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雪太大,車等了半個小時才來。
最後抵達最近的私人醫院,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
醫生初步推斷陳落梅可能是突發性腦溢血,後續要做腦CT檢查。
護士來得很快,帶陳落梅去CT室做了檢查,結果顯示的确是腦出血,而且情況非常糟糕。
她送醫太晚,腦水腫使顱內壓過高,出現了腦疝,必須要馬上手術,而且就算手術成功,也一定會留下後遺症,甚至可能成為植物人。
醫生還說了很多話,安溪大部分都沒有聽進去,她腦子裏一團混亂,充滿了恐懼和懊悔,聽到醫生問她要不要手術,安溪立馬點頭。
醫生随即和護士交流了幾句,安排手術。
陳落梅被一個護士推去準備室,另一個護士帶安溪去登記信息以及繳費。
安溪意識恍惚,也沒注意看繳費單子,直到刷卡顯示餘額不足,才猛然回過神來。
她仔細看了繳費單,手術費用十五萬歐。
安溪手裏的錢并不多,婚後她換的工作工資僅夠糊口,而岑舸給她的卡也因為離婚而全都留在了家裏,一張也沒帶。
安溪刷光了包裏所有的卡,湊出手術費。
半小時後,陳落梅進入手術室,安溪獨自一人坐在手術室外等。
包放在她腿上,她抖着手緊緊攥着包帶子,盯着對面的牆壁發呆。
最初的混亂過去後,她陷入了絕望的茫然。
身體坐在幽靜裏的走廊裏,思緒卻仿佛從肉/體裏飄了出去,渾渾噩噩,沒有真實感。
母親真的病了嗎?
現在躺在手術室裏那個人,是媽媽嗎?
她怎麽能完全沒有發現母親的暈倒?她怎麽能讓母親在一牆之隔的廚房裏,躺了整整一夜?
如果不是她整日喝酒,如果她沒有只顧着哀怨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如果她能及時發現母親的身體不适……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都是她的錯。
安溪慢慢捂着臉,懊悔如山一樣沉甸甸壓下來,安溪弓着背,用力縮着身體,壓着嗓音哭起來。
她不敢去想母親手術後可能會出現的嚴重後遺症,更不敢去想手術如果失敗了,母親會怎麽樣。
恐懼和痛苦撕扯着安溪的肺腑,她想要喊叫,想要發洩,更想要有人安慰。
岑舸……
安溪緊緊抓着這個名字,哆嗦着從包裏翻出手機。
她需要岑舸。
哪怕是給她一句話也好。
解鎖,撥號,等待。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安溪狠狠咬着唇,眼淚一顆顆砸下來,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個號碼,她胡亂把淚水擦掉,再打。
“對不起,您所撥打……”
“對不起……”
“對不起……”
“……無人接聽。”
“啊!!!”安溪終于壓不住尖叫了一聲,揚手狠狠摔了手機。
碰——手機砸在牆上,發出巨響,再滾在地上,屏幕盡碎。
電話并沒有因此關機,甚至不知道為何打開了免提,那冷冰冰的機械提示音無比清晰的播放出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母親的手術成功了,但情況很不樂觀,醫生讓安溪做好心理準備。
接下來兩周都是陳落梅的危險期,她随時可能會死,就算幸運的活了下來,也大概率會成為植物人。
陳落梅住進了重症監護室,安溪呆愣愣地守在門外。
手機已經沒電,徹底黑屏。
安溪瞪着手機屏幕上的裂紋,渾身僵硬,半響未動。
她無法接受母親的病況。
媽媽會死——光是觸碰一下這個設想,安溪就痛苦得幾乎窒息。仿佛有只無形的手,緊緊掐着她的五髒六腑,讓人一秒鐘也不能喘息。
有護士經過,見安溪臉色慘白,好心給她倒了杯熱水過來,還問她有沒有吃午飯,需不需她幫忙帶個午餐。
安溪沒胃口,謝絕了。
護士安慰了安溪幾句,讓她振作起來,說她母親以後還需要她照顧,她不能現在就被困難打倒。
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安溪,她不能只是坐在這裏煎熬,她得籌錢。
母親的病後續還需要大筆治療費,ICU住一天就是上千歐,她的錢撐不了幾天。
安溪問護士要了充電器,給手機充好電,開機。
屏幕緩緩明亮,顯示出國內的日期與時間:2020年,12月31日,21點。
安溪先檢查了未讀信息。
短信箱裏只有滿滿的銀行扣款通知,而微信裏,除了幾個探聽消息的表面朋友發來的問候外,沒有其他消信息。
沒有岑舸的。
安溪頓了一會,打開浏覽器,上國內的房屋信息網站,找房屋中介公司,準備賣房。
她家裏兩套房,都寫在父母名下。
現在母親昏迷,安溪想要賣房,得先做公證,再辦理出售流程,這需要安溪本人回國,但她沒有那個時間。
她卡裏的餘額也不夠撐到那個時候。
安溪關了和中介的聊天頁面,進入微信,開始回那幾個表面朋友的信息。回完寒暄,她直接說母親在國外急病,需要錢治療,問她們能不能借一點錢。
這幾個人先是打聽了一通安溪的母親情況,然後表示了幾句惋惜,最後不了了之。願意借錢的,也不過借了幾百幾千塊,根本不夠。
安溪翻開通訊錄,給每一個親戚打電話借錢。
東拼西湊,也只借到可憐的三萬塊。
還是不夠。
安溪突然想起李慕子那輛新車——岑舸花了六百萬,給李慕子買了一輛車。
安溪握緊了手機,那種從肺腑裏蔓延出來的痛苦再一次無聲地攫住了她。
她用力捏了捏婚戒,重新點開微信,狠狠盯着岑舸的名字。
其實冷靜下來再想,上午她給岑舸打電話的時候,國內時間是下午,岑舸沒接到她電話,也許是因為在她開會,在忙工作,不是故意不接。
安溪理智裏知道自己這樣想純屬自欺欺人,但她就是……仍舊抱着可笑的期望。
岑舸沒接電話,就等于岑舸不知道她現在正經歷的事,也不知道她母親生病。
如果她知道的話……
安溪點開聊天頁面,開始編輯。
“阿珂,你在嗎,我母親因為我生病了,醫生說她可能變成植物人。我現在一個人在國外,我好害怕……”
沒有回應。
“阿珂,你回我一下好嗎?
我真的好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都是因為我,媽媽才變成這樣的……我現在好後悔,也好害怕……”
還是沒有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的捱過去,安溪握着手機的手漸漸脫力,身體也一點點的塌下來。
她覺得自己在下沉,沉向深淵,沉向絕望。
如果母親要是真的因她過世,那她也活不下去了。
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啊。
許久許久之後,安溪掙紮着最後的力氣,發了最後一句話:“我真的,真的很絕望,你回我一條信息好嗎?求求你了……”
岑舸沒有回。
2020年12月31日,23點30分。
陳落梅因為再次腦出血而進入搶救室。
半小時後,搶救無效,醫生宣布死亡。
安溪跌坐在搶救室外,失聲痛哭。
她的世界崩塌了。母親因她而死,她是殺母罪人。
安溪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恍惚裏,她突然想起岑舸,想起那個她愛了半輩子的女人。
于是安溪本能一般的再次給岑舸打電話,仿佛那是她崩塌世界裏唯一的支點,是她堕入絕望深淵時的唯一救命稻草。
搶救室外沒有信號,安溪握着手機,一路哭,一路打着電話往外走。
她推開走廊門,進入後院,嚴寒風雪撲面襲來,電話也終于撥通。
雪仍舊在下。
天寒地凍,滿地白霜。
安溪踩着積雪,無意識地一直往前走。
手機裏提示音響一次,安溪往前邁一步,茫茫積雪裏,她也不知道踢到了什麽,趔趄着摔倒,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機從手裏飛出,栽進雪裏。
“喂……”
電話通了!
安溪愣了一下,連忙跪着爬行兩步,把手機撿起來,帶着哭腔道:“阿珂,我……”
“林安溪,”岑舸打斷了她,嗓音平靜,字字溫和,也字字清晰,“離婚了就不要再打來了,可以嗎?”
安溪張着嘴,所有的話都被凍在了喉嚨裏。
“嘟嘟——”電話挂斷。
大雪依舊,無窮無盡的落着。
而安溪跪在漫天飛雪裏,崩潰大哭。
手機屏幕這時忽然一亮,上面的時間從2020年12月31日跳到了2021年1月1日0點。
2020年結束了。
安溪的人生,也在這一天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虐完了,明天開啓漫漫火葬場之路
然後順便說明一下安溪以後和人協議假結婚的事情,她假結婚的對象是男性,選男性的理由是不想安溪與假結婚對象有感情糾葛,就不想寫日久生情的苦情三角戀。安溪與她的假丈夫之間不會有愛情,單戀也沒有。
最後,不要因為安溪媽媽的死亡罵我T^T感謝在2020-04-23 22:43:20~2020-04-24 22:5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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