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粉牆灰瓦,黒漆鎏金的匾額上書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壽禧堂。
晏安寧立在門前,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太夫人在五年前從侯府搬到了毗鄰的國公府,這壽禧堂她從未來過——或者說來過,卻是前世她為了救姨母,寒雨落階的天,她跪在大門緊閉的壽禧堂門口,苦苦哀求太夫人請大夫去瞧瞧她姨母。
最終,太夫人派人去了。
可惜那時,姨母腹中的孩子已經徹底無力回天,大夫盡心盡力診治一場,也不過是保全了姨母的性命罷了。
有婢女撩着簾子出來,笑道:“表姑娘來啦,快進去吧,太夫人等着呢。”
晏安寧回神,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如常地進了屋。
……
秦太夫人已年過六旬,滿頭的銀絲,此刻手上戴着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捧着茶盞喝茶。聽見動靜,她放下手裏的茶盞,朝晏安寧看了過來。
因年歲在眼角生出來的皺紋并未使她面目可憎,反倒更添從容氣度,滿屋子年輕貌美的婢女在她身邊都被顯成了庸脂俗粉。不笑時面容冷峻,威嚴迫人,一眼便知是做慣了上位者的人。
晏安寧上前行禮。
太夫人便笑着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見她穿了件大紅色織金寶瓶紋褙子,年輕嬌豔,明眸皓齒,白皙的面孔被襯得比初雪還纖塵不染,便稱贊道:“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一笑起來,臉上的神情便變得生動溫和,頗像變了個人似的。
實然兩人算不上熟絡,晏安寧甚至懷疑太夫人在今日見她之前,大抵已經不記得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長什麽樣子了——左右她在侯府不過是添一雙筷子的事,連馬氏都不在意,太夫人便更不在意了。
她還記得自己初入侯府時給太夫人請過安,不過也就那一回。她姨母是侯府的妾室,平日裏要說請安也是和身為正室的馬氏打交道,至于太夫人,除非逢年過節要辦家宴,這些兒子的妾室才會按着禮儀規矩依次進屋給她請安。
饒是如此,此刻的秦太夫人講起她姨母的語氣仍舊熟稔。她關切地問:“聽聞你姨母有身子了?胎像可還穩固?”
“胎兒很好,只是大夫說姨母身子弱,需多卧床靜養,免得不小心動了胎氣。”
太夫人微微颔首,命身邊的秦嬷嬷開了庫房取些補藥來,讓晏安寧帶回去給江氏用,道:“那便安心養着,平日裏也無需去給夫人請安,若是夫人那頭不同意,盡管來和我說便是。”
晏安寧笑了笑:“夫人向來體恤幾位姨娘的。”
她心裏明白,這話不過是太夫人瞧在她救了陽安侯的面子上說出來給她體面的,可她若真不識好歹仗着這一點去幫姨母挑釁馬氏正室的威嚴,第一個出來懲治她們的便是太夫人。
顧家算得上是多子多福,這個時間她姨母有了身孕,身為父親的陽安侯或許還會喜不自勝,并暗暗自得自己老來得子,可太夫人顯然就不會那麽在乎了。更何況,還是一個妾室之子。
聞言,太夫人眼中也閃過一絲滿意。
她知曉三兒子這般是為了讓她擡舉這小姑娘,畢竟這回是顧家承了人家天大的恩情,沒有不知恩圖報的道理。可反過來說,顧家也養了這小姑娘近十年,若是挾恩不知進退,那便也不是什麽值得擡舉的人。
說話間,外頭忽地有婢女通禀:“太夫人,相爺來了。”
晏安寧擡眸,便見顧文堂穿一身緋色官袍,金線繡着仙鶴補子,腰環花犀革帶,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
太夫人見了面上的笑容立刻多了幾分,傾身笑:“今日回來得倒早。”
在母親面前的顧文堂顯得要閑适随意許多,雖身着官袍,清隽的面容上一雙眸子裏卻全是笑意,他颔首,坐下接了秦嬷嬷的茶,簡短道:“近來無大事。”
抿了口茶,擡眼才發現晏安寧今日穿得頗為明豔,倒不是素日裏那般清麗素雅的做派。
他眸底笑意漸深,暗忖這小丫頭究竟是運氣好趕了巧,還是命人打聽了母親的喜好。
思索之間,便見她下了炕,蹲下身子給他行禮:“相爺安好。”
他淡淡嗯了一聲,一旁的太夫人見了卻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便随着明惠她們一樣,叫他三叔便是。”
晏安寧微微一怔。
三叔這個稱謂,她嫁給顧昀之後,在婚後第二日的見親禮上,她是喚過他的。只是夢醒過後,每每再想起此後和這人的糾葛,不免便有意疏離,實然也是心底裏有些別扭。
可眼下太夫人既然這般說了,她若是不照做不免惹人猜疑,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直視着顧文堂的眼睛,輕聲道:“三叔。”
顧文堂撥弄着扳指的食指微微一頓。
他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看着太夫人道:“娘,這小丫頭女紅好,您不是說想給佛祖獻經麽?若是繡出來的,應更顯誠意。”
太夫人含笑聽着,從善如流地問晏安寧:“……可帶了什麽貼身的物件?讓我瞧一瞧。”
三兒子昨日便提過一嘴,不過她心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一是靜不下心來,二是兒子說不定也只是想拉拔人家随口說的,倒也未必非要繡佛經。獻給佛祖的,若是心不誠,或是繡的難登大雅之堂,那還不如不做。
聞言,晏安寧看了一眼招兒,後者便笑吟吟地上前,奉上一方帕子。
太夫人一瞧,卻是工工整整繡着《楞嚴經》第一卷 的一頁經文,針腳細密,字跡也十分流暢。
“這是昨日趕出來的,只是手頭只有我從前幫姨母抄錄的一卷,便照着那上面的字跡繡的,怕是難入太夫人的眼。”
太夫人臉上的笑意卻真切起來:“你小小年紀,這樣的字已經是難得。這女紅倒是十分出挑,字都繡的這般好,真是難得一見,瞧着比宮裏尚衣局的繡娘都能耐。”
晏安寧連忙謙虛了幾句,太夫人卻拍了板子:“……既然你有心,那便以後來我那小佛堂繡經,單看你什麽時候有閑暇。若不嫌棄,沒事陪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一起用飯也是好的。”
……
待人都走了,秦嬷嬷小心地在太夫人耳邊道:“您瞧,三老爺對這表姑娘,是不是……”
太夫人斜睨她一眼:“別瞎說,那是昀兒未來的媳婦兒,昨兒不是特意來了一趟,想求我做主麽?”
原來五少爺來一趟是為了這個。
秦嬷嬷倒是才知曉,便松了一口氣:“那便好。”
若是配三老爺,不免身份太低了些。
只是三老爺近些年身邊都不曾有過女子,更別說往太夫人跟前帶人了。她瞧着這表姑娘生得這般漂亮,又确實做足了準備來讨太夫人的歡心,這才想岔了。
太夫人細想着方才晏安寧叫顧文堂三叔時坦蕩的模樣,攏緊的眉頭也緩緩松開。她倒不在意什麽家世,論家世,滿京城也沒有哪家能高過他們顧家,且有過前車之鑒,她的承受能力強着呢。
只是昀兒那孩子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樣,若真是叔侄搶一個女子,那才是大笑話。
不是便好。
……
壽禧堂外。
晏安寧也從顧文堂口中聽聞了這個消息,她愣了愣,只覺得指尖的血液迅速涼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預計下下章開釣~需要一些外在和內在因素共同推動,女鵝不是海王,瞄準新目标也是需要時間梳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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