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星際時代的通話很清晰， 能捕捉呼吸裏輕微的翕動、字裏行間的每一個顫音，連若有似無的悶哼聲也被完完整整地保留， 盡數穿過楊黯的耳膜， 有如麻麻的電流，令他手指微顫。

“……”楊黯不知為何，心跳得厲害， 走廊外的風好似有幾分燥熱， 手心濡濕些許汗意。

“喻先生……”他勉強穩住聲音，腦子一團漿糊， 幹巴巴地問，“為什麽心髒疼……是先天性遺傳的心髒病嗎？”

喻清晏垂眸，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有點類似……但、咳咳……還是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楊黯放輕聲音問。

“我這個，其實是先天性的神經痛， 每次發作位置不盡相同……咳、咳咳咳……”喻清晏喘息聲加重， 壓抑的咳嗽聲悶在喉嚨裏， 額角的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幾縷銀色發絲沾在上面， 映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楊黯被吓到了， 喻先生氣若游絲的聲音和不間斷的咳嗽聲，感覺下一秒就要咽氣……呸呸呸， 他怎麽能想這些晦氣的東西。

喻先生一定會好好的！

現在……現在喻先生應該要休息，好好休息，好好養病！

楊黯手腳發慌，念頭瞬間而起便紮了根， 一股腦地說道， “喻先生！您、您別說話了， 要不先休息吧，我我們下次……”他覺得對方的狀态實在不适合聊天。

“小黯……我、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喻清晏恍若未聞，只斷斷續續地說。

聽他的聲音？楊黯來不及思考為什麽，便毫不猶豫地開口。

“您想聽什麽？我給您說！”

“……現在就很好了……咳咳……”喻清晏緩緩閉眼，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聲音很輕地說，“小黯……你知道嗎咳咳、我剛剛做夢……夢到你出事了，我很擔心你……”

楊黯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徹底明白喻先生這句話的意思。原來……喻先生病得這麽重，還給自己打電話的原因是——

擔心自己。

Advertisement

潮水般的愧疚瞬間淹沒了楊黯，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那天一定會先看光腦消息，給喻先生報個平安。

他嘴唇微動，低聲說：“喻先生，您別擔心，我現在很好，沒缺胳膊沒少腿的……在坦頓森林，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用了您上次教我做的高壓粒子炮，效果很好，那些異獸全都死了。”

“所以我哪也沒受傷，好得很，您真的不用擔心我……您要是不信的話，我待會兒錄個視頻，給您蹦兩下……”

視頻？喻清晏眼皮一顫，指尖攥緊，“嗯……小黯，錄視頻會不會太麻煩？”

“不會！”楊黯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就好，小黯。”喻清晏輕聲說，“這樣我……可能就不那麽擔心了。”

楊黯微微松了一口氣，忽然覺得不對勁兒，等下，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錄視頻……給喻先生？！

楊黯整個人都裂開了，臉色變幻莫測，實在好不精彩。

“……咳咳……小黯，怎麽了？”喻清晏見少年不說話，忍不住開口，嗓子眼的癢意難以抑制。

“沒事，喻先生。”楊黯慢慢蹲下身，捂住臉，靠靠靠，你有毛病吧，還拍視頻給喻先生，拍什麽？在裏面尬笑嗎？

他悶聲悶氣地說，“我只是想……您多休息，早點康複，身體健健康康的……”

“好，我會的。”喻清晏柔聲說，“聽着小黯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已經好多了。”

楊黯面色一頓，說實話，喻先生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和他聊天說話，感覺病痛也減少了。

他本以為是對方的客氣，如今看來，喻先生總是在生病的時候頻繁找自己，确實是因為……能緩解疼痛？

楊黯覺得這個推論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兒。

難道是自己的聲音有治病抑痛的奇效？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下一秒，就被楊黯面無表情地否決了。

神經病啊，怎麽可能。

他按了按眉心，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

“喻先生，您最近都在養病吧。”楊黯問道，“那您一般什麽時候是醒着的？”

喻清晏眸色深沉，呼吸漸緩，“我基本上都是按照以往規律作息的，沒有因為生病就打亂了正常時間……”

“那……喻先生，之後的每晚我們都通話？”楊黯抿唇，說出來還挺不好意思的，“這樣、好像、您說的，能減輕病痛什麽的……”

“我想幫幫您。”

喻清晏一怔，眼眸瞬間彎起，笑意加深，“謝謝你，小黯……我這樣，不會太麻煩你吧？”

楊黯回答得幹脆，“不會！”

喻清晏微微蜷起身子，既喜悅又憂慮，少年善良熱情，卻也總是心太軟，明明沒必要為那天的不及時回複而愧疚，但還是……

柔軟的枕頭微微凹陷，喻清晏側過頭，漫不經心地想，沒關系，善良從來都不是缺點，反而是很好的優點。

有他在，沒有人能傷害到少年的。

……

“你剛剛幹嘛去了？”常寧玺好奇地撐在桌子上，一雙大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滿是探究。

“和一個……朋友通話。”楊黯卡殼了一下，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常寧玺一無所覺，點點頭，“哦哦，是找你有事？”

“嗯……”楊黯指腹輕輕摩挲，“對，找我有點事。”

原本懶洋洋地趴在手臂上的雅維克，擡起頭，眉頭微挑，好似看穿了什麽，但他什麽也沒說，繼續依偎着Alpha，昏昏欲睡。

常寧玺不是一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問題點到即止，“那我們繼續讨論明天的比賽吧。”

“小黯，雖然我們專業不同，但我根據那些學長學姐分享的經驗，第二階段的比賽內容大多和專業靠攏，同時采取的是賦分制，具體操作比較複雜，我找來了一個……”

楊黯聽着聽着，神游天外，眼神逐漸不聚焦，滿腦子都是喻先生最後結束時說的話。

“小黯，我相信，我們之後會見面的……”

之後會見面的……

喻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們……會見面？

意思是喻先生之後要來找他嗎？

也不一定，可能就是喻先生随口一說的吧。楊黯蹙眉，但喻先生說得好像很篤定。

如果喻先生真來找他了，這算……呃，網友面基？

嘶！他莫名感到焦慮，開始思考如果真到那一天，自己該做些什麽……

喻先生來之前會通知自己一聲吧？

——應該會的。

如果喻先生真通知自己要來，到時他該回什麽？

——要不我們去食堂邊吃邊聊……？

等下，喻先生好像還沒真說要來和自己面基吧。

楊黯哀嚎，你這麽想得這麽遠，簡直莫名其妙！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忽然，手一頓，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緩緩轉過頭，只見常寧玺幽怨地盯着他。

“小黯，你的心不在我這裏。”

楊黯：“……”

他尴尬地咳了一聲，“抱歉，剛剛走神了……”

“你不是走神，你是心裏有人。”常寧玺長嘆一口氣，做作地捂着胸口，往後一倒，剛好躺在雅微克肩膀上。

雅維克眼眸一動，看了楊黯一眼，稍微側了個身，兩臂張開，将Alpha圈進了懷裏，笑眯眯低下頭。

常寧玺眨了眨眼，和雅維克四目相對，驀地有點害羞，連忙直起身子，“哎哎哎，小雅，你……”

雅維克順勢松開手，笑意盈盈，故意忽略了對方的羞窘，“玺玺，這樣靠得不舒服嗎？”

常寧玺臉頰噌地紅了，頭頂快要冒煙，“舒、舒服……不是，我……”

“那為什麽起來？”雅維克問道。

“我……不是，這個……”常寧玺嘴巴不聽使喚，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雅維克不再逗他了，一把摟住Alpha的脖頸，攀附在寬厚的脊背上，下巴抵在肩膀處，“開玩笑啦，玺玺～別緊張，這不是什麽大事啦～”

“不過……”他打了個哈欠，眼睛惺忪，“……玺玺，我有點困了哎……”

“啊，那要不要現在回去，我……”

楊黯見兩人在打情罵俏，心裏一松，默默隐匿身形。

……

“小黯，那我們先走喽！”常寧玺用力揮手，“明天加油！争取拿個好成績！！”

楊黯微笑着點頭，“嗯，好，你也一樣，拜拜。”

雅維克抱着常寧玺的手臂，頭側靠着，笑容燦爛，姿态親昵，“再見，小黯～不好意思，我昨晚失眠，今天太困了，就先和玺玺走喽～”

Omega總是喜歡在暗地裏秀主權，恨不得無時無刻向旁人展示，他和Alpha的關系非比尋常。任何與Alpha交好的人，他都一視同仁地看不慣，只想把Alpha牢牢攥進手心裏。

“……”楊黯看在眼裏，嘴角微微抽搐，雖然不理解這種奇怪的心态，但想想對方是原著裏的反派角色，突然釋然。

就像你走在大街上，有一個突然跳出來罵你的人，你會覺得生氣又莫名其妙，但別人告訴你那其實是一個神經病，你的心态瞬間會平和很多，甚至告訴自己別和對方計較。

“嗯，拜拜。”他淡定揮手，随後慢吞吞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教學樓

新生綜合能力檢測特別訓練賽第二階段的場地，在教學樓的某間寬敞教室，以專業為單位，各自進行比賽。

說實話，楊黯在進去之前，就有猜測過自己的同班同學們會比較特立獨行，但完全沒想到，能特立獨行到這種地步——

一走進教室，耳邊就是吵吵嚷嚷的喧嘩聲，三個班的人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三角形，其中最前面立着指示光屏，标明了班級。

而機甲設計3班……

楊黯定在原地，滿臉複雜，一時之間竟不知道用什麽詞語來形容自己未來四年的同學。

如果借用上輩子的一個特殊詞語去形容，或許可以叫……殺馬特？

首先，每個人的發型都很特別，反正能讓人感覺到是精心“打理”過的，什麽一飛沖天、半遮眼睛……

然後每個人都穿着很“潮流”的衣服，身上戴滿了金屬挂飾，叮呤咚嚨的。最重要是，每個人都畫了特別的妝容，身上的紋身從脖子到腳，風格各異，但都數量龐大，幾乎看不見一塊正常的皮膚。

楊黯駐足了很久，最後還是僵硬地邁開步子，走向了這個奇特的班級。他已經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當他踏入班級領域時，他還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禮。

當一個正常人身處一群奇裝異服的人中間，正常人就會變成了身着奇裝異服的人。

楊黯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他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忽略周圍的一切，給自己洗腦：別緊張，他們走在大街上是容易被圍觀的人，自己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楊黯哥哥……”熟悉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楊黯眉心一跳，糟糕，不會主角受也變成這個樣子了吧？他趕緊回頭，瞬間長呼一口氣，很好，主角受還是正常的，證明這個世界的主流審美還是正常的。

楊黯一動不動地看着顏栩如，從來沒有這麽一刻，他覺得主角受如此順眼！

對方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純白蓮花，在人群裏閃閃發光，彰顯了世界中心偏愛的寵兒該有的樣子。

“嗯，好巧。”楊黯破天荒地和顏栩如搭話，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一步，壓低聲音問，“你來這的時候……我們班的人全都是這副樣子嗎？”

顏栩如似乎訝異beta主動和自己說話，手指攪動、拉扯，“嗯”了一聲，也小聲回道：“我來的時候，他們也都是這個樣子的。”

楊黯：“……”

那就是他們自發的、喜歡這樣的打扮？

這麽巧的嗎？學校把喜歡這種打扮的人全分一個班了……

“不是的……”顏栩如擡眼，像是看出了楊黯的疑惑，輕聲解釋，“我聽他們說，這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我們好像是……唯二沒有加入他們那個班群的人……”

楊黯：“……”

啊這，他是不是該慶幸沒有進那什麽班群，簡直讓人驚悚！

“那挺好的。”他沉默了很久，艱難地說，“非常好，真的。”

顏栩如環視了一圈，也是心有戚戚，“嗯，我也覺得。”

帝國大學，校門口

“歡迎您的到來，加納德少爺。”芬多利殷勤地站在路航器艙門，笑容可掬，微微躬身，“我是帝國大學教導主任，芬多利·亞蘭德。”

咔——

懸浮門徹底打開了，身材高大的金發Alpha大步走出，他面容俊美，五官立體、深邃，輪廓分明，狹長的劍眉英挺，璀璨的金眸隐含銳利，薄唇緊抿，顯出幾分孤傲的冷漠。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芬多利，“你是誰？”

芬多利嘴角一僵，哪來的大少爺，敢情剛才不長耳朵了啊！

他按捺住脾氣，再次重複剛剛的話，“歡迎您的到來，加納德少爺。我是帝國大學教導主任，芬多利·亞蘭德，很榮幸能見到您，這次由我負責帶您辦理入學手續。”

喬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哦，接我的是吧，那你帶路。”

“好的，加納德少爺，這邊請。”芬多利面上笑嘻嘻，心裏罵聲不斷：哪來的不懂禮數的臭小子，又高傲、又沒禮貌，啧！

兩人沉默地走着，忽然，喬斯冷不丁地開口，“你……你叫什麽來着？”

芬多利：？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您叫我老師就好了，加納德少爺。”

喬斯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并未喊出這個稱呼，“哦，問你件事。”

“你知道今天機甲設計3班在哪裏比賽嗎？”

芬多利心裏呵笑一聲，面上揚起标準的笑容，抑揚頓挫地回答，“不好意思，加納德少爺，我不太清楚呢。”