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6顆星
空曠恢宏的客廳裏, 伫立在牆角的中世紀擺鐘準點報時,敲響三聲。
“铛——”
鐘聲餘韻悠長。
每一下,都像在越聞星腦袋頂上敲響。
她腦子裏一團亂麻, 賀坤在斜前方虎視眈眈, 對面兩位看好戲不給錢的女人, 一個笑裏帶着譏諷,另一個就差把“拍手叫好”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賀宇桦說不上話,也不好插手,正聚精會神擺弄着手機。
最令越聞星頭疼的,還是賀沉言剛才看她的眼神。
那眼底分明寫着——“我等着你,一張張照片跟我解釋。”
詭異的安靜在空氣中蔓延。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賀坤已經把她厮混萎靡的“證據”都拿出來,為的就是把她定在歷史的恥辱架上。
這個時候, 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
想來想去, 越聞星也不給自己添堵,索性窩在座位裏, 埋着頭裝鹌鹑。
家裏的傭人端茶上桌,清脆的杯盞碰撞聲,打破眼下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賀坤見賀沉言久不做聲, 目光在“裝聾作啞”的越聞星身上審視一番, 繼而說道:“這件事, 已經對我們集團的名聲産生了不小的影響,你們看怎麽辦吧。”
“......”
越聞星心說, 這怪誰,還不都是你自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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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
對面,剛才還在看好戲的賀織雲見縫插針, 急促道,“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越聞星擡眼看她,仿佛被洞察了心思般,賀織雲指着她的鼻子開口:“讓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從我們家滾出去!”
“織雲。”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将手裏的照片放下,語氣溫怒。
賀織雲站起來,見自己哥哥還是那麽袒護越聞星,頓時氣急:“哥,那些照片拍的真真的,你看不見嗎?她都給你帶了多少綠帽了!”
賀沉言臉色發沉,“坐下。”
賀織雲沒好氣地坐下來,身邊的傅悅還是像以前一樣,親切溫和地安撫她。
越聞星目睹這幅場景,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視線從傅悅身上收回來,看着賀織雲,彎唇嘆道:“織雲,許久不見,最近擠兌人的功力見長啊。”
“你這個騙子,狐媚妖精,霸占着我哥哥的寵愛不說,還要去外面鬼混,不要臉。”
賀織雲氣得小臉通紅,各種詞語亂蹦,眼神裏的憤恨絲毫不減。
“冤枉啊,這些都是結婚之前發生的事,現在拿出來賺吆喝,恐怕有點欲加之罪的意思。”
越聞星楚楚可憐扮起柔弱來,觸及到某道目光時,又心虛地移開視線。
賀沉言眸色淺淡,将手中一個錄音筆放置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被保存下來的錄音一字不差的吐露出來。
賀坤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怒目直指越聞星。
“我這個人平常為人處事堅信一點,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唇角揚起一抹淺笑,表情無辜又天真,“賀叔叔,你說這個錄音要是洩露給媒體,會怎麽樣?”
“你敢!”賀坤額邊青筋驟起。
他沒有料到越聞星居然将那天的談話錄了音,精心布下的一盤棋,被這段錄音硬生生地打亂了。
“二叔為什麽要這麽做,破壞我的婚姻,對你有什麽好處?”賀沉言乘勝追擊,一字一句,問題刺耳尖銳。
只是其中的緣由,在場人都心知肚明。
“小言,我只是不想你被人騙...”
事到如今,他只能賭一把。
賀沉言輕蔑一笑,眼底蓄滿冷光:“騙我的到底是她,還是二叔你?”
賀坤渾身一震。
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他神思緊繃,難道賀沉言知道了什麽。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十二年前,我爸媽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事故原因,你還記得吧。”賀沉言眼光淡漠,聲線低冷而沉緩,帶着某種審判。
賀坤臉色霎時慘白,手重重扶在桌案上,身體才得以保持平衡,“你...你到′壋蹂妯Go。底想說什麽。”
中世紀擺鐘一格一格緩緩挪動着。
一時間,室內沒有人開口說話。
緩慢流逝裏的時間裏,越聞星的目光落在賀沉言身上,不知道為什麽,他背影突然有一絲寂寥和落寞。
這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聽他親口提起自己的父母。
賀沉言停頓幾秒,轉而看向遠處站立的某人,命令道:“織雲,回你的房間去。”
被眼前的事态攪迷糊了的賀織雲,突然被點到名,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只是愣愣地應了一聲,又猛地回神,直覺她應該在場:“不,我不要。”
“聽話。”
不容置喙地兩個字,讓賀織雲不得不移開步子,緩緩走上樓梯。
關門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沒有人發現,實木門被人從裏關上以後,又安靜地打開一角。
樓下。
賀沉言從西裝內袋裏,拿出另外一個黑色的小匣子,那似乎是從某個娃娃身上取下來的,當年流行那種能夠學人說話的娃娃。
娃娃本身帶了一點錄音功能,但通常只能錄一句。
那是一段緩慢的,帶了一點壓抑的嗓音,仿若臨死前的低喃,在此刻靜谧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猙獰刺耳:“小言...別怪你二叔,他...他不是有意的。”
賀坤面色突變,身體晃了兩下,經由傅悅扶住,才能在座位上坐穩。
事到如今,賀宇桦無法再置身事外,他收起手機,冷着臉問:“大哥,這是什麽?”
“我爸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賀沉言握着黑匣的手緊緊收攏,他壓抑着情緒,眼光冷厲異常,看着賀坤:“當年發生的事,你不要以為沒人知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賀坤搖搖頭,嘲弄似的笑了一聲,連身體也佝偻了幾分。
然而他又很快恢複成那般強悍的眼神,探尋着問,“既然你知道,這麽多年我卻從未聽你提起一個字,現在說出來,你想幹什麽,拿這段模淩兩可的錄音來威脅我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賀沉言的目光掃過越聞星的臉,繼續道,“以後集團的事與你無關,以後我的人,你也沒資格動。”
說完,他攬過她的肩,兩人向客廳門外走。
年過半百的男人臉上終于露出一絲頹色,兩鬓的銀絲仿若愈加明顯,他伏在桌案上,視線有些恍惚:“...不是我說的。”
賀沉言停下腳步。
越聞星注意到他眼眶裏的紅痕,手握了下他的,想給予某種力量。
客廳裏,賀坤仍在喃喃:“我沒有出賣他們,根本不關我的事。”
賀宇桦走過去握住父親的手,試圖給他安慰,眉頭卻蹙得老高。
站在一側旁觀了全局的傅悅,臉色居然比賀坤好不到拿去,她糾纏着手指,眼底顯出一抹郁色。
賀沉言步伐堅定,再沒有回頭。
-
回去路上,他一語未發。
越聞星靜靜陪在他身邊,想說點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說哪一句好。
在難忘的傷痛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她糾結地看向窗外,醉入思緒裏,全然沒有感覺到,身邊人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車窗外的風景飛馳而過,溫度從指腹間傳來,賀沉言的手指在婚戒周圍緩緩摩挲。
越聞星回頭,他眼底的傷痛似乎已經不見,恢複成原來的模樣,聲線低冷沉緩,看不出端倪:“賀太太,照片的事,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
心髒仿佛狠狠被人揉了一把。
賀沉言的聲音很輕,輕到她的眼前仿佛有層薄霧蒙着,難以散開。
人的共情能力總是奇妙又無從考究,越聞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聽她解釋,只是随便找個話題将十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她舔舔唇,将手掌的力道緩緩收緊,想了想道:“今天天氣不錯,晚上應該會有星星,到時候,我解釋給你聽。”
晚間,暮色降臨。
如越聞星所料,今夜萬裏無雲,星子從夜色中探出頭來,在它原來的軌跡上閃閃發光,由點連片,落入人們眼中。
恍似銀河。
賀怡說,車禍發生後的那段時間,賀沉言經常這樣擡頭看着天空,大概也是在尋找某種慰藉吧。
身後有動靜傳來,賀沉言剛洗完澡,換了一身家居服,頭發擦至半幹,透着股慵懶的冷感。她看見他輕輕擰了下眉,繼而轉身拿了沙發上的一條毛毯,走過來。
初秋的夜裏,帶着絲絲涼意。
“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
越聞星裹緊毛毯,一邊用毛巾替他擦幹頭發,一邊輕聲說:“人去世以後,會化成天上的星星,看着還在世的親人,當你孤單的時候,只要擡頭,就會——”
賀沉言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回過頭,鷹眼隐藏在碎發底下,閃着炙熱的光。
越聞星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與他平視,眼裏盈滿不解。
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怎麽了?”她蠕動嘴唇,弱弱吐出一句。
賀沉言的目光在她臉上游走半晌,末了,垂下眼睑,“沒事。”
語氣裏透着些許失望。
還未等越聞星問出個所以然,他就已經擡腳走進室內。
難道還因為那些照片在生氣嗎?
她回到房間,忍不住譴責自己。
好好的說什麽去世的人,你應該先解釋那些照片的由來才對吧。
越聞星将自己裹進被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還未亮,賀沉言也不在身邊。
她披上外套,拉開門。
恰好看見腳邊遺漏的一縷光線,從對面的書房裏傳來。
沒去打擾他,越聞星徑自走下樓梯,想去廚房倒杯水,順便溫一杯牛奶送去書房。
“叮——”
微波爐計時完畢。
她走過去将溫熱的牛奶拿出來,剛用力,劇烈而尖銳的疼痛感猛地刺入左手手腕。
杯子從手中滑落,奶白色的液體瞬間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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