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早上霍奉卿去南郊,确實是因為盛敬侑讓他去确認雲知意的動向。

他不是沒有辦法推脫,可他還是去了。

畢竟半個月沒見那姑娘,能去看她一眼,一起吃頓早飯,這機會他不想錯過。

霍奉卿一向作息規律,今晚去州牧府見盛敬侑耽誤許久,回家時已困倦至極,簡單洗漱後便倒頭睡去。

躺下不多會兒,就又做夢了。

這個夢大約是從去年冬開始的,每月至少一兩回。每次夢境都是相差無幾的重複,如此持續将近一年,夢裏的一切都讓他熟悉到煩躁。

每次都坐在這看起來像書房的地方。每次面前的桌上都歪七倒八堆着許多小酒壇子。

每次坐在他懷裏的人都是雲知意。

每次,她都展臂環着他的脖頸,用迷離的眼神笑觑他,開口就喚——

“霍大人。”

夢裏的霍奉卿照例不應聲,就靜靜看着她。

燭臺上沒有點蠟燭,而是放着一顆碩大的火齊珠。灼灼紅光籠罩在她周身,使她看起來與在庠學時不太一樣。

腮畔抹霞,唇間含豔,眸底有詭異的小火苗。

“你說得對,算學學不好,要飯要到老,哈哈。可不就是?活該我栽這麽大一個跟頭。”

她在笑,可他聽着卻很難受。心中輕道:是什麽題又算錯了?拿來我幫你重算就是。

“我這人呢,争強好勝是真的,可我實實在在想做些事也是真的。雖你我事事都能杠上,但無論哪一樁,我都絕不是因為你反對才堅持要做。不管我做什麽,都只是因為我覺得該那麽做。”

他看着她開開合合的紅唇,心中一如既往地茫然。

“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傻。當初若不與你争,如今發愁該如何收拾殘局的就不會是我。可事情若落在你手裏,你會希望一石二鳥、三鳥,甚至更多。謀篇布局啊,總會将事情拖很久,我讨厭這樣……”

他在心裏回應她:雖不懂你在說什麽,可天下萬事都一樣,欲速則不達。

“霍奉卿,我輸得可太慘了,真不甘心啊。”

她說這話時口齒含混,拖聲拖氣,話尾糯糯揚着點說不清的滋味。

這副模樣真的奇怪,一點都不像雲知意該有的樣子。可雲知意又該是什麽樣子呢?夢裏的霍奉卿對此很迷惑。

他唯一确定的是,接下來,她的唇會落在他眼下的那顆淚痣上。

和以往每次夢境一樣,他沉默地閉上了眼。

須臾過後,果然有溫熱柔軟的觸感印來,伴随着薄荷蜜丸特有的清冽甜香,還有淡淡的桂子馥郁。

那股氣息調皮地刷過他顫動的睫毛尖,有一股酥麻之感自他尾椎蹿起,放肆蹦向四肢百骸。

這感覺過于真實,讓他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手足無措。

接下來,就是這個夢最讓他煩躁的地方了。

她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與他額角相抵,以落寞的笑音聊起天來:“當年揚言要将你欺得馴順如狗,不曾想如今卻處處被你堵得個灰頭土臉。”

他不懂她在說什麽,想問也發不出聲。

若能發出聲,他只想說:狗就狗吧。你能不能專心點接着親?親到一半改聊天算怎麽回事?

“你知道嗎?人若輸太多次,就會急眼,心裏就會扭曲,就會想用些卑鄙無恥下流的手段來找回點場子。”

她的語氣像威脅,又像抱怨,更像設了圈套在引逗獵物入甕的幼虎,讓人覺得……有點危險,但又想近前摸一把。

簡言之,就是讓人有一種自願作死的沖動。

霍奉卿幾乎要咆哮了:你的手段能多卑鄙、多無恥、多下流?請!趕緊!

然後,他就醒了。

枕畔那個闊口小藥瓶已被清洗幹淨,裏頭裝滿了落桂。昏暗燭火中,有馥郁甜香隐約飄蕩,像極了“她”的氣味。

那真是個讓人煩躁的夢。煩透了。

——

翌日,雲知意不打算出門,便起得晚了些。

她慵懶看看天光,便吩咐小梅備好筆墨紙硯,準備吃過早飯後就看書練字。

“大小姐今日不必再去見那位……”小梅一時想不起那個賭檔東主該作何稱呼,尴尬笑笑,“就是要賣賭檔的那位。”

“哦,不必了,後頭的事自有官差辦,不需我出面。等着聽聽宿家兄妹從城中帶消息回來就行。”

見小梅眼神茫然,雲知意解釋道:“昨日那郝當家接了我的定金,就表示他已徹底放下戒心,回城後自會馬不停蹄去見各位小東主。他要與他們協商将股權轉到名下別家賭檔,這種事必須親自面談。屆時會有官差一直暗中跟着,待他将人全都見完,他們就會一網打盡。原不是什麽棘手大案,只要官府鐵了心要辦,就這麽簡單。”

小梅愈發大惑不解:“黑市賭檔由來已久,既這麽簡單就能辦好,怎麽官府從前不管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呗。總要有足夠大的好處,又剛巧在足夠好的時機,他們才會出手,”雲知意笑得有幾分不屑,“這次時機就夠好。有州牧府官員涉案,剛巧盛敬侑新官上任,這案子能給盛敬侑一個下馬威,他們當然不會錯過。”

抓了那些注資黑賭檔的小東主,案情審得一清二白,那幾位州牧府官員就要被公審。

先讓百姓對這幾人盡情唾棄,之後順應激憤民意,一舉掃清所有黑賭檔,就可強化原州百姓心中“州牧府全是狗官,幸虧有州丞大人頭頂青天”的固有印象。

“……待黑市賭檔案徹底結案公示後,因為涉事者裏有州牧府官員,州丞府再按律啓動對整個州牧府及盛敬侑的彈劾問責。如此,辦這件案子的真正初衷就完全達成了。”

這些門道,上輩子的雲知意也是幾年後也明白的。

小梅啧啧稱奇:“開了眼了。這麽一來,無論彈劾結果如何,原州百姓都會覺得‘新來的州牧盛大人也不是什麽好官,只有州丞府靠得住’。”

“可不是?”雲知意揚唇,笑意不達眼底,“百姓看人看事總是簡單的,所以民意其實很好控制,就看誰功夫下得深。”

小梅同情唏噓:“這麽說來,那盛大人也挺可憐,新官上任就挨一記悶棍。您參與了查這案,在他眼裏怕是成了幫兇。難怪您要借雍侯世子的事送他份人情。”

雲知意邊走邊道:“其實,不管這次我參不參與查案,他這位新任州牧都一定會被人找茬。不是這件事也會是別的事。”

州丞府把持原州實權幾十年,豈會輕易拱手讓人。無論誰坐上原州牧的位置,都會成為靶子。

小梅雖是婢女,到底是從在雲知意祖母跟前耳濡目染,有時也會動動腦,不懂就問。

她道:“若所有官員都只顧着下深功夫去控制民意,以此穩固手中權力。那不就沒人真心做事了?倒也奇怪,兩府黨争從未間斷,原州卻并沒有民不聊生。大小姐,這又是為什麽呢?”

雲知意舉目望天:“因為原州從來不缺只會悶頭做事的傻子們,前赴後繼。呵,也不知圖什麽。”

——

吃過早飯,雲知意進了書房,端坐案前開始磨墨。

這次她暗保了薛如懷,不出意外的話,顧子璇就不會被牽連、不會被排擠到偏遠的槐陵縣做小小尉官。

等到“送秋宴”時,徹底了結與霍奉卿之間的舊年恩怨,她在邺城就不欠任何人,總算可以心無挂礙地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研好墨,雲知意閉眼回想良久,才鄭重提筆,認認真真寫下“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是霍奉卿已故祖父霍遷的字體,但她筆法生疏,左看右看也只得三成精髓。

她懊惱地将那字紙抓起來揉成一大團,改拿了篇《海棠賦》攤開在案頭,用漂亮的宮體小字漫不經心地抄寫着。

這種字體以慵懶嬌軟為上,對雲知意來說不需要過腦子,她只有心煩時才會寫這種字體,算是自己逗自己玩的小游戲。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小梅便在外叩門禀道:“大小姐,二少爺又來交功課,還是霍家大少爺陪着。”

雲知意筆下稍頓,蹙眉嘀咕:“盛敬侑還沒死心?昨日都被人堵在府中出不了門了,怎麽還想不明白?”

黑市賭檔這案子,是州丞府選好要用來捅他的第一把刀,無論他再怎麽絞盡腦汁,州丞府都絕不會放手讓他搶。他如今唯一的生門,就是好好準備迎接雍侯世子、籌辦“送秋宴”。

總盯着她、盯着黑市賭檔案,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嗎?

雲知意壓着煩躁想了想,揚聲對小梅道:“讓他倆到書房來吧。”

若是上輩子,她必定不管不顧地直接謝客。但上輩子這種我行我素讓她吃虧太多,如今得學着圓滑些。

稍頃,小梅領着二人進了書房,又在桌案上新添兩盞茶。

“都坐吧。言知時,你近來突然轉性,爹應該很欣慰。”雲知意随口說完,慢條斯理寫完最後一字。

言知時噎了噎,幹笑:“快十六了,是得比從前醒事點。”

“也對,求學從來不嫌晚。既然有心奮進,那就別只練字了,該念的書也撿起來吧。”雲知意将筆擱在硯臺上,這才擡起頭。

與霍奉卿一照面,她就驚訝得脫口而出:“霍奉卿你昨晚……偷牛去了?”

霍奉卿天生膚白如玉,此刻眼下淡淡烏青看起來特別明顯。

聽她這麽一說,言知時噗嗤笑開:“還是長姐文雅。我早上見霍大哥第一面時,就忍不住懷疑他……”

霍奉卿冷冷掃來一眼,讓他倏地住嘴,讪讪縮了縮脖子:“當我沒說。”

雲知意有心打岔,不想給霍奉卿任何刺探她口風的機會,便故意追着言知時問:“懷疑他什麽?話說一半很欠揍的。”

言知時斜眼示意霍奉卿,表示不敢說。

他這樣,雲知意倒真被勾起幾分好奇,索性誘之以利:“你不是一直想在寶悅閣買把劍嗎?”

寶悅閣是邺城的一家兵器鋪,所售的兵器都偏禮器形制,比市井常見的兵器多了幾分華麗威儀,深受富家公子小姐們的喜愛。

言知時每次進去就邁不動腿,奈何言大人清官一個,又不太喜歡他沉迷習武,所以他就只能看看。

雲知意抛出的這個誘餌對他來說過于誘人,于是他立刻變臉,瞬間抛棄了對霍奉卿的敬畏:“當時我就問他……”

霍奉卿揚聲打斷:“與其利誘他,不如利誘我。成本低些。”

“這種生意你也搶?還降價搶?霍大哥,你心裏有沒有‘道義’二字?”言知時瞪他。

“沒有,”霍奉卿答得幹脆利落,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桌上的字紙,“只需用這種字體幫我抄一首詩。”

宮體字,整個原州就雲知意和她母親雲昉兩人會寫。

“哦,那利誘你是比利誘言知時劃算,”雲知意颔首,笑吟吟端起茶盞道,“成交。”

言知時一時忘形,拍桌大笑:“好好好,這筆好生意讓給你自己做。可是霍大哥,你有本事說,有本事別紅耳朵啊!”

霍奉卿沒搭理他,波瀾不驚地端起茶盞,口中對雲知意道:“他說,懷疑我昨夜偷人去了。”

雲知意嗆了一下,當即輕咳起來。尴尬片刻後,她鬼使神差地輕聲問:“所以,你,咳咳,偷了嗎?”

回答她的,是霍奉卿板着臉一記兇冷白眼,以及幾不可聞的一聲:“嗯。”

就這麽一個字,卻似平地驚雷,将雲知意震撼得兩眼發直、呆若木雞。

而言知時就沒她這麽穩得住了,直接将口中的茶噴得滿桌都是。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