的男人,二話不說貼上去就嫁了!除了不會說話,他那樣配不上你了?脾氣好不說,人長得還俊喃,說不定咱們公主的驸馬都沒啞巴好看。唉,你是瞧不見,不然你瞅瞅啞巴那模樣,一雙眼兒好似會說話般,噙着點點的光,就像……”

王寡婦一時想不起該用什麽詞形容,一轉眼看見院子中央的桃花開了,覺得神似也形似,豁然開朗道:“就像春天樹上開得最豔的桃花。”

鈴铛。桃花。

華雪顏怔怔了好一陣,直到王寡婦又喊了好多聲才回魂。她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一改方才頑固不化的堅決,含笑道:“好啊,嫂子去幫我問他,願不願意娶我。”

雙方都有這意思,事情辦起來就順暢多了。王寡婦做媒牽線,很快華雪顏就與啞巴木匠定下親事。不日便在村裏成親。

說是嫁娶,不過也就是從村尾搬到村頭去。華雪顏過來拜了堂便被迎進喜房,啞巴木匠則留在外頭應酬。兩人自然并未交談也無法交談,只是臨走的時候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似乎在安撫她耐心等待。

紅蓋頭下她菱唇含笑,點了點頭。

她等得起的,多久都等得起。

紅燭燃的正旺,咯吱木門輕響,小鈴铛偷偷鑽進了喜房。

“姨姨。”

華雪顏聞聲揭下蓋頭,招手道:“快過來。”小鈴铛一頭栽進她懷裏,蹭了蹭興奮道:“從今天起我就可以喊你娘了,是嗎?”

華雪顏愛憐地撫摸着他的臉頰,想象這個孩子如今的模樣,眼中淚光點點:“是。快叫一聲娘親,快點。”

“娘親!”

小鈴铛甜甜地喊,華雪顏聽着眼淚終于忍不住,嘩嘩沿着眼角流下,把他緊緊擁在懷裏:“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娘親在這裏。”

“別哭,本來眼睛就不好,哭多了更要壞了。”小鈴铛為她揩去淚水,在她臉上親了口,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一早便知道爹爹喜歡你。那天敲開你家的門,我一下就看見我爹哭了,但是他嘴角又在笑。大概這就是書裏常說的喜極而泣。”

“娘親,你會一輩子當我娘親的,對嗎?”他忐忑地問,緊緊摟住華雪顏的脖子。華雪顏細細撫過他的眉眼,在他額頭深深一吻:“當然會。”

“我們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鈴铛樂呵呵與華雪顏約定之後,又偷偷溜出喜房,臨走不忘叮囑:“我和娘親的小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哦。”

華雪顏點點頭,摸到身旁的紅蓋頭,又牽起搭在頭上。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他們不見,不言,卻能就此長相厮守終生。

瓷枕之畔有一方白絹繡帕,帕上一枝桃花,潋潋正滟。

原來,此花從未謝去。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本簽了約要出版繁體,所以番外網絡上沒有了,實體書裏會有。~(@)~

過兩天開新文,是個歡樂的故事喲!歡迎美人兒們去搶沙發坐,到時候随機抽獎,送三本《胭脂夫人》的定制書,有特別番外滴!如果不嫌我字寫得難看,還可以附送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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