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葉清友沒說中級實操考試什麽時候進行補考,也沒說高級班什麽時候開始上課。他不說我也不敢主動去問,眼睛一閉耳朵一蒙,假裝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繼續過我的太平日子。
在能夠确切而自信地答複他向我提出的質疑之前,我怕是都不敢主動去找他說話了。我完全沒有想過葉清友居然會兇我,自責之餘感到非常驚恐和委屈,每次想起他對我說的話都心絞痛,感覺情緒波動了不能呼吸了。
高級班的上課通知最後是陳鈞微信發給我的,通知發到我手上那一天離開課就剩下一天時間了。我又驚又怒,驚的是上課前一天他才跟我說,怒的是為啥代替葉清友給我發課程通知的人是他。我氣勢洶洶地問過去為什麽葉清友不親自給我發消息,陳鈞回答:“葉老板的師父回和光了啊,他陪他師父逛茶博會去了。”
我更憤怒了:“他逛茶博會并不帶上我!!!”
“今年茶博會沒什麽好看的,雨後茶冒充明前的,拿包壽眉敢說是白毫銀針,我簡直懷疑他們是在逗我笑。”陳鈞說。“葉老板估計是怕你過去喝壞了你那張他嬌生慣養起來的嘴……呸呸呸,我什麽都沒說。你今天下午有空嗎?過來茶舍幫我搬一下桌子,高級班的課程有些麻煩,要重新布置茶舍的格局。”
壓榨師弟師妹勞動力果然是和光傳統。我看了看我的計劃表,左右無事,就答應了。
結果我下午去到茶舍的時候不僅葉清友不在,陳鈞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有一個看起來一米五出頭的小姑娘坐在茶臺前埋頭玩手機。我悄悄走過去打量她幾眼,很面嫩,背個書包就是教科書般标準的高中生形象了。她也發現我走過來了,擡起頭朝我甜甜地一笑:“你是誰呀?”
“嗯……我是在這裏學茶的茶藝師,叫謝嘉。”我愣了一下,趕緊說。“你是新來的師妹?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你。”
“對呀,今天剛來的,葉老板帶我來的。”她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我叫黎蟬,師兄叫我蟬蟬就可以啦。師兄你可以給我泡個茶嗎?我在這裏坐了好久了,好渴,都沒人給我泡個茶喝。”
她說着,氣鼓鼓地哼了一聲。我點頭:“好,我去給你泡一杯……你想喝什麽茶?”
她眼珠子轉了轉,說:“霍山黃芽,三千六一斤的那個。”
我:“……”
卧槽遇到個識貨的。現在市面上已經很難見到有黃茶出售了,那包霍山黃芽是去年葉清友和他師父一起去茶市淘回來的,無論是品質還是價位在茶舍裏都是佼佼者,這個小姑娘太會點單了……不對,她說她才第一天來茶舍吧,為什麽會知道這裏有霍山黃芽?!
“你快去泡嘛,”黎蟬看見我站在原地不動,催了我一句。“葉老板說了,茶舍裏的茶我可以随便喝的,都不要錢。”
我:“……”
屮艸艹草操!好生氣好嫉妒啊啊啊啊啊!我都沒有這個待遇,這個小浪蹄子是什麽人啊啊啊啊啊啊!
我邁着憤怒的內八字進了裏間從冰箱裏拿出霍山黃芽,拍在桌子上。黎蟬看見我從裏間出來很自覺地把品茗杯往茶臺上一放,并指敲敲桌面。
——讨茶的意思。
我給她燒水溫杯潔具,然後晾水。這包霍山黃芽屬于名優茶種不用洗茶,因此第一泡直接出湯倒給她。
我注水時刻意将水順時針向外轉,斟茶湯斟了沒有十分滿也有九分。她卻毫無察覺似的,端起來啜了一口,連聲說好喝。
對,我就是想欺負她剛來茶舍不懂茶禮。一般茶藝師右手持壺,注水水向逆時針轉代表迎客,順時針轉代表送客。給客人斟茶必須是七分滿,因為茶斟七分留下的三分是情誼,斟足十分就是茶滿欺客。
這一刻我被愛情的豬油蒙了眼,被嫉妒的怒火燒了腦,完全忘記了她用的杯子不是客座杯是私杯,催茶用的不是語言是叩指禮,端杯子的手勢是标準的三龍護鼎。
就在我出第二泡湯的時候隔牆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水聲,仿佛是抽水馬桶沖水的聲音。緊接着陳鈞學長推開洗手間的門,掀開隔間的簾子進了茶舍:“哎呦我去中午就不應該陪你去吃那什麽鬼鍋,蹲了半個小時坑……喲,嘉嘉來了?”
我點點頭,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黎蟬好像和陳鈞也很熟。
“你自己嘴饞不要怪我——這個小朋友就是小清友新收的徒弟吧?他剛才在茶博會還跟我提了呢。”黎蟬笑嘻嘻地說。“茶泡得不錯,就是和小清友一樣蔫壞的,剛才居然還想欺負我不懂茶禮來着。”
我疑心自己剛才耳瘸了,不然為什麽會聽見這高中生小姐姐喊葉清友作“小清友”。
陳鈞學長嘟囔了一句“你又裝嫩欺負小師弟,小心葉老板回來請你喝陳皮水”。黎蟬笑嘻嘻地又喝了一口茶,叩叩桌子示意我再給她添茶。我哪裏還敢怠慢,手忙腳亂地給她把茶斟了七分,顫顫巍巍地擡起頭問陳鈞:“學長,這位美女是……?”
“哦,以前我們沒跟你提起過嗎?”陳鈞說,在黎蟬旁邊坐了下來。“和光茶舍的創始人,我和葉清友遠嫁廣東的老師父黎蟬啊。”
“讨打!”黎蟬高高舉起手要在他頭頂上敲個爆栗,奈何她手太短,陳鈞閃得又太快,愣是被陳鈞躲了過去。“我才二十多歲,哪裏老了啊!”
“您歇歇吧,都奔三的人了,四舍五入已經是太師祖級的神仙了好嗎。”陳鈞說。
我感覺到我的呼吸有點困難:“學長你是說……這位小姐姐就是我師祖?”
陳鈞:“對啊。”
……這令人窒息的操作。
我吓得蓋碗都掉了。我已經數不清楚這到底是我第幾次裝逼失敗了,尴尬中帶着淡淡的麻木。正好手裏這泡霍山黃芽已經沒什麽味道了,我連忙說我去換茶,趁機試圖撤離這個災難現場。黎蟬卻喊住我:“不用去拿新的茶了,下一泡試試我剛帶回來的鳳凰單枞吧。”
我:“可是我并不擅長沏泡烏龍茶……”
黎蟬擺擺手:“說的好像小清友和陳小鈞就天生會泡茶一樣?還不都是練出來的。”
見到我臉上仍然有退意,她又說:“我教出來小清友是為了有人給我泡茶喝,小清友教出你來是為了有人給他泡茶喝,給他泡茶喝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給我泡茶喝,你都不給我泡茶那要你何用呀?”
我:“……???”
原來四舍五入和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都是我們茶舍的傳統嗎?受教了。
我無言以對,重新燒水泡茶去了。師祖帶回來的茶果然是好茶,剛搖完香茶的芬芳氣息就已經彌漫滿整個茶臺了,讓被籠罩在茶香裏的人都醺醺然。我出了兩泡湯,安靜如雞地坐在那裏聽黎蟬和陳鈞對這份單枞評頭論足,感覺自己已經是個廢嘉了。黎蟬和陳鈞聊到這單枞茶的掌故,突然對我說:“烏龍茶一直以高香聞名于世,廣東的茶農将茶制好之後便經常有人來偷。于是後來有人問起茶農這香氣是什麽香氣的時候茶農就不再回答是茶香了,而說是另一種東西來掩飾,後來這也演變成了一種鳳凰單枞的名稱。小嘉嘉你猜那是什麽?”
我端起茶杯正準備喝,下意識地問:“是什麽?”
話說出口我就覺得不妙,因為陳鈞的表情不太對勁,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似乎是想阻止我反問黎蟬但是沒來得及。我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就聽黎蟬說:“茶農說,那是鴨屎香。”
我:“……”
杯子已經貼到嘴唇上了,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豈是一個尴尬了得。
媽的,我早就應該想到,能夠教出陳鈞和葉清友的人怎麽可能是簡單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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