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些東西

一覺醒來，陽光已經灑了進來，相比在馬車之中的颠沛流離，這樣的日子已經快活多了。

伸了個懶腰，又洗了把臉，這才出了門，發現大家都已經醒過來了。

先開口的仍舊是師妹：“師兄，你怎麽這麽晚才起，每天在馬車上睡的還不夠久嗎？”

“你懂什麽，人生中最大的樂趣就在于睡覺。”

“那你的人生可真無趣。”

百裏珣擡擡手剛想反駁，卻被萬朝遠一把抓住胳膊，似是在給他撫脈，“是從何時開始嗜睡的？”

這個問題問的有些突然，也或許是被他一連串的動作微微驚到，所以愣了片刻才回答道：“似乎是從明城出來之後。”

“并不算是個好現象。何時回去銀月山莊？”

剛想問他怎知自己是銀月山莊之人，又想起他與大師兄是朋友，那自然是知曉的。

“兩年之後要有論劍比試，此番我們便是來歷練的，想必要等比試之後才會回去吧。”

萬朝遠冰冷的眉眼掃了一下大師兄，“你不必參與比試。”

“可大師兄說，唯有我才能化解……”

大師兄連忙說道：“既然珣師弟身體有礙，自是應當以身體為重。”

“那我們便立刻回去吧。”萬朝遠替他回答了。

百裏珣連忙擺手，笑話，書裏的重要內容都是發生在山下的，他還啥都沒見過了，就這麽回去了像話嗎！

“我沒事，可能是之前過于勞累才會嗜睡，你看我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哪像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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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朝遠皺皺眉，似乎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但對他的回答并不滿意。

那忽而出現的心悸，幾乎可以不提，他三十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但凡有個感冒咳嗽的，他都靠着硬抗扛過去的，他手上幾乎沒有閑錢，能不花錢就不花錢，這麽多年下來，像是小病小災之類的他都不當回事，更何況就像他說的，睡覺真的是一種奢侈。他幾乎每天都有打不完的工，起早貪黑，累死累活，回到家裏就恨不得睡覺，唯一的閑暇功夫都貢獻給了這本小說。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他的身體是否無恙，所以他更不願意有人替他擔憂。

大師兄出來打了圓場，“既如此，我們不如先去清海鎮。”

“好好。”這就是下一副本地點，百裏珣自然同意，而大師兄提出的任何意見，師妹也自然不會不同意，唯獨萬朝遠仍舊皺着眉不肯點頭。

百裏珣當他是救命恩人對自己又極好，自然是耐心等着的，大師兄更不用說了，只有師妹不算耐煩，早就不慣他對大師兄的這幅态度了，于是開口道：“喂，我們是師父派來歷練除魔的，你不要妨礙我們啊。”

瞬間，萬朝遠那清冷的眼眸就看了過來，讓師妹一陣惡寒。怎麽說呢，分明剛剛和百裏珣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他的眼眸是那樣的溫柔，可是再看向他們的時候卻不帶一絲溫度，那感覺就像是，他沒有感情一般。

她不再開口，大師兄将他護在身後，好在萬朝遠別未多言，“好吧，既如此，那我也要同你們一路。”

幾人沒有意見，便立刻出發趕往清海鎮。

馬車足夠寬敞，因為有萬朝遠在的緣故，百裏珣終于不再是一只單身狗了，閑得無聊便問道：“朝遠兄可曾娶妻？”

“未曾。”萬朝遠對着百裏珣的時候都十分溫和。

但他幾乎不與除百裏珣以外的人說話，除非萬不得已。

百裏珣心裏想着，那可太好了，路上二人結伴，總比他自己看着要強上許多。

只需半日路程，又因為還有萬朝遠同他聊天作伴，他倒不至于瞌睡。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清海鎮。

雖是個鎮子，但規模不小，甚至不亞于明城的大小，加之坐落周圍有海，更是增加了幾倍的大小不止。

可惜與顏家莊一樣，已被魔族修士占領，生靈塗炭。

剛一進鎮，已是一片狼藉。甚至連街道上都有屍體和血跡。相比明城的陰霾，這是一種直擊人心的絕望感，他們就躺在那裏，百裏珣卻無能為力。

“為什麽修魔之人就非要殺人呢？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無論正與反，只是在我們認知上這樣去認為而已，可是修魔亦或者是修正的武功，就擁有絕非的正确或錯誤嗎？就算是在顏家莊，我也仍然放了他們一命，因為他們對顏姑娘并未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可是如今……”百裏珣的話并沒說完，可是他想表達的意思，其他三人皆知。

師妹和大師兄都是在銀月山莊長起來的，他們聽的見的都是正義之事，所以才會下山，才會選擇除魔問道，他們遠不如百裏珣那般，他們的心中非黑即白，而他們是站在絕對白的位置上，所以一切與他們對立的，便都是黑。

他們不會如百裏珣那樣，思考人間大愛是如何，所以在百裏珣對雙影無法下殺手的時候，師妹才會責備他，那雙影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的人啊。

那些非正義的人，都該死。

“所以我說師兄當初就不該放過雙影。”師妹憤憤不平。

百裏珣低着頭，那長長的頭發蓋過他的眼眸，那雙清澈的眼眸似乎漸漸暗淡下去，手也不自覺的往他腰上的劍摸去。最先察覺出他不對勁的人是萬朝遠，他立刻抓住那只想要探向腰間的手，另一只手強迫的擡起百裏珣的頭，他看着那有些暗淡的眼眸，他叫道：“珣兒，珣兒！”

遲疑片刻，百裏珣才如大夢初醒一般，“怎麽了？”

“珣兒，你要相信你自己的本心，不要被它吞噬掉，你的初衷。”

百裏珣似懂非懂，卻還是點點頭，不忍再看那一地是屍首。那些血跡還未幹涸，說明發生還不算太久，甚至只比他們早到一會。

原著之中，清海鎮也不過是被魔族叨擾，再不濟也只傷害了幾條人命，那性質與現在這種類似于屠城的現象相差甚遠。

那原著中，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大的難關要闖，所以百裏珣才會把所有的關注點都看在和師妹的親親我我之上，甚至一度不把他當成武俠文，只當是一部少女小說也不算過分。

只是那些被他忽略掉的細節，可能才是重中之重。

“這清海鎮的人早都跑光了，我們要如何……找尋他們的下落？”遍布地面的血跡，彰顯着發生過的事情，每一家每一戶還都有着生活的氣息，然而只在一瞬，那些所有，都已經消失不見。

這場面太過慘烈，饒是師妹再逞強，到底也是剛剛離開山下的姑娘，大師兄和她留在馬車之中，百裏珣他們二人先來打探情況。

“似乎是與掠奪孩子的，是一撥人。”萬朝遠開口，他看了看那些人身上的傷害，皆是一刀致命，或是脖頸，或是心髒。

這說明，打一開始，他們就是下的死手。

若只是單純的報複，不可能會與這一個鎮子的人都有矛盾，現下只能說明，他們殺人并無目标。

放在現實來說，它被稱之為，無差別殺人。

他知道放在這種武俠時代來說，殺人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無論正邪兩派，大家的手上同樣是沾滿鮮血的，可他做不到，更是沒辦法看這種事情。

可就是因為他這樣的想法，他總覺得他的心裏，會有一種東西，在無形的占有着他的心智，他越是波動，那東西就越是明顯的想要占據他，成為他。

百裏珣想要控制自己，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讓他那些恐懼的想法占領他的頭腦。

正是因為恐懼，所以那些東西緊緊的把他捆綁住，只要他放棄，他就可以沉溺于那些假象之中，但他知道，只要他放棄，那些東西就會徹底地成為他。

“朝遠……”百裏珣嘴裏囊囊着，萬朝遠緊緊的抓着他，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他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甚至他根本沒有過與人相處的經歷。

百裏珣是第一個。

“珣兒。”

可是他的話似乎是有魔力，他的聲音透過百裏珣的耳朵，到達他的大腦。

那些想要占領他的東西，竟開始退避，他一下子清醒過來，“這裏，不太妙。”

他的身體其實沒有任何異樣，可是他的心卻總是不安，得離開這裏，得先離開這裏才行。

萬朝遠将他攔腰抱起，幾步就飛出小鎮，若說剛剛百裏珣還有些驚魂未定，現下算是徹底抛之腦後了，只剩下一個想法。

老子竟然被一個男人公主抱了！

太丢人了吧！

好在大師兄和師妹尚且在馬車裏，并未看到這一幕，心裏念叨着，特殊情況特殊情況。

大師兄聞聲而出，見百裏珣臉色還有些蒼白，忙問道：“如何？”

百裏珣搖搖頭，“還未來得及細看，我總覺得不太舒服，便先出來了。”

其實他心裏知道，若非萬朝遠在他身邊，他怕是早已被那些東西，吞噬心智。

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清楚的明白，他就快要控制不住那些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