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晏安寧心涼如水,把朱唇抿得更加殷紅。
相處了這麽些年,顧昀多少對她的脾性有些了解,縱然有些脾性是她刻意僞裝出來給他瞧的,可有一些骨子裏的東西卻難僞裝。
她是從來不走回頭路的,他想來也是看透了這一點,這些時日并未再貿然糾纏她,而昨日的事情一發生,卻直接越俎代庖地在太夫人面前表明心跡。這樣,太夫人即便再欣賞她,從最初的印象出發,也不會再主動幫她找任何的好親事。
畢竟,顧昀是她的親孫子,還是很有出息中了解元的孫子。
他倒真是打的好算盤。
顧文堂觑她神色無半分喜意,只當她是還為了昨日的事情遷怒顧昀,他神色微起波瀾,旋即淡淡道:“婚姻大事并非兒戲,珍姐兒雖混賬了些,但昀哥兒是個心裏有數的,你不知,前些時日她做了錯事,已被昀哥兒下令禁足了時日。只是一時半刻,脾性難改。”
他查過她,知曉她這些年和承輝苑走得近,無非就是想借着親事繼續留在侯府。步步為營也罷,真心交付也好,總歸是個聰明的孩子,眼下看着對顧家也并無妨礙,為了顧明珍的小毛病拒了一心想嫁的兒郎,未免草率,不像個聰明人的做派。
那日四宜樓上哭得梨花帶雨,他冷眼瞧着總逃不脫為情所困四個字。既然兩下裏都有情意,又何必徒生波折,到頭來讓他看着頭疼?
顧文堂身居高位久了,見不得這些麻煩事,平日裏若是誰這般讓他心煩,早被他打發得遠遠的了。偏面前這一位是個嬌嬌弱弱的小丫頭,傷情之時又像是被他言語激着了,到頭來倒像是他自個兒主動招惹的,輕易便動彈不得了。
晏安寧看他一眼,不願再聽他這些話。
“芳蕪院那邊,不知三叔查得如何了?”
聽到芳蕪院這三個字,顧文堂便想到那夜莫名撞上的聽牆角,他眉心一跳,淡淡看她一眼,沒有立時應聲。
“您就說幾句吧,我并非要窺探那位的陰私,只是想知道,這事會不會牽連我姨母?”她柳眉微蹙,憂心忡忡的模樣,軟下語氣求他。
顧文堂便看她身後的招兒一眼,見那婢女手上提着一大堆安胎的補藥,想起方才母親心情好要賞賜她許多首飾,她紅着臉問能不能換成一些名貴補藥的樣子。
若說還有哪個人确定是被她交托了真心的,想必只有她那位姨母了吧。
只是又何必這般全心全意為他人着想,正是愛俏的年紀,頭上若是頂着漂亮的赤金頭面,應會更美麗動人一些。
這念頭也只是一晃,他想起上回她說的明姨娘送去的名貴禮物,緩了語氣道:“那東西想來是世子着人悄悄送過去貼補她的,至于馬場一事……是那位和春曉接頭的婢女做的,和明姨娘無關。”
至于更多的細節,他則沒有透露。
晏安寧松了一口氣,屈身福了福:“多謝三叔告知,那我便先告辭了。”
顧文堂颔首,看着那纖薄柔弱的背影漸漸遠了,搖了搖頭。
弄不清楚這小姑娘在想什麽。
江氏看着晏安寧從壽禧堂帶回來的一大堆補藥,忍不住笑了:“你這丫頭,讓你去太夫人跟前盡孝道,你是把她老人家庫房裏的好東西都給搬回來了麽?”
江氏作為陽安侯的妾室,雖不怎麽有機會和太夫人這個婆母見面,但她素知太夫人出身高貴,又教育子女有方,一向是又敬又畏的。
晏安寧便抿了嘴笑:“瞧您說的,太夫人的私庫大着呢,哪裏就能被這點東西弄空?是她老人家體恤心疼您身子弱還要替顧家傳宗接代,特意賞的。”
晏安寧手頭上不缺銀錢,好看金貴的首飾她等些時日花些功夫也能從銀樓裏訂做,偏這些名貴的藥物,沒有些靠山是很難尋來的。所以,在太夫人跟前她特意要了這些。
江氏聞言便高高興興收了,拉着她的手細問今日請安的細節,得知太夫人應允她前去繡佛經更是喜不自勝,道:“這是天大的福氣,你得了她老人家的青眼,以後親事就不用發愁了。”
晏安寧心中卻在苦笑。
今日之前她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煞費苦心地在那繡帕上下功夫。誰知道,顧昀卻悄無聲息地破壞了她的打算。
江氏似乎極為欣慰,又接着道:“這下子,那小婦別想在拿捏你,你這般金尊玉貴養大的小姑娘,哪裏能再回江陵嫁勞什子的員外……”
陳嬷嬷幹咳一聲,江氏這才驚覺失言。
晏安寧眸光微動,輕聲道:“江陵那邊來信兒了?”
陳嬷嬷忙笑道:“表姑娘不用在意,你那黑心肝的繼母給你尋了門親事,說是個家財萬貫的員外郎。呸!定然不是什麽好的,否則她能想得起來姑娘?她自個兒那寶貝金疙瘩都得上趕着嫁呢!”
繼母成氏先前是她父親養在外頭的,早年便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也是用這兩個孩子徹底鎖住了父親的心。算算年歲,她那個便宜妹妹比她小不了多少,也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說起繼母為她尋的這門親事,晏安寧還真知道一二。
因為,前世成氏也來過這麽一遭。
後來她着人打聽過,這個成氏口中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好女婿,實則年過四十,肥頭大耳,膝下還有三個和她年歲相仿的子女。有錢倒是真有錢,可娶她,是想娶一門續弦,家産卻打算全留給器重的大兒子。
那時她已經在和顧昀談婚論嫁,聽聞消息,他直接派人将成氏派來的那兩個嬷嬷打了出去,為此,她還頗為感動了一陣。
江氏也連道:“你不必挂心,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哪裏能隔着這麽遠拿捏你?若是派了人來,直接轟走便是。”
不過說是這麽說,晏安寧的名字畢竟寫在晏家族譜上,當父母的若要插手她的婚事,鬧到官府也使得。為今之計,惟有晏安寧就近嫁了,或是聘禮多到能堵住晏家的嘴,或是權勢讓晏家不敢插手,才有息事寧人的可能。
江氏想到這一點,又有些頭痛:“……侯爺前日來提過,說想将你和五少爺的婚事定下來。只是我想着你近來想法有變,便搪塞說等過了春闱再定,免得這時候婚事牽絆了五少爺的心緒,到時候謝姐姐不高興。”
晏安寧拉平了嘴角。
看來,顧昀沒少下功夫。她雖算是陽安侯的救命恩人,但也只不過是說得好聽,真談婚論嫁起來,在陽安侯面前,姨母哪裏能表現出半點她瞧不上顧昀的意思呢?陽安侯可能覺得,如此,還算是他還了她的恩情。
晏安寧拉住姨母的手:“您辛苦了。放心,我不會嫁回江陵的。”
卻也沒松口說回心轉意。
江氏欲言又止,到底最後還是沒說,只是心間隐隐有些後悔。早知晏家打着這樣的算盤,她也不該同意安寧就這樣和顧昀鬧騰,萬一最後還是得嫁,日後夫妻拌嘴提到此事不免不和美,若是不嫁,難道真要遂了那小婦的意,讓她養了這麽多年的孩子嫁到定然好不到哪兒去的人家?
晏安寧低垂着眸子,眸光深邃。
一切的一切都在迫着她,不嫁給顧昀,便要嫁回江陵,嫁給一個年老的鳏夫麽?
不,她覺得,還有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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