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随着話聲,一須眉俱白,紅光滿面的老者大踏步地走進,滿面怒容地瞪向小乙。

年年被吓了一跳,手一晃,半碗米湯都招呼到了小乙面上。

小乙:……

憤怒的老者:……

入夜,郡王府東南角,竹濤院。

狹小的耳房中霧氣氤氲,褐色的濃湯中,泡着個小小的人,身上遍體鱗傷,幾無完膚。這會兒,他渾身顫抖,冷白的面上被熱氣蒸得通紅,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滴下,薄唇緊抿,神情痛苦,兩只小手死死抓緊木桶的邊沿,骨瘦的臂上青筋畢露。

木桶旁,站着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桶中的孩童,目露緊張:“你現在覺得怎麽樣,還能忍受嗎?”

泡在藥湯中的小乙咬緊牙關,微微點了點頭。

老者喜得手舞足蹈:“小子甚好,郡主沒有看錯人。這生肌淬骨湯老夫研究了十年,泡在其中,雖骨燒肉灼,若萬刃加身,人不能忍,但只要能堅持下來,必有莫大的好處。”

小乙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多謝夏先生贈藥。”

老者正是郡王府的府醫夏拯。那日他拿到段三送來的夜明珠,心中生疑,尋到荔園,一嗓子吓得年年不慎将米湯潑到小乙面上。

年年心中愧疚,請他出手救治小乙。他氣惱小乙膽敢支使郡主服侍,故意拿出了很少有人能堅持的藥浴之法。

這個方子能淬煉筋骨,強身健體,可以說若能堅持,将有莫大的好處,只可惜過程太過痛苦,從來無人能撐下來。沒想到,小乙小小年紀,心性卻是堅忍,能忍得骨燒肉灼之痛,意志之堅,世間罕見。

幾日下來,夏拯不由對他刮目相看。

這會兒,聽小乙這麽說,夏拯哈哈大笑:“不用謝,不用謝,我還要謝謝小子願意以身試藥。若疼得厲害的話,不如和老夫随便聊聊,轉移一下注意力?”

小乙搖了搖頭。

夏拯嘀咕:“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話太少。好歹郡主救了你,你就不關心她怎麽樣了?”

小乙神色微動。

夏拯見他感興趣,精神一振,向他訴苦道:“那丫頭實在任性,居然每天都偷偷把我給她額頭治傷的藥洗掉,簡直要氣死老夫!你說她到底在想什麽?”

小乙一怔,隐隐猜到了年年這麽做的原因。她這是要把苦肉計貫徹到底了。

這幾日,郡王府,甚至整個靜江府幾乎都被翻了個遍。順寧郡王即将回府,于側妃卻還找不到小郡主,責任重大,急得快瘋了。她怕順寧郡王生氣,也不敢明說郡主失蹤,以尋找蘭心苑私逃丫鬟的名義,不知派了多少人搜查。

也就是夏拯身份特殊,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這裏沒人敢來。

夏拯道:“老夫看郡主待你倒好,要不你勸勸她?你們年齡相若,說不定她肯聽。”

小乙垂下眼,淡淡道:“您老高看我了。”

藥浴完畢,小乙只覺只覺仿佛脫了一層皮,精疲力盡。他稍稍休息了會兒,謝過夏拯,約定了之後每三天過來泡一次藥浴,向他告辭。

這些天,內服外敷,再加上泡藥浴,他一身傷勢好了大半,外傷都已結痂愈合,內傷也好得七七八八。夏拯終于同意他不必日日前來竹濤院。

走到門口,他猶豫了下,轉往後罩房走去。

年年卻不在屋裏。他在藥園裏找到了她。

年年正站在圍牆邊,耳貼着牆,不知在做什麽。聽到他過來的動靜,她伸出一指,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月光如水,星辰滿天,月下的小女孩小小一團,一身淡碧的衫子,烏發如墨,肌膚如雪,肉鼓鼓的雙頰細膩如脂,杏眼明亮,櫻唇微翹,不知聽到了什麽。

小乙的目光落到年年的額頭,劉海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清傷勢如何。

年年對他招了招手,小乙配合地走近;年年又指了指牆,小乙學着她的動作将耳朵貼上牆。

外面有人在說話。

“段三那厮實在太過分了。”

另一人道:“正是,管事不是還讓他管郡主的馬了嗎?他這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姑娘面前湊是什麽意思?這不是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嗎!”

先前那人道:“那小子不會想讓二姑娘的馬也歸他照顧吧?”

另一人倒抽一口涼氣:“真有可能,你說,他會不會像坑聶小乙一樣,暗中對你使壞?”

先前那人疑惑道:“他怎麽坑聶小乙了?”

另一人道:“你是不是傻,紅尾巴出事,絕對事有蹊跷,難道你沒懷疑過?”

那人憂愁道:“懷疑又怎樣?我們又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若他真要對付我,我又能怎樣?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另一人道:“這倒也是,那小子鬼主意多得很,防不勝防。”

兩人說着話漸漸走遠,年年問:“那兩個是不是和你一起在馬廄做事的?”

小乙點頭。竹濤院離馬廄不遠,藥園圍牆後的一條小徑從馬廄通往下人房,不過路比較遠,平時很少人走,這兩人顯然特意從這裏走私下說話的。

年年對他眨了眨眼:“你報仇的機會來了。”

小乙“嗯”了聲,眼眸低垂,幽黑的眸中一片冰冷:段三是家生子,在郡王府根基深厚,他縱然吃了對方的虧也無力反擊,只有另辟蹊徑。

先前小郡主假冒二姑娘的丫鬟忽悠段三時,他就看出段三試圖投靠二姑娘,因此這幾日做了些布置,讓人有意無意地在段三面前說了些推波助瀾的話,慫恿段三的野心放大。現在看來,成果不菲。

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刻。

段三最近有些煩惱。

他用手段坑了聶小乙一把,成功地将給福襄郡主做馬奴的活搶了回來,按理說他應該感到高興。可他現在非但不覺得高興,還有些坐立不安。

原因就在當日去探望聶小乙,還信誓旦旦說會為他在二姑娘面前美言的小丫鬟身上。

那日,他自告奮勇前去給府醫傳話,将信物給了府醫。府醫當時神色古怪,詳詳細細地問了那小丫鬟的模樣,便不肯讓他跟着,自己去了荔園。他也沒在意,美滋滋地等着二姑娘的嘉獎。

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

段三坐不住了,悄悄托了內院相熟的丫鬟去找小丫鬟,結果,內院反饋回信息,居然說找不到這麽個人。

怎麽可能?那小姑娘明明是府中丫鬟的打扮!那兩瓶藥也不是聶小乙這等窮鬼能拿到的,怎麽會找不到這麽個人?而且那小丫鬟無論表情、語氣、言辭看着都真得不能再真。無論如何,他都不願相信自己被騙了。

可不管他怎麽打聽,答案都是二姑娘的杏雨樓裏沒有這麽個人。

他真的被騙了,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騙得團團轉。

段三又氣又恨,又是不甘心,想要拿聶小乙出氣。聶小乙卻得了府醫的青眼,發下話來,得罪聶小乙就是得罪他。

這年頭,誰沒有個三病六災的?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府醫。更可氣的是,府醫還是他引去的。聶小乙得了便宜還賣乖,說多虧了他,不然自己還要繼續照顧紅尾巴,以福襄郡主的脾氣,萬一哪裏做不好,再次惹得她不快,就不一定有這次這麽好運,能逃得性命了。

一襲話,說得剛剛把照顧紅尾巴的活搶回來的段三冷汗直冒,滿腔得意消失無蹤。他忽然想到:這一次是聶小乙倒黴,下一次,如果他也出現了疏忽,福襄郡主會如何對他?

聶小乙自言自語道:“要是能照顧追月就好了。”追月是二姑娘孟葭的馬。

是啊,段三深有同感:要是能照顧追月就好了。二姑娘性子好,待下人寬和,賞賜也大方,為她做事,不必像為郡主做事那樣戰戰兢兢。

他心思活泛起來:照顧追月的曾鐵犁是于側妃陪房的兒子,和二姑娘關系深厚,不是随随便便能頂替的。但他可以想法先在二姑娘面前刷個臉熟啊,說不定哪天曾鐵犁出了差錯,他就能頂替上去呢?

本着不試一下怎麽知道成不成的念頭,二姑娘幾次來練習騎馬,段三都殷勤異常。二姑娘果然多看了他幾眼,有一次,甚至還問了他的名字。

段三大受鼓舞,越發打點起精神,一邊将紅尾巴照顧好,一邊睜大眼睛留神曾鐵犁的錯漏之處。

這日他剛剛收工,正要回去,平時和曾鐵犁交好的一個馬奴忽然神色焦急地跑過來,将曾鐵犁叫到一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

段三離得近,隐約聽到那人似乎在說:“曾哥,你聽說沒有,上頭叫了人來代替你照顧追月。”

段三大驚:是誰,下手比他還快,居然捷足先登了?

答案很快揭曉。

第二天,段三走進馬廄,習慣性地往追月的方向看了眼,頓時一愣。他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沒錯,站在追月面前為它刷毛的赫然是聶小乙。聶小乙不僅傷好了,還回來了!

怎麽可能?

聶小乙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幾分得意,又似有幾分同情。

到底是怎麽回事,聶小乙哪來的本事頂了曾鐵犁的活?段三被那目光刺激了,五內如焚,再呆不住了,跑去找管事打聽。

管事含糊道:“上面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難道又是夏府醫的面子?這小子居然有這樣的造化!段三又妒又羨,又是擔心:他和聶小乙早已結下仇,他原本以為對方再也翻不得身,可現在,對方居然又回來了,還得了比他更好的活。要是被聶小乙搭上二姑娘這條線……

段三臉色扭曲了起來:不行,他絕不能讓聶小乙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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