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安溪又把離婚協議書撕了。

律師習以為常,彬彬有禮地留下一句“明天再來”。

他走之後,陳落梅坐在椅子裏罵,罵這個律師不講職業操守,毫無仁義道德,罵岑舸涼薄無情,只會冷眼旁觀,也罵那個追尾的司機,罵他瞎眼欠收拾,應當被雷劈……

安溪僵坐在床上,盯着一地的協議碎片,又開始給岑舸打電話。

陳落梅看着女兒執拗到畸形的态度,忽然罵不出來了。

安溪打電話打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岑舸還是沒有接。

窗外雪還在下,地面上已有一層薄霜。

安溪突然下床,把那份撕碎的離婚協議一片片撿起來。

陳落梅道:“撿什麽撿,一會掃出去扔了。”

安溪膝蓋磕青了,骨頭沒傷到,但疼得厲害,沒辦法彎曲,于是她支着一條腿,別扭地蹲在地上撿。

她說:“我想把它拼起來,然後簽字。”

陳落梅想說讓律師送份新的來就行,但又怕女兒改主意。

兩年了,安溪好不容易松口,願意離婚。

她陪着安溪撿,然後去護士臺借了一卷透明膠,母女倆花了一個小時,把協議粘好。

安溪也沒仔細看協議內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握筆,落筆。

筆尖抵住紙面,猶豫了一下,又很快寫下名字。

她不是真的想要離婚,而是想要借此看看岑舸的反應。

也許她簽字了,岑舸就會接她電話了……

協議簽好,陳落梅忙主動說聯系律師回來取,又巴拉巴拉說了好一通離婚好,離了就不用這麽卑微了。

“媽,”安溪打斷陳落梅的話,嗓音低啞,“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真的離婚。”

陳落梅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那一句“有什麽好不甘心的”。

這些年安溪對岑舸有多死心塌地,義無反顧,她都是看在眼裏的。

十幾年了,安溪為岑舸付出了所有她能給予的美好東西。

她的青春,她的愛慕,她所有的熱情與赤忱……可她一腔深情與執着,最後卻連一句“愛過”都沒得到。

岑舸什麽也沒回饋給安溪。

十幾年的付出,就像是吹了一口氣,輕得毫無重量,散得無聲無息,連點響都沒有。

換誰都沒辦法甘心。

安溪垂着頭,盯着那份破破爛爛的離婚協議,字字用力:“我真的……好不甘心。”

陳落梅抱住了女兒,拍着她後背,不知道能說什麽安慰,只能長長嘆息一聲。

這天傍晚,律師就來取了離婚協議。

協議是撕掉後又拼湊的,律師想讓安溪在新的協議上重新簽字,轉念又作罷。怕安溪反悔。

這離婚已經拖了兩年了,夠久了。

律師收起了協議,說道:“等岑總時間空出來了,我會來接您去辦離婚手續,如果您不願意麻煩,另外委托律師幫您走完離婚流程也是一樣。現在已經允許律師代替委托人,出面辦理離婚了。”

安溪不想看他,只說:“滾。”

律師帶着笑,依舊禮貌溫和:“還有補償部分,等離婚手續辦完,所有的補償都會按流程轉給您。那麽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安溪沒回話。

律師走後,安溪立馬就給手機充電,開機。

律師拿到了簽好字的協議,必定會馬上告訴岑舸,那時岑舸會是什麽反應?

她會不會突然間,有那麽一點後悔?

安溪很想知道岑舸的反應,簡直迫不及待想要給岑舸打電話。

嗡——手機開機成功,一條微信消息提醒立馬跳了出來。

安溪把微信消息提醒設置為內容隐藏,她不知道是誰發來的,但腦子裏第一個跳出來的人是岑舸,于是馬上點進去。

可消息是李慕子發來的,一共六個字——岑總給我買的。

安溪愣了一會,終于想起這句回答的前文。

安溪問李慕子那輛六百萬的車是誰給她買的。

李慕子說是岑舸。

“我不信。”安溪回。

這次李慕子秒回,發來幾張圖,是岑舸陪着李慕子看車,簽字,以及刷卡的照片。

安溪愣愣地盯着那些圖。

裏面有一張岑舸的正面照。

她穿了一件黑色長款大衣,腰帶收緊,勾出腰線,內搭黑色的羊毛毛衣與深灰色毛呢裙,全身深色的顏色搭配內斂卻偏于暗沉,但腰帶上的幾何帶扣卻是亮眼的金色,巧妙的添了幾分知性的明媚。

照片裏岑舸紮起了頭發,偏着頭,面無表情地在看別的地方,眉眼冷清,唇色卻又很是豔紅,冷豔撩人。

安溪盯着那張圖看了許久許久,而後沒出息的點了收藏圖片。

卑微。下賤。真是沒錯。

安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但她并沒有如期待那般等來岑舸的回應。

岑舸沒有主動發來信息,也照舊不接安溪電話,不回安溪短信。

徹徹底底的冷處理。

安溪唯一等來的,只有律師的通知。

律師說,岑舸将離婚一事全權交予律師辦理,她本人并不會出面,包括最終的民政局簽字。

安溪不同意。

她告訴律師,要麽岑舸親自來找她,要麽這婚就不離了。

律師表示會轉達,但岑舸依舊沒有回應。

安溪在醫院住了三天。

她是意外流産,只坐了兩周的小月子,随後就被陳落梅硬拖着帶出去旅游散心。

她們去了一個歐洲小國。

飛機十小時,一落地安溪就立馬打開手機,檢查未讀信息和來電。

沒有岑舸的。

安溪落寞地收了手機,抵達民宿後,她又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條動态,特別顯示出自己的位置。

她希望岑舸會看到。

但直到第二天中午,岑舸仍舊沒有反應。

她像是消失在安溪世界裏,也像是安溪消失在她的世界裏。不論安溪做什麽,她都不會有所回應。

仿佛安溪對于她來說,等同于不存在。

因為時差,安溪徹夜失眠,頭疼難受,暴躁地蜷在床上,滿肚子都是難以發洩的怨恨與灼疼。

她不知道岑舸為什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更無法接受真的就這樣與岑舸離婚。

就這樣離了,那她算什麽,她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麽?

岑舸為什麽就不能愛她一點點?

安溪越想越是憤怒難安,胸腔裏始終堵着一股不甘的怨氣。

這股氣時時刻刻糾纏着安溪的五髒六腑,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爆炸了,想要發洩,卻又找不到發洩的方式。

她無法聯系到岑舸,甚至無法獲知一星半點關于岑舸的消息。

暴躁之下,安溪與陳落梅大吵了一架,起因很小,小到吵完架後安溪甚至回憶不起來理由。

她知道大部分錯都在自己,但她任性的不去和母親道歉。她只想一個人待着。

出國前兩天,安溪完全睡不着,煩悶之下,她開始借酒澆愁。

喝醉了蒙頭大睡,醒來了吃點東西,再接着喝酒,渾渾噩噩,把民宿酒櫃裏所有的酒都喝光了。

連着喝了五天酒,安溪頭暈得厲害,下床走路時腳下輕飄飄的,胃裏也直泛惡心。

她沿着二樓走廊走了幾步,又暈又想吐,于是扶着牆壁歇氣。

樓下客廳黑漆漆的,沒開燈。

安溪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今天幾號,只看窗外猜現在是半夜。

站了一會,她下樓,從客廳冰箱裏翻出一盒牛奶,喝了一半,然後就在沙發上倒頭睡了過去。

這次沒睡多久,安溪就被開門聲吵醒。

是民宿主人過來補充食物,他用簡單的英語和安溪打招呼,安溪揉着還在疼的額頭,不想搭理,只說酒喝完了。

民宿主人一邊應說馬上補充,一邊進廚房。

他剛進去沒兩秒,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安溪正頭疼,心裏不由煩躁,不耐煩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民宿主人慌張跑出來,用力指着廚房,瞪大了眼睛道:“你媽媽……在廚房裏。”

安溪不太明白,頭疼讓她思維遲鈍,她在想母親是什麽時候去的廚房,她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民宿主人見安溪反應冷淡,很大聲地喊:“她好像死了!”

安溪腦子裏嗡的一聲,立即起身,三兩步沖進去。

陳落梅側身背對着門口躺在廚房裏,一動不動,好像真的……

“媽!”安溪撲過去,噗通跪在地上,想扶陳落梅,又不敢,腦子裏一片混亂,遲疑了一秒,才敢把手放在陳落梅肩上。

母親的身體還是溫的。

安溪心裏一松,把陳落梅翻了過來。

“媽,你怎麽了?”

陳落梅扭着身體,上半身平躺,兩眼緊閉,臉色慘白。

“媽!媽!”

陳落梅沒有反應,胸口起伏弧度很小,呼吸薄弱。

“救護車……”安溪胡亂摸着身體找手機,“叫救護車,救護車……”

手機不在她身上,她轉身拉住民宿主人:“幫我叫救護車,快!”

民宿主人應了,立馬拿手機打電話。

安溪腦子裏仍舊很亂,意識卻突然格外清晰,她想起了很多零散的急救知識。于是連忙把陳落梅的身體放平,又小跑着上樓,抱了一床毛毯下來,給陳落梅蓋上。

民宿主人打完了電話,過來和安溪說話。

安溪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沒反應過來內容,她跪在陳落梅身邊,茫然地問:“救護車來了嗎?”

民宿主人搖頭,安溪又問:“那車什麽時候來?”

民宿主人道:“也許很快……外面在下雪。”

安溪擡起頭,透過窗戶看外面。

外面果然下着鵝毛大雪,地面上也覆蓋着厚厚積雪,民宿院子以及門口的馬路都被積雪蓋住了。

安溪記得前幾天她和母親剛來時,院子和馬路上很幹淨,雪都掃在路邊,只有薄薄的一層。

現在卻這麽厚了。

下了多久的雪了,什麽時候開始下的?

安溪回憶不起來,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和母親見面,是在昨天還是前天。

她只顧着沉浸在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世界裏,把外界的一切都摒棄了。

也許母親在她下樓之前就躺在了廚房裏,可她完全不知道。

她就在一牆之隔的沙發上昏睡着,而她的媽媽,卻在廚房裏奄奄一息的昏迷。

安溪忽然一陣窒息,胸口緊緊縮起來,壓迫着她的肺腑與呼吸。

要是母親因此出事……安溪根本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無法接受,更無法原諒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長作話:

關于孩子這一部分,女女生子的過程參考《老女人》那本,就是用兩者卵子人工結合成胚胎,岑總之前在醫院存過卵,所以安溪可以直接去醫院取卵,然後手術,懷孕。

這本文前期我改了很多遍,有些寫過又删掉了劇情我會忘記補上,所以懷孕這裏大家看得有點懵。以後要還有什麽疑惑,歡迎大家留言指出。

明天還有一章虐,虐完就是火葬場的開始了(p≧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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