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皇帝

順治帝來了！

哪怕毓敏再沉穩，此時乍一聽到這消息，心中也難免有些忐忑。

可是她這人自來的性格卻是，心裏越是不安，面上卻越是能穩得住。

因此她只是睫毛顫了顫，便随着其他妃嫔，一起起身，半蹲下身子，對着殿外來人行禮。

随着腳步聲的走近，她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袍角從自己身側閃過，然後又聽到一聲明朗中帶着青澀的“平身”，這才随着其他人站起身來。

毓敏依舊沒敢往上頭看，倒是對面的阿格福晉悄悄往上瞄了一眼，然後霎時就紅了臉。

順治皇帝如今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人，身量中等，身形挺拔，面相看着有些文弱，但是那雙眼卻十分明亮，帶着少年人自有的朝氣。

他端正的給坐在上位的皇太後行了一禮：“兒臣給額娘請安。”

皇太後看見兒子進來，面上早就滿是笑了，哪怕前幾日兒子還為了立後的事兒和她争執不休，可是母子哪裏有隔夜仇呢？

“不必多禮，快坐下吧。”

說完又看向毓敏等人，也笑道：“你們也坐。”

毓敏等人這才坐下，而皇帝則是坐到了太後的身側。

他大概看了一眼屋裏的妃嫔，在掃過幾個蒙古妃的時候，眼底生出幾分不耐，但是又很快壓制了下去，只淡淡道：“沒想到兒臣今兒倒是來的不是時候了。”

太後卻笑着道：“來的正是時候呢，你這段時間忙于朝政，也有許久沒入後宮了，她們也許久未見你了，且趁着這個機會也過一過眼，倒是別忘了你後宮的這一大家子人。”

順治聽着這話微微蹙了蹙眉，但是又很快恢複了平靜，淡淡道：“兒臣如今親政，正當以國事為重。”

一說起這個，太後眼底閃過一絲深沉，但是又很快恢複了平靜，笑着點頭：“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很好，不過身為君王也該勞逸結合，不可熬壞了身子。”

這話順治當然不好反駁，只能順從的領了訓。

之後母子倆又說了些問候的話，一問一答，毓敏在底下聽着，倒覺得像是君臣奏對似得，到底失了母子間的溫情。

想着歷史上的記錄，毓敏知道順治和孝莊的母子關系，應當是算不上十分親密的，起碼在治國理念上，兩人就完全是南轅北轍，順治帝厭惡滿洲舊俗，親近漢人，一心想要改革，而孝莊就完全是維護滿洲貴族的利益，同時也很重視與蒙古的聯姻。

隔着這樣深的隔閡，哪怕是親母子，想來也會生出不少龃龉。

就當毓敏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佟福晉，這幾日玄烨可還好？”

毓敏猛地回過神來，但是面上卻不見一絲慌亂，不急不忙的站起身來回話：“回皇上的話，玄烨這幾日能吃能睡，一切都好。”

順治聽着這話，點了點頭：“這就好。”說完他掃視了一圈，有些疑惑道：“今兒過來給額娘請安，沒有把玄烨抱過來嗎？”

毓敏頓時生了幾滴冷汗，不過語氣卻依舊平緩：“玄烨年幼，性格活潑，我怕帶過來之後，擾了太後安寧。”

太後聽了這話卻只是笑了笑：“你也是太過小心了，小孩子活潑些好，活潑才說明長得好啊，不過你不帶過來也是對的，他小小年紀，多睡一會兒才能長得更快，抱來抱去的，若是着了涼豈不是不美。”

毓敏心裏松了口氣，但是面上還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給太後行了大禮：“太後慈愛，嫔妾代三阿哥謝過太後關懷。”

太後聽着這話，又是一笑，微微擡了擡手：“他是我孫兒，我不關懷他關懷誰，起來吧，不必多禮。”

毓敏這才起身。

而在一邊看着這一幕的順治皇帝，心裏倒也有些疑惑，他記得，這個佟氏往日最是老實規矩，在他和太後面前也是戰戰兢兢，有時候話都說不囫囵，今兒倒是表現的十分落落大方。

他瞄了一眼毓敏柔美白皙的側臉，指尖微微撚了撚。

而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太後的眼中，她微微垂了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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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過來請安，其實也待不了多久，不過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開了，太後原本要起身相送，但到底被攔了下來，後來太後看了一下底下幾個妃嫔，便出言點了恩綽福晉和毓敏前去送人。

毓敏心下一愣，按着原主的記憶，以往這種好事兒可落不到她頭上。

但是既然太後吩咐了，她也沒有推拒的資格，只能站起身來，老老實實跟着恩綽福晉一齊送皇帝出去。

而順治皇帝原本想要張口拒絕，但是後來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卻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清了清嗓子，轉頭往外頭去了。

毓敏和恩綽福晉二人，像是小媳婦似得跟在皇帝後面，一直将皇帝送出了慈寧宮，眼看着皇帝要上禦辇了，這才轉頭看向她們二人，語氣淡淡：“行了，外頭炎熱，你們也回去吧。”

毓敏和恩綽福晉兩人恭聲應下。

而順治帝卻是又頓了頓道：“今兒聽你說玄烨能吃能睡，今兒下午我也去景仁宮看看他。”

說這話的時候，順治帝的眼神是落在毓敏身上的。

毓敏心下一驚，這話的深意到底是什麽她不敢多想，只立刻又行了一禮應下。

順治帝又看了一眼在日頭下，越發顯得白皙細膩的毓敏的側臉，抿了抿唇，終于轉身上了禦辇。

毓敏和恩綽福晉二人行禮恭送順治離開，眼看着禦辇的背影消失不見，二人這才起身。

恩綽福晉轉過身看向毓敏，面上滿是笑意：“恭喜妹妹，看起來皇上對妹妹和三阿哥真的是十分看重呢。”

毓敏看着她真誠的笑臉，也說不出她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不過還是客氣的回話：“福晉言重了，也是皇上慈愛，顧念骨肉親情罷了。”

恩綽福晉聽着這話，眼中神色流轉，但是到底也沒有多說什麽，笑着和毓敏一起進了慈寧宮。

不過這回進去，并沒有能多留，太後只簡單的叮囑了幾句，她們日後要和睦相處莫要惹是生非，便借着乏了，打發了她們出來。

毓敏這回出了慈寧宮，心裏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回來請安，雖然順治帝臨走時那句話讓她有些不安，但是其他的收獲還是很大的。

起碼能看得出來，孝莊皇太後，心裏不管怎麽想，行事大面上還是十分公正嚴明的，起碼不會歪曲事實拉偏架，同時對孫兒輩很是關懷，不僅沒有責怪她沒有帶玄烨過來請安，還給她說了不少照顧胎兒的經驗。

如今宮裏就順治和孝莊這兩尊佛，順治那頭有真愛她不敢有什麽想法，那孝莊這邊就要好好抓緊一下了，起碼不能讓她讨厭自己。

想着這些事兒，還沒走幾步，卻聽到後頭有人叫她。

“佟妹妹。”毓敏腳下一頓，轉頭看去，正是董鄂福晉。

毓敏眯了眯眼睛，她怎麽覺得，這位董鄂福晉對她有意親近呢？

想着兩人此時相似的處境，她心裏仿佛是明白了什麽。

很快董鄂福晉就走了過來，她面上帶笑，柔聲道：“妹妹倒是走得快，我一錯眼，就不見妹妹影子了。”

毓敏狀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玄烨一個人在景仁宮，我這心裏總是操心他。”

董鄂福晉聽着這話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便是福全比玄烨大一些，我一會兒不見他，也心裏發慌呢。”

由着孩子做切入口，兩人之間的話題也越來越多了，一邊說一邊往東六宮走，結果剛出了慈寧宮的甬道，便遠遠看見兩個少女，各自穿着一身蒙古樣式的衣裳，正迎面走來。

毓敏一愣，心下立刻想起了這二人的身份，她眸色微斂，看了一眼身邊的董鄂福晉。

董鄂氏在看到這二人之後，神色也微微一驚，但是很快又露出和往常一樣的笑，走上前去與那兩個少女搭話。

“兩位便是蒙古來的格格吧，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那兩個蒙古姑娘也有些好奇的看向眼前這兩個宮妃。

那個做妹妹的大膽一下，直楞楞的看着她們兩人，滿臉的好奇，做姐姐的，看着倒是老成些，看了一眼之後，就立刻拉了妹妹一下，對着毓敏二人行禮。

“見過兩位娘娘。”她一開口便是蒙古語，好似并不會說滿語。

不過毓敏和董鄂福晉身為滿洲貴女，自然也是懂蒙古文的，一下就聽懂了。

再加上董鄂福晉知道這二人的底細，也不敢托大，急忙笑着上前将兩人親自扶了起來：“不敢當不敢當，格格快請起。”

說着她看了一眼二人手裏拿的東西，好像是一個食盒，聞着隐隐帶着藥味，她心裏隐有所覺，笑着道：“二位這是去給太後娘娘取藥了嗎？我聽說這幾日太後娘娘精神頭不足，不知如今可好了？”

打頭的那個做姐姐的聽了這話，老實回答：“好多了。”旁的卻是多一句話都不說的。

董鄂福晉一看這個情形，也不多問，只笑着點了點頭：“那就好，如此我也不敢耽擱兩位正事了，格格且快去吧。”

那兩人又欠了欠身，便領着宮女丫鬟離開了。

看着兩人遠走，董鄂福晉依舊滿臉的笑，只是淡淡道：“倒是一點不像靜妃娘娘。”

毓敏聽了這話一愣，擡頭看了一眼董鄂福晉。

要知道靜妃的話題，如今在宮裏也多少是個禁忌，這董鄂福晉還真把自己不當外人，當着她的面，就提及此事。

可是一想靜妃那張豔麗的臉和張揚的性格，再一想剛剛那兩姐妹那張略顯平庸的模樣，和老實溫吞的言行，毓敏心中也不由感嘆，都說侄女效姑，如今看着卻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