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咯咯咯, 不對哦~主人,剛摘下、已經完全盛開的郁金香不需要醒花哦~”

楊黯裝水、切枝的手一頓, 掀了掀眼皮, “沃克,你知道自己像什麽嗎?”

沃克轉動黑色的機械眼珠,手臂緩緩擡起, “您說。”

“馬後炮。”楊黯把手裏的剪刀放下, 抱着白瓷瓶,走進了陽臺。

沃克的滑輪跟着beta, 用機械的聲音解釋,“那您應該重新設定我的程序,重啓沃克的‘危險指示’自動提醒, 将時間設置……”

“自動提醒?”楊黯笑了笑,随口說, “沃克, 我把你帶過來可不是為了多個祖宗。”

盡管帝國大學明文規定, 不允許學生将任何類型的機器人帶入宿舍使用,但是楊黯昨晚和兩個舍友交流後, 才發現大家都沒有當“乖孩子”, 各式各樣的居家機器人早已在各自的儲藏器裏擺放着。

沃克是法拉思強行塞給他的,理由很簡單:什麽年代了, 還不能帶機器人?

“迂腐!!!別管這麽多,你先拿上,大不了不用放着,但不能需要的時候沒有。小黯, 我和你打賭, 絕對不止你一個人帶了, 哼!”

法拉思一語成谶,學校裏确實不止一個人帶了,幾乎是每個人都帶了,但彼此都不聲張,沉默地為對方保守“秘密”。

“但您能減少後悔的情緒,比如:此時此刻。”沃克回答。

楊黯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霧粉的花瓣,手肘撐在扶靠的臺面上,眼眸稍稍低垂,側面看過去,少年的眉骨高聳,鼻梁直挺,下颌線利落流暢,但臉上依然承載着些許的青澀、稚嫩,構成一種立體、幹淨的英俊感。

“哦,很厲害嘛。小思姐給你換了什麽程序,還能看出我在後悔?”他好笑地發問。

沃克停在beta的腳邊,仰頭,黑色的眼珠閃爍着無機質的光,“不是程序多厲害,是我的芯片感受到了您的心。”

楊黯低頭,擰起眉,“沃克,你是被鬼上身了嗎?不行,我要檢查一下你的芯片……”

說着,他蹲下來,手指摸索着往端口去,“嗒”,蓋子被掀開,剛碰到凹凸不平的卡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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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克全身上下忽然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芒,唱起了歌:“愛~~~多麽難,那麽多的信任,怎麽悄然離去?愛~~~沒這麽簡單,那麽多的曾經,怎麽無聲溜走?愛~~~那麽……”

楊黯呆滞,難以置信地說道,“我靠,你中毒了嗎?沃克?!”

歌聲停止,五彩缤紛的光倏然消失,沃克冷冰冰地開口,“主人,我這是在逗您開心。”

楊黯:“……”那我謝謝你了啊。

不行,他得把沃克拆了,把芯片拿出來,重新組裝一遍,他真的懷疑對方被裝了什麽病毒。

沃克慢慢搖頭,“不行,主人,這不是病毒,是法拉思給我安裝的新型芯片,你拆了,就會失去很多樂趣。沃克以後無法準确感知您的心情,也無法安慰您了。”

楊黯嘴角抽了抽,扶額,“你安慰到我什麽了?用你會發光、會唱歌的小把戲。”

“可您在我發光和唱歌的時候笑了,總共持續時間4.34秒,期間心情數值上升,我讓您獲得了一瞬間的快樂,主人。”沃克平靜地說,“所以這種小把戲還是有用的。”

“主人,盡管這顆冰冷的機械心只有17度,但也想讓您感受到37度的快樂。”

“當然,我也知道,我給您帶來的快樂遠不如那束粉色郁金香,您已經注視了它157次,撫摸它38次,其中總共笑了167.397秒,心情愉悅值超過了日常的平均值。”

“相比之下,我做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我依然想為此不懈努力。”

楊黯:“……”

他沉默了,忍不住懷疑自己。

他剛剛有對着那束郁金香笑嗎?沒有吧。

嗯,肯定沒有,是機器人出故障了。

楊黯便毫不猶豫地再次上手,繼續拆機器人,邊拆邊想,會說土味情話的機器人太可怕了,他得把那個作怪的芯片弄出來!

“不用等晚上,現在我就把你的芯片拆了。”

沃克的眼珠子轉了轉,幽幽的光芒從其中閃爍,“主人,您好狠心。”

楊黯:“……”繼續拆。

“主人,您變了。”

楊黯:“……”加快速度地拆。

“主人,有人在光腦找您,您設置了靜音。”

楊黯面不改色,“哦。”

“主人,是很重要的人哦。”

楊黯依然不為所動,拆解的手法愈發快速。

“唉,主人,請您相信我,真的是很重要的人。您猜一猜?”

一陣沉默。

“……好吧,您不想猜。”沃克拟人化地嘆息,“是給您送了粉色郁金香的人哦。”

楊黯手一抖,手指攥着的電板掉在地上,他和沃克僵持了半晌,最終還是把電板和零件重新塞了回去。

沃克發出卡殼的笑聲,“咯咯咯,您真有意思,主人。”

楊黯抓了抓頭發,沒好氣地怕他腦袋,“閉嘴,安靜。”

沃克擡了擡手臂,“遵命,識別指令,進入休眠模式。”黑色眼珠的光芒慢慢暗下去,直至徹底熄滅。

楊黯一口氣噎着,這個機器人!!

他“啧”了一聲,指腹滑過光腦,猶豫了一瞬,按下接通。

“小黯。”溫柔的嗓音有如春風拂過,仿佛能洗滌所有的不愉。

“喻先生。”楊黯低低地應了一聲,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今天算上學的第一天吧,還習慣嗎?”喻清晏微微側着身子,脊背倚靠在輪椅後方,眼眸半阖。

他正坐在回程的飛艦上,不規律的疼痛再次發作。同時不知為何,總覺心神不寧,急需些什麽舒緩心情,而少年的聲音無異于一劑良藥,療程快速,效果良好。

“算習慣?”楊黯的頭挨着牆,“還沒上課,沒什麽真實感。”

他兩只手撐着臺面,高空的涼風徐徐吹來,亂了額間的劉海,有些刺眼睛,“喻先生之前在帝國大學正式上課前,是在幹嘛?”

“還沒上課……對,還沒上課。”喻清晏重複了一遍,唇角勾起,“差點忘了。唔……我嗎?我想想……”

“最開始要測精神力、進‘模拟球’……還有特訓。”他頓了頓,“當然,這是學校要求的,我自己在、可支配的時間,可能是在看書、嗯,在宿舍看書,偶爾出去吃飯,然後繼續呆在宿舍……”

“……反正挺無聊的,是吧,小黯。”

喻清晏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緊閉,長睫顫動。他一只手搭在太陽穴上方,輕輕按揉,青色的血管汩汩跳動,刺痛感如針尖穿過,隐隐作痛。

“不會。”楊黯抿唇,認真地說,“一個人獨處很舒服的,我也喜歡。”

喻清晏額角的冷汗滴落,疼痛猝然加劇,他勉強穩住身形,牙齒發顫,眼眶濕潤,眼球散出絲絲縷縷的紅血絲。

“喻先生?”對面久久沒有回複,楊黯覺得不太對勁兒,“您是又生病了嗎?”

現在的種種跡象,有點像前段時間,楊黯陪生病的喻清晏聊天時,對方遲緩、沉寂,偶爾無聲的狀态。

終于,或許是意志的操控,一陣又一陣的痛意竟逐漸消下去,喻清晏整個人緩了過來。原本死死攥着輪椅、指骨發白的手,慢慢松懈下來。

他眼皮顫了顫,微喘着氣,笑道:“不是,剛剛玻璃不小心割到手指,流血了,有點疼……而已。”

楊黯不疑有他,喻先生體質奇怪,很容易受傷,每天家裏不是杯子碎,就是花盆碎,還總能傷到自己。

“那您以後要小心了。”楊黯嘆氣,“當然,我覺得這好像有點困難。”

喻清晏柔聲回道:“好的,我知道,小黯。”

他指關節輕輕敲打輪椅把手,聲音規律而自然。對于少年的關心他很受用,但偶爾又會覺得自己通過謊言得到少年的關心,實在是……卑劣。

“對了,今天的精神力測試怎麽樣?”他慢吞吞地開啓新話題,回憶曾經在帝國大學的生活,依稀記得第一天好像要……測精神力?

楊黯面色一僵,神情有些複雜。

不怎麽樣,想起未來肩膀上沉甸甸的債務,他整個人都不太好。

少年的沉默讓喻清晏明白,他可能問錯話了。

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開始思索:是精神力測試的等級不理想還是測精神力的過程中遇上什麽不愉快的事?

楊黯輕輕嘆了一口氣,“喻先生……”話裏是他自己也未察覺的委屈和依賴。

喻清晏心微微緊縮,放柔聲音,“嗯,我在,怎麽了?”

“我闖大禍了……”楊黯抿唇,手肘撐着,掌心托住下巴,聲音含糊,“我都怕我自己會被退學的那種大禍……”

人很奇怪,在信賴的人面前,可以肆意說出自己最糟糕的猜測和內心深處的不安。

喻清晏坐直身體,面色漸漸嚴肅,但聲音依舊溫和,“別擔心,小黯,你先告訴我,發生什麽了?”

他思考着可能發生什麽事,讓少年認為是闖了“大禍”,甚至打算要不要現在返航,找老師……

“唉……就是喻先生,我、我今天測精神力的時候,本來是好好地在排隊,然後……”楊黯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說完,“剛好聽到前面的老師說測精神力的儀器可以承受無上限的精神力,我就想着去試一試,可能不小心輸多了,那個儀器就……”

“……爆炸了。”

他低下頭,手抓着頭發,“喻先生,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它這麽脆皮……”他越想越後悔,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一定不會作死地把精神力輸進去。

“……好險,芬多利主任人好,顧及了我的臉面,讓我私下去找他,晚點我加上芬多利主任的光腦號,我……”

喻清晏靜靜地聽着,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哭笑不得,也不過是短短一分鐘。

對方怎麽這麽可愛啊!他忍不住感慨,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記得有一次,對方和孤兒院裏的其他小朋友在一位年長的Omega長輩的帶領下,去一個大沙堆玩土。所有人都玩得很開心,除了小小年紀就繃着一張臉的beta。

別人都是拿沙子認真地堆城堡、堆動物,只有小孩在敷衍着,但架不住周圍的人都愛拉着對方一起玩,被迫在鏟沙子,堆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可能因為不喜歡這些東西,beta基本全程都在走神,一臉生無可戀,然後一個不注意,把隔壁去喝水的小朋友堆的城堡弄塌了。

當時的少年是什麽表情……喻清晏閉眼,慢慢地回憶,反正就……很有趣吧,驚慌失措地想補救,卻發現城堡越補越塌,最後只能心虛地想在旁邊搭起個一模一樣的城堡。

沒想到堆到一半,喝水的小朋友回來了,看着自己被弄塌的城堡嚎啕大哭,而少年更加崩潰,捂着臉……

“喻先生……你在笑?!”楊黯正敘述着自己的悲催經歷,就聽見喻先生的笑聲,盡管很輕,但确實是在笑。

“哈哈哈,抱歉……小黯,咳,剛剛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沒忍住……”喻清晏握拳抵住唇,說話間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很好笑嗎?喻先生……”楊黯幽怨地問。

“不好笑,我只是覺得小黯太可愛了而已。”喻清晏輕笑着回答,緊接着又安撫對方,“真的,絕對不是嘲笑的意思,我是真的……咳,沒想到小黯有這一面。”

好吧,其實不是,這一面他其實早已見過,只不過是在縮小版的小黯身上。

楊黯:“……”

可……愛???

“喻先生,你……”他憋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

喻清晏微微仰頭,手臂慢慢蓋住眼睛,在飛艦內白燈的照耀下,細白纖長的脖頸略微緊繃,彎曲地弧度恰到好處,喉結上下不斷滾動,仿佛在忍耐着什麽。

好了,不能再笑了,再笑少年自尊心發作,就要鬧脾氣了。

“咳咳,小黯,不說這個了,關于你剛剛說把檢測儀的盒子弄爆炸了這件事,我其實跟你的看法不太一樣。芬多利……主任的意思,應該也不是想找你賠償,他可能更高興自己學校出了一個天才……”

“……總之,小黯,你不要擔心,到時找他……”喻清晏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聲音溫潤卻很可靠。

“真的嗎?”楊黯不太确定地說,“可是那個儀器……”

“真的很貴啊,喻先生。”他忍不住哀嘆。

喻清晏忍俊不禁,再次安慰,“小黯,換個角度想,這是儀器的承受上限不行。你要知道,從來都是機器去适應人,而不是人去适應機器。帝國大學應該反思,為什麽自己買的儀器無法承受學生精神力的輸入,他們是不是需要更換更好的機器了……”

“……你說是不是呢?小黯。”

最後一句話落下,尾音拉長,溫柔缱绻,似有幾分蠱惑的意味。

楊黯:“……”瞬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好像也是哎,他羞恥地自誇,只是因為他太……太厲害了,所以檢測儀才爆炸了,怎麽能怪他呢?

“但是吧,喻先生。”他覺得自己要坦白一件事,“我一開始也沒打算,将精神力完全輸入……就、我想……到我測的時候,到某個等級就停了……”

也就是說,這本來可以避免的。楊黯越想越覺得心塞,他當時就不應該惦記那一時興起的好奇心!

喻清晏若有所思,“小黯,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暴露自己精神力的等級?”

“嗯……是的。”楊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随口應道。

“為什麽呢?”

“為什麽……”楊黯皺眉沉思,“也沒什麽理由吧,就單純地不想太高調,那樣會很……不自在。”

他其實想說麻煩,路人攻這個角色的分量,已經足夠的高光了,他不想再增添其他劇情以外的“累贅”。

就怕有一天,主角攻像原著那樣,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喻清晏低頭,指腹輕輕摩挲虎口,小黯的想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眼眸微彎,那他不介意幫對方實現這個小小的心願,笑着問:

“小黯,你今天測等級了嗎?”

“沒有,因為這個事故,機甲設計專業的精神力測試延後了。”

“那小黯,你想不想周圍人,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精神力等級?”喻清晏說着,心裏驀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樣的話,那這……或許就變成了他和少年之間獨有的秘密?

詭異的滿足感填滿內心,他的指甲慢慢陷入皮肉,那種若有似無的輕微癢意如過量的興奮劑,令他心跳加速、渾身顫栗。

這可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啊,似乎能讓他在少年心中,成為一個特別甚至獨有的存在。

楊黯不假思索,幾乎是脫口而出,“想。”

“好,小黯,那我幫你吧。”喻清晏笑着說。

“這……怎麽幫?”楊黯訝異,“我肯定要親自和芬多利主任解釋……”

“小黯。”喻清晏溫聲打斷,“我和芬多利主任是舊識,我能幫你和他說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同時,我不會暴露你的身份,只說我和你……”

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關系親密,願意為你擔保,承諾下一次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楊黯還在猶豫,“可這會不會,不太好啊?我像個怪人一樣,不親自去道歉,還很莫名其妙的,不想讓別人知道精神力等級……”

“小黯,你可以寫一封親筆道歉信給他,來表達你的歉意。”喻清晏低垂着眉眼,輕聲說道,“我相信,這份誠意擺到他面前,他肯定能夠理解的。我很了解芬多利,他是一個喜歡天才的人,也是一個願意為天才的奇怪癖好買單的人。只要你願意,小黯……”

他最後一句話,輕飄飄的,宛如微風掠過,悄無聲息卻蕩起陣陣波瀾。

楊黯聽完,沉默了很久。

終于,他開口了,“真的可以嗎?喻先生,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當然不會。”喻清晏認真回答,“我只會覺得高興,高興……能幫到你,小黯。”

“好,那謝謝你,喻先生。”楊黯呼出一口氣。

喻清晏唇角翹起,眼眸笑意淺淺,“不客氣。”

他非常願意為少年做……任何事情,無論聽起來多麽荒謬、不可理解,只要對方能夠為此感到開心就足夠了。

聯邦大學,訓練室

砰砰砰!!!

三顆光子粒彈準确打中快速移動的靶子紅心,緊接着,又是三聲巨響,上百個靶子的切換速度加快,幾乎只餘下殘影——

但還是剛剛那三個靶子被打中紅心。

“哇,真棒,真厲害。”癱軟在一旁的Alpha使勁鼓掌,語氣吊兒郎當,“加納德少爺真棒,噢噢噢!!!”

“別說話,吵。”站在靶場中央的金發Alpha冷冷瞥了他一眼,語氣煩躁。

“啧,很吵嗎?有那群天天在你耳朵旁,嚷嚷着別走的人吵嗎?”Alpha笑眯眯地問。

“不相上下。”金發Alpha懶得搭理,準備換另一個訓練場。

好似沒骨頭軟在地上的Alpha輕“啧”一聲,大喊:“喂!喬斯,脾氣那麽大幹嘛?別走!我有事問你啊。”

金發Alpha停住了腳步,側過頭,眉眼冷漠,“有話快說。”

“你那小竹馬到底叫什麽名字啊?上次看照片,我很心動……”

咣——

Alpha狼狽地側過身子,從地面滾了幾圈,抹了把臉,“啧,生氣了?”

“哎呀,別氣,我是真的好奇,那個Omega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你……”

“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違抗家族的命令,也要跑去帝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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